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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态度半点儿不像是刚刚说的那般尊季闲珺为师, 索性季闲珺也不在意,他道:“我想, 你们会不会忽略了一点儿。”
这一回跟着参与进来的峨眉少侠们, 石秀云小心看他一眼,温婉含蓄的问道:“楚大侠还是原公子的计划周全客观,情报几经补充若不是那人实在狡猾, 可能早已被纠察出身形, 怎还会有遗漏之处?”
季闲珺看看他们,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原随云摇头:“我是想不出原因了,但你既然说, 肯定是想到我们没有想到的部分。”
楚留香也跟着点头。
季闲珺再看其他人,见他们也是一副懵懂, 他不由摇头,“若是蝙蝠公子再杀峨眉派掌门弟子,即使只是杀掉一个, 原随云可不是彻底和江湖正道视若分流,再难以正派人士自居。”
此话一出, 满场皆惊。
严人英甚至脱口而出“不可能”三字, 但他眼里的慌乱不难看出,他也知道这是十分有可能的。
若是戾气十足的蝙蝠公子, 对上他们这几个打着除魔卫道旗号的正派公子哥, 不随手除之才怪。
这也是张英风早早想到并后怕的地方, 但是严人英他们显然刚意识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横空插进来,引来峨眉弟子们齐齐怒视。
宫九不甘示弱的瞪回去,“看什么看?本公子可不想围着个死人在城外过夜!”
抬头看看天色,确实,夕阳红霞遍布天际,就连那明月都有一弯若隐若现的轮廓在。
楚留香做主道:“是该返回镇内了,但是它怎么办?带着这尸体回城还是丢在原地?”
季闲珺淡道:“丢下吧。”
他开口之后,无人质疑。
原来不知不觉间,大家已经习惯了在他不开口时以楚留香为主,他开口后,听他的准没错。
这变化及其自然,以至于连开始跟他们不对头的严人英等人也没有发现。
不过叶秀珠还是看不惯宫九那副作态,埋怨着道:“我们又不是你的家仆,有钱了不起啊?”
宫九哼哼着爬到张英风身上,耳朵贼灵的讥讽道:“丑女多作怪。”
叶秀珠睁大眼睛,被骂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钝了好一会儿暴跳如雷。
“师兄,你把这废物给我放下!我要打死他!”
“好了,好了!师妹,别和他计较。”
这是拦住叶秀珠的马秀真。
“宫九嘴皮子贱点儿,你当他不存在就好。”
这是苦哈哈背起宫九,至今当他是普通人的张英风。
“别急,我帮你揍他!”
这是撸袖子的严人英。
石秀云沉静的看着自己这群迅速活跃起来的同门,含蓄的笑了起来,眼神不经意落到那个男人身上,神色一时黯然。
分明身处队伍中心,却自始至终格格不入,有着莫大的能为,却冷眼旁观世间纷乱。
或许正是少女对心上人的敏感,石秀云居然成了在场人里,第一个察觉到季闲珺真正态度的人来。
不得不说,这发展实在奇妙,即使智高如季闲珺也是始料未及。
到最后,叶秀英也没有揍成宫九,入住客栈后就气呼呼的回房,懒得看这个人。
张英风无奈的望着师妹离开的背影,其他人也各自去洗漱休憩,之前那场战斗实在是狼狈,但是他这个大师兄却不得清闲,不得不在把宫九送入上等房后,又忍耐他的挑剔去寻来镇里唯一的大夫。
上药治伤,亏得耽误这么久宫九那条腿上的伤势还没恶化。
他找来的大夫也是有真材实料的,早年也治过不少武林人,端详着宫九的伤势,老大夫啧啧称奇。
“公子腿上的伤口不像一般兵器所害,疮口平滑仿佛被整齐剜去。还有这贯穿伤势的内里,老夫刚刚检查过,一般即使再小心,送医途中的粉尘脏污总会进去一些,污染血肉加重伤势,但公子腿上的伤不仅无一丝异物,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气劲防止伤势恶化。这等内力修为,出手之人的武艺实是骇人听闻!”
