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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门口的鸣冤鼓响起,刑部大堂里顿时热络了起来,换了一个英明的大老爷,兄弟们都憋了一股劲,准备大干一场,来报案的人是当朝四品大员关佑府上的家丁,出事的地点是关府西首的雅园,常年没有修缮,雅居前的那棵参天大树却长得特别葱郁,出事之前,一直是关佑的小妾单独住在那里。
雅居的门大开,江柳意吩咐官兵们尽数等在门外,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刚一进门,浓重的血腥气便与她撞了个满怀。
蜿蜒的血迹延伸到桌脚边,屋子里异常整洁,一个花瓶碎在血泊里,鲜血和碎片最为集中的地方平躺着一个人。
几缕碎发黏在那人惨白的脸上,粗布衣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补丁,她的身形枯瘦,微微撩开衣角,各种深浅不一,新旧叠加的伤疤,击痛了江柳意的眼睛,这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该承受的。关府是大户人家,一路走来,关府的下人们个个都穿得十分体面,可为什么唯独地上这个死去的小姑娘是个例外。
小姑娘死得很平静,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江柳意很不解,她只是一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让她视死如归,又毫无惧色。
经查验,小姑娘脖子上的伤口正好与那把短刀吻合,而她紧紧的将刀柄握在手中,与其说她的死另有蹊跷,不如说更像是她自己刎颈自杀的,她的身上除了一道割喉伤之外,再无其他致命的伤口,她的衣服整齐,没有与人搏斗过的痕迹,江柳意将她的手臂轻轻抬起,却愣在了当场……
江柳意跨出屋门,一颗起伏的心久久无法缓和,她在门前那颗大树边站了很久,呆呆地看着树根边那一处新翻动的泥土,江柳意亲自动手挖土,不久便挖出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木盒子,她小心翼翼的弹了弹上面的土,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有的字迹稚嫩,有的微旧泛黄。
江柳意吩咐身边官差,把关府的人都叫来这里,她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官差把关府的老老少少通通集中到了那棵大树底下。
江柳意站到众人面前:“本官今天就给诸位来讲一个故事。”
“大人,您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给我们讲故事的!”人群里有几个年轻的家丁应声质疑。
“只要诸位耐心听本官讲完这个故事,凶手自然会出现。”
江柳意望向树根边埋盒子的浅坑,仿佛跨越了冗长的时间,来到了一年多前那个明媚的午后,那时候的大树还没有现在这么茂盛,江柳意依稀看见了大树边那个埋盒子的小小身影,她用脏兮兮的泥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回过头对江柳意笑,江柳意也对她笑。
她说,她希望有一天,她最爱的那个人会发现这个盒子里的故事,发现她有多么的爱她,所以她要埋得浅一点,每天都把盒子上盖着的旧土换上新土,这样总有一天她会看到的,江柳意说,我会帮你的。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被自己最亲最爱的母亲抛弃,她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她是在继父的家里出生的,继父很有钱,有好多好多的小妾,再加上继父得知小姑娘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以后,对母亲越来越冷淡了。她很心疼,她好想去安慰一下母亲,她想告诉母亲,她会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可她母亲并不喜欢她,起初她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
做饭的老嬷嬷告诉小姑娘,她的母亲原来是青楼里的姑娘,后来被继父看上赎了身,成为了继父的小妾,但从她出生以后,她母亲就失了宠,小姑娘这才明白,原来她的出生,带给她母亲这么大的困扰,她简直就是母亲的耻辱,无法告别过去的阻碍,她也开始讨厌自己了。
很快,她因为手脚勤快,不用再起早贪黑的浣洗府里的衣服了,管事的把她安排到她母亲的身边去伺候,为此她高兴了整整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小姑娘哪里知道,管事的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故意把她放在母亲身边,目的就是为了天天气她的母亲,一个失了宠的小妾,什么也不是,还敢不给他贿银,这就是管事的给她母亲第一个下马威。
第二天,她提早来到了她母亲的住所,发现原本伺候母亲的丫鬟都不见了,小姑娘突然明白管事的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到母亲的身边,不过没关系,就算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能照顾好她的母亲。
