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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千冉突然把双眉蹙起,两道皱痕破碎了恬静的睡颜。十年前苏若衍遇到的东方千冉还只是个小姑娘,过得顺风顺水,哪懂什么忧与愁,要学的学得会,和家人呆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突如其来的一场兵戎,把一个完美的七口之家打得支离破碎。那一夜的泪,是她十年来的泪。十年来的生活并不轻松,仅靠着手头残余的微薄的力量,本就还是孩子的四人组建起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与好友一起经营组织名下的产业。她面对再多的困难再大的苦,也只是皱皱眉罢了,假如要哭泣的话,她练武时生不如死的痛苦,怎么熬?每一次的提升都伴随着凤凰涅槃的痛苦,而再大的苦难,也过得去,皱皱眉就罢了。苏若衍抬手轻抚东方千冉的眉眼,轻轻按在皱起的眉头之上,想要抚平少女的内心。
不知道是不是苏若衍的心思起了作用,东方千冉的眉头轻而缓地解开,两股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梅香交织在一起,透着丝丝甜味。苏若衍俯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东方千冉的睫毛轻颤。苏若衍靠着坐着,看着缓缓睁眼的东方千冉,苏若衍笑了笑,一如外表的温润,一如内心的欣喜:“早啊。”
东方千冉看着晨曦下苏若衍温柔的眉眼,愣了愣神,为什么,那么熟悉?轻嗅了嗅,这香味也是熟悉,似乎,似乎比在战王府闻到的更纯正、自然些。意识到自己的愣神,东方千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笑,两眼弯弯:“早啊。”心情出奇地轻松。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苏若衍也弯了眉眼,刹那间,万物失色。公子如玉,世上无双。
在苏若衍的再三提议下,三人启程回京,只不过一路进度不快罢了。等到到京城时,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出发前往相国寺了。青云皇室都是在正式祈福地前一天到相国寺,并且在相国寺留宿。相国寺是青云国寺,因着来的都是贵客,不止皇家带来的侍卫将相国寺保护得严严实实,寺内的和尚不止武僧,都会些功夫,必要时可以自保,或者保护别人。相国寺的僧人习武是从青云开朝开始的,当时国基不稳,战乱纷纷,相国寺的一百零八位僧人全部脱下袈裟,披上战甲,保家卫国。三年后回来的,仅余八人,其中五人人也只是硬撑着一口气,把师兄弟的骨灰送回来,然后也踏上了黄泉路,登上了奈何桥。
门口站着王府的侍卫长,看到三人微微有些许错愕,也没多说别的什么,说是备好了热水,让绥靖郡主和墨将军洗漱,战王爷已经去了皇宫,到时候在城门口与他们汇合。
东方千冉只当侍卫长的错愕是因为看到苏若衍:“给苏公子也准备洗漱的热水和换洗的衣物。”
“是。”
东方千冉走下温泉,温热的水包容了全身,一点一点,安抚着东方千冉疲倦的细胞。彻底地洗漱,让东方千冉觉得身体都轻了段,披上挂在架子上的衣衫,用内力烘干了头发,重新处理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换上了新的一身素衣白裳,裙角缀了一朵小巧似一朵的梅花,仿佛从梅花林漫步回来,簪一朵梅花簪,坠一副梅花坠,拿了几瓶药,先去看了看清羽,清羽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两人说了几句话,东方千冉就去找苏若衍了。
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推门进去,苏若衍恰立在窗边,发尚未全干,随意地披散于脑后,看到是东方千冉也是微微一错愕:“你来了。”
“嗯。我来帮你处理伤口。”东方千冉一进屋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旧衣服,当时他们换下的衣物都没丢弃,而是带了回来。战王府的人虽然看这些衣服脏破,但也没自作主张地扔了或洗了。
处理完伤口,东方千冉先出去。苏若衍把一般的头发用白玉冠束起,一般披散于脑后。府门口,墨卿已经等着了,一身黑衣,头发扎成一束,用黑曜石做的发冠束住,风吹起,垂下的头发微动。
“我也骑马。”东方千冉看着府门口的两匹马和一辆马车说道。
“随便你。”
马车被拉下去,换上了一匹白马。
三人因为不能京城纵马,就牵着马走出城门。等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皇家的人还没到。现在出行的都是皇家的人,墨卿则被任命为保护皇家人的侍卫头领。其他也要一齐去上香祈福的大臣们则自己去,可以在皇家之前到,也可以在皇家之后到,但不能和皇家一起走。
东方千冉看向苏若衍:他为什么也在这里?既不是青云的皇室,也不算是青云的大臣,而且只有位列一品的大臣或者封侯封爵的才能来,苏若衍一个质子为什么会出席这些活动?假如青云皇室的活动他都出席的话,为什么前几天靖王受封大典和花宴的前两天没看见他?