张英风惊讶的看向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老人,对方张口说出的内容堪称匪夷所思,但他却说不出旁的来反驳,只能语气惊疑不定的道:“老人家,您说的可是真的?”
老大夫摇着头:“老夫从不说谎。”
自从老大夫进屋就没开口过的宫九忽然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您还真是见多识广。”
张英风皱起眉头,他看不惯纨绔子弟的作风,然而宫九伤势明显另出有因,所以他对自己阴阳怪气,他也能忍,但是宫九对老人家不尊重的态度,难免引起这位正道侠士的反弹。
“宫九,你现在的伤可是全赖这位老人家帮忙!”
变相冲他说态度好点儿,可宫九不吃这套。
眼见他嘴角冷意加深,笑意也跟着收了起来,老大夫一改之前和蔼,严肃的对张英风说道:“接下来我要为他清除伤口上的气劲,少侠您先出去吧。”
张英风看了眼冷脸的宫九,担心的对他说道:“可是……留您一人……”他怕在他眼里第一印象定格的宫九在他走之后任性的大发脾气伤到老大夫。
但是老大夫笑容和煦,安然表示:“没关系的,顽固的病人老夫也经手过,对此有经验。”
大夫本人都这么说了,张英风再留下怎么看都不合适,他只能忧心忡忡的走出去,关门前还着重强调:“我就在门外,老人家你要是遇上麻烦请马上叫我。”
“好,好。”
老大夫顺着胡子应声,雪白的发垂落满背,看起来像是图画中的南极仙翁,只不过发丝茂密。
宫九深沉的目光落到他给自己的腿上针灸的手上面,骨骼不显,皮肤苍老,纹路堆叠在指节手背上方,看起来寻常到随处可见,但这无疑是双武林高手的手。
也是自己非常熟悉的手掌。
被这双手教导过武艺,被这双手操控着行动。
看到这双手,他就不难认出这个人!
宫九冷笑道:“你都需要求助的麻烦,他来又有什么用呢。”
“老大夫”慈善和蔼的笑容不变,银针点过几处穴位,那层笼罩在伤口上方的气劲无声消散,始终新鲜的伤口自此开始血液变深。
他拿起药箱上的手帕擦擦手,语气则像是变成另一个人,冷淡,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不让你来,你不甘心,可你来了,又发现了什么?”
宫九默不作声。
到现在为止,老大夫的身份昭然若揭。
无名岛岛主,天赋奇绝,武功奇高,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的隐修高人。
他正是宫九的师父。
吴明伪装成小镇里的大夫特意出现在此,为的正是这个不争气的徒弟。
他收拾好装模作样用的东西,解除气劲后就不再管宫九身上的伤口,冷漠的不像是对待徒弟,而是某个不需要多费心的傀儡,也正是因为宫九擅自行动致使自己多浪费了不少心思,所以口气难免恼怒。
吴明:“你好奇楚留香,我有大把方法让你接触到他,可你偏偏这个时候来。”
然而气愤也只是一时的,他到底是宫九的师父,不一会儿语气变得和煦起来。
“跟我回去吧。”他感叹道:“你难不成想放弃母仇不管了吗?”
宫九自打他出现之后就没有多少变化的神情一下子狰狞起来,突然的像是把一张白纸揉皱,表情触目惊心。
“不用你说!我不会放过他!”
狭长阴鸷的黑瞳里森然冷酷,仿佛有一只恶鬼栖身在这副皮囊里,吐息都是剧毒。
吴明倒是见怪不怪,看眼他腿上伤口。
宫九冷哼一声,只见腿上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恢复,同时他心底生出难耐的奇痒,非常想让人拿鞭子抽自己一顿。
吴明察觉到他神情异动,早知道自己弟子有这个见不得人癖好的他见怪不怪,只要能完成任务,再见不得人又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吴明问道:“这伤是谁给你的?”