小姑娘尽全力伺候好她的母亲,一个人当成三个人用,早上天还没亮,她为母亲做瘦肉粥,她的年纪小,没有做过饭,为此她特地向做饭的老嬷嬷请教了,她很聪明,虽然烫到了手,她还是做出了一碗香喷喷的瘦肉粥,只要一想到母亲会吃她做的瘦肉粥,她就开心的不得了。母亲刚起床,她就准时把瘦肉粥端到了母亲的屋里,母亲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她还是免不了心痛了一下,她把粥碗放到桌上,母亲用手大力的一扫,热腾腾的粥泼到了她左手的手背上,痛的她强忍住眼泪没有掉下来。
她母亲说:“以后不要把这些低廉的食物端到我面前,还有你,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捡起地上的粥碗碎片,来不及清理地面,便被她母亲赶出了门外。
她捧着粥碗碎片,坐到了树边的草地上,碎片上还黏着一粒粒的米粒,她用舌头去舔,真的很好吃,既然母亲不喜欢,那她以后也不喜欢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有的是被烫的,有的是被踢的,有的是用刀割的,拿她母亲的话说,她就是一条赶不走的狗。小姑娘没有怪她的母亲,虽然身上这些抹不去的伤疤都是母亲赐的,但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待在母亲的身边,总有一天母亲会接受她的。
说到这儿,江柳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颤颤的,人群里有不少人掩面哭泣,也有不少人泣不成声,一旁的官兵们鼻子都是酸酸的。
“大人,那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人群里有人异口同声。
江柳意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后来……
她的母亲喜欢读书人,她就偷偷跑去听府里的先生给小姐们讲课,先生人很好,允许她听课,只要她答应不踏进学堂半步,他会为她打开一扇窗户,一年后,她陆续学会了写很多字,她把母亲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写到一张纸上,包进了一个香囊里,这个香囊是小姐送给她的,很漂亮,她很喜欢。
可是后来,大夫人发现了她日日挂在腰间的香囊,这原来是大夫人装首饰的香囊,小姑娘有口说不清,大夫人罚她五十个板子,她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住,在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大小姐主动承认了错误。
下人的命贱得很,是不配看大夫的,她伤得很重,老嬷嬷把从老家带来的一些草药敷在她的伤口上,看着她的伤口,轻声哭泣。
小姑娘安慰老嬷嬷:“我没事的,这几天母亲没人照顾,我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果然,在养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整齐的穿好衣服,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副憔悴的样子,否则母亲会更不高兴的,天还早,她去把盖在盒子上的土换一换,那土已经三天没换了,都干了,到时候母亲就发现不了土里埋着盒子。
屋门开了,小姑娘照例去给母亲打扫房子,三天没见她了,母亲似乎很开心,小姑娘脑海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或许母亲真的很想让大夫人把她打死吧,可转眼一想,母亲怎么会希望她死呢,不会的。
小姑娘细心的为母亲打扫房间,虽然受了伤,但她的动作还是像往常一样麻利,可人终究不是铁打的,她的脑袋突然很晕,晕的她根本无法站稳。
一声脆响,她打碎了母亲最爱的花瓶,这时候母亲也进来了,母亲既惊讶又愤怒,她真的好想亲自动手杀死这个祸害,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她的母亲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把短刀,准确无误的割断了小姑娘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小姑娘无论怎么用力按住伤口,鲜血还是从她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母亲吓得扔掉了短刀,慌张地跑出了门外。
小姑娘流得血实在是太多了,她倒地后仍然没有闭上眼睛,她努力的爬到那把短刀的边上,花瓶碎片在她身上划开一道道新鲜的伤口,她将刀柄牢牢地握在手中,刀尖停停走走,在平滑的地面上刻下了自杀的遗言。
江柳意闭上眼睛,听风拍打着树叶的声音:“她到死都在维护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施舍一点点爱给她。”
“大人,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人群里最前排的一个妇人哭喊着趴在地上,眼泪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她可能真的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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