苏若衍看出了东方千冉眼中的疑惑:“身在青云,自然要入乡随俗,青云皇帝自然也希望我瞻仰他们的光芒。前几日我有事,不在青云京城,狩猎那天才回来。”哦,原来是为了向这位南夏质子显示青云的威风。可,南夏质子那么自由的吗?看苏若衍不愿多讲,东方千冉也不多问。
城门打开,皇家侍卫先出来了,二十个皇家侍卫后是并排走的战王和靖王,在后面是一身红衣的韶华大长公主。大约是因为上山祈福,所以君韫枢穿的是偏淡的红色,好像红颜料中掺了些水,不再如嫁衣的鲜艳夺目,但也是正色。君韫枢之后就是一顶轿子,轿子里坐着当今的帝后,再后跟着的是牵马的皇子和坐轿的公主,最后又是四十个皇家侍卫。皇子们身边也跟着他们自己带来的侍卫。
待一行人出了城门以后,便停下来了。站在门口的三人向帝后的轿子行礼。
“免礼。绥靖回来了啊。”宫人微微掀开轿子的帘子,露出皇帝的脸,和战王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庞,因常年浸淫权势,带着和战王并不相同的压迫。
“是。”东方千冉低头拱手。
“平安回来就好,战王这些天可是把整个战王府都派出去了啊。”
“绥靖无能,劳得义父和皇上如此挂念。”
“掉下悬崖都能平安回来,怎么算是无能。南夏质子呢?”
“臣在。”这声“臣”并非“大臣”,而是“俯首称臣”。
“嗯,回来就好。”皇上挥挥手,“启程吧,墨将军去最前面带队吧。”
“臣遵旨。”
“绥靖,来,和我并排走。”君韫枢向东方千冉招手。
“南夏质子和墨将军并排走吧。”帝后轿内又传出了皇帝威严的声音。
因为走在帝后之前,君韫枢和东方千冉并没有多聊什么。
相国寺坐落于京城城郊的景茗山上。经过几代皇帝的赞助,相国寺的规模也逐渐扩大,寺内和尚大约三百人。其中的远道大师是当代高僧,九岁辩倒相国寺内高僧,十一岁开始云游。
上山时,当当的钟声传来,雄浑有力,意境悠远。抬头,可见掩于暮色中的古刹,屹立千年,其中的一百零八位被供奉在皇家建造的祠堂,那一百零八位,为了国,破了戒,脱下袈裟,双手沾上了鲜血。传言,他们当日,将一袭袈裟脱下,叠得工整,放在佛祖面前,说道:“山河破碎,国家飘摇,何来静心礼佛?今愿一袭袈裟褪下,拿起刀剑,渡百姓些许平安。”沙场上,他们的英勇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经受训练的战士。
寺庙门口,方丈和一些已经到了的达官贵人候在门口,迎接皇家的人来。
众人稍事休息,可以趁着天色尚亮,四处走走。君韫枢稍稍整理了一下厢房,就走进抄经房抄经了,东方千冉对于他人的信仰虽抱有敬畏之心,但也不把希望寄托于其上。她就独自一人走到了相国寺的后山。相国寺建在半山腰上,差不多有半座山都是相国寺的。
山后有一片桃林,东方千冉走了进去,在一株桃花前站定,手指轻轻搭上花枝,微微压低了花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风微微掠过,掠下几片粉色花瓣,捎去别在东方千冉的墨发上,如振翅的蝴蝶,停落在东方千冉的白衣上。三千桃林,一素衣女子立于其间,无言与花相望。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琴音自花枝间穿过,缭绕在东方千冉身畔,巡音找去,桃花林中竟是藏了一片竹林,竹林之中有两间竹屋,一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坐在竹屋前抚琴。假如这和尚有头发的话,怕又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吧。东方千冉站在竹林与桃林的交界处,听完了一曲琴音。清灵如高山流水,清澈如天山泉水。一曲毕,东方千冉小心地提着衣摆打算离开,不愿打扰人家的清净。
“施主既然来了,何必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抚琴的僧人突然抬头。
东方千冉淡淡一笑,放下衣摆,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大师好听力。”
“你知道的,相国寺的僧人皆习武。”那和尚淡淡一笑,如这竹子一般。
“但大师的修为似乎已经高于寻常僧人了吧。”东方千冉的虽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是这相国寺的僧人的修为也是应该听不见的。
那和尚笑笑,不多言语。
“远道大师怕是在我刚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吧。”东方千冉也自顾自寻了棵竹子靠着。
远道的眼中没有出乎意料的惊讶,反而有着意料之内的淡定:“你刚进桃花林就知道了,所以用琴声引你过来。”
“那大师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缘人,就想见见。”
“既然是有缘人,何必故意相见。”
远道微一错愕,旋即又笑道:“你倒是和人家不一样。”
东方千冉笑笑,不置可否。看着远道桌上的酒坛子,东方千冉站在原地,扇了扇,嗅了嗅:“桃花醉,好东西。”
“识货。”远道淡淡一笑。
“我记得没错的话,大师是出家人。”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东方千冉接上了远道的话。
远道一愣,失笑道:“你知道的真多啊。”