宫九目光微动,他发现吴明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兴趣。
“是……我也不知道。”
话到嘴边,他故意变成另外一句。
吴明像是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小心思似的,不以为意的拎起药箱叮嘱道:“玩够了早点回来,你小妹和沙曼还在等你。”
宫九心里一冷,知道这是无名在提醒他,自己的弱点正握在他手里。
“……好,告诉她们,我尽快回去。”
吴明点点头,平和道:“那就好。”
屋子里烛光晃动,老大夫走出门去,门口传来张英风和他的寒暄,但是宫九压根不想去听他们说了什么,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边儿,然而没让他沉迷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琴声,好听的像是有人拿着风铃走在竹林间,竹语和铃声共奏出静谧的小曲,听得人心头一片宁静。
出于好奇心作祟,宫九打开了窗户。
客栈后头生长着一棵枫树,树干粗壮,树冠茂密,看起来立在这里有些年头。
随着他打开窗户,凉爽的秋风送进屋一片赤红枫叶。
他拿起来,不禁失神。
叶面上有墨迹连绵,字里行间似是送来枫红美人,依依相伴,不怕可怜。
“风停雨停客来行,拉帘赏闲不得伶,回首顾盼窃问子,一指月下有人停。”
头顶夜色正朦,宫九向窗外月色下一看,眼睛顿时眯起来。
来者不是美人,当真大煞风景!
透过雅间的窗户,一紫衣一蓝衣的二人相对而坐,窗外楼下的戏台上,少有的并不是艺人在表演那些南来的小曲,北来的西厢记,而是由着一名说书人折扇一打,江湖事江湖情缓缓道来。
这么一会儿功夫,足够某些出海远走的,或是刚刚下山的,把武林里最近发生的事摸出个门门道道来。
但是——别看说书人的嘴跟没个把门似的,过程说得精彩万分,结局也是眼花缭乱,可这里面能听的!能看的!也就是有心人有意知道的那些。
换言之,对于身处在此地的正主而言,这绝对不算是什么好听的东西。
季闲珺难得好心地为对面脸色忽青忽白的原随云倒了杯茶。
杯子里茶水碧汪汪的,是上等的好茶。
才遭生死关卡,原随云身上仅有的几个值钱的东西都被海水卷跑,玉佩发饰什么的更别说,统统遗落海底,但要指望季闲珺主动典当自己身上的佩饰那就纯粹是痴人说梦。
好在原随云的恶行虽然暴露,但无争山庄经营这么多年的底气还在。所以即使他们两个刚来到大陆时一穷二白,原随云还是能找到和自家有联系的商户取钱。
别说原少主他在江湖中人人喊打,商户做买卖,少有不是黑心财的。
人家一看原少主好好的,甚至可能因为这番变故碰上奇遇,连眼睛都好了,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把人往外推,而是送上门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试想看看,原随云眼睛还瞎着的时候,对他的称赞就已经是才高八斗,武学奇才,现在连唯一的缺陷也好了,只要是不算傻的人都知道,这是要有大造化了。
至于季闲珺,一路当够吃瓜群众,跟着系统一起看着原公子怎么施展手腕,把他们的行程打点地舒舒服服的。
平时享受惯了的季闲珺也不见有何不妥,理所当然地受着原随云的照顾,偶尔聊两句武学上的优劣。
起码这个世外高人的姿态是做足了。
回到此时此刻,台下讲着楚留香何等意气奋发,施展绝伦妙招,一举击败蝙蝠岛黑手原随云,拯救一干无辜群众,携着美人乘船归来。
他则看着原随云不快的脸色,顺便喝了口茶。
原随云冷笑三声,捧起茶杯的手不见颤抖,倒是讥讽十足。
“不是我小看他楚留香,凭他的身家想救下岛上那一众女子都是痴人说梦,何况岛上……”
季闲珺:“何况岛上还有那么多奇珍异宝,珍稀灵物是吗?”他凉凉接话,不意外地和原随云对上视线。
原随云回视他道:“对!”
季闲珺勾起嘴