“我还知道,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远道在东方千冉看来是俗世之外的人,从小在寺院里长大的远道,没有京城那些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对待他也是敛去了冷漠的外衣,多以调笑的口吻谈话。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个远道,是个有故事的人。
远道淡笑,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回去吧,不然路就难走了。等你回京城的时候,送你两坛桃花醉。这相国寺,算了,你也不是适合这里的人。”对于东方千冉来说,下山的路自然算不上什么难路,只是远道以无心招待来客。
“这花、这竹子挺好看的,适合散散心。”东方千冉状似无意地四处看看:这儿挺好,我会有空来陪你说说话的。
“嗯,喜欢就来。”远道笑笑,看着远去的白色倩影,直到人走了还久久不能回神,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一摆,转身回竹屋。这桃花林和竹林都是有天然阵法保护的,一般人难以闯入。
东方千冉下山时,恰遇到正准备上山的苏若衍,苏若衍看到东方千冉微微有些吃惊。
“去找远道大师吗?”天快黑了,也不像是去赏花吧。
“嗯。”
“他现在应该没精神见你。”东方千冉自然也看出了远道大师眉目之间的倦意。
苏若衍想问什么,但又好像明白了,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去吧。”
“明天远道会来。”苏若衍开口。
“嗯。”东方千冉点点头,她感觉出了苏若衍和远道关系似乎很好。
“远道其实是个奇才。不止佛,琴棋书画、兵家政事都颇为精通。”
“那他有没有想过还俗。”这是东方千冉内心的一个疑惑,远道看着就像是尘缘未了、六根未尽的尘世之人,为什么依旧皈依佛门。
“他不会还俗。”苏若衍说了这句便不再往下说了。东方千冉也不追问:有些东西是秘密,有些人陪着你过了,那么才能知道,等自己开口的话,除非放下释然,不然只能烂在心底。
苏若衍将东方千冉送到了她的厢房门口,便告辞了。推开门,里面立着身穿玄色长袍的墨卿。
“墨将军擅闯女子厢房,不太好吧?”东方千冉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
墨卿嗤笑一声,转而又换上狠戾的神色,闪身到东方千冉面前:“我问你,你把我叔公骗到华山村去,到底有什么意图!”
东方千冉后退一步,皱皱眉:“什么叫‘骗’?”
“华山村有什么问题,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嗯?把我叔公叫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东方千冉,我是不是低估你了?”墨卿眦目欲裂。
“华山村我也是第一次去,我能知道什么?从我在那里的一天里感觉出来,那个村子有古怪,而我又不方便留在那里,叫墨叔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吗?”东方千冉不明所以,对着墨卿一次次的质问也起了些许怒火。
“你倒是和你那个母亲一样的狡言善变、心思歹毒!”墨卿既然叫出了“东方千冉”这个名字,这个“母亲”所指的自然不会是青州的云烟,而是她的母后——颜汧。
“你凭什么这么说!”东方千冉的眼神陡然一变,如发怒的狼,十年前大火中那个红色的身影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的母亲她不容许任何不知情的人诋毁!
“她连自己身边跟了那么久的人都可以杀害,你说这是不是心思歹毒!明明被人看到了,还不承认,你说是不是狡言善变!要不是义父拦着,呵。”
“怎么可能!母亲对于自己人是极其护短的,若非背叛,绝对不会伤他们分毫!”
墨卿一下子怒了,伸手掐住东方千冉的脖子:“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母亲叛主!呵,我父亲母亲所敬佩的东方乾、颜汧的女儿竟是这种人!不知道他们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寒心。”
东方千冉抓住墨卿的手,她知道墨卿因自己表意不清而错解了自己的意思:她本意是,母亲不会伤害自己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墨卿的力道很大,东方千冉一下子挣不开,只能双手死死扳住墨卿的手,母亲的冤屈尚未洗清,她不会对墨卿下杀手。
看着东方千冉渐渐一寸寸红起来的脸,仿佛与幼时看到的颜汧的模糊的脸重合了,墨卿眼底的嗜杀之气越来越盛。东方千冉心底暗道不好,墨卿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伸手抽下头上的发簪,击在墨卿的穴道上,墨卿吃痛收了手。
发簪抽离,一头墨发披散下来,东方千冉抚着脖子喘气:“你都在和什么人接触?”东方千冉有种直觉,墨卿被人下了药或者种了盅,而下药或者种盅之人很可能就是陷害她母亲的人。
“哼。”墨卿不回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踢了踢门走了。
东方千冉拾起地上摔成两半的发簪,找了块布包了起来,换了一只白玉梅花簪,打算去周围看看,不知道她刚刚和墨卿的争执有没有别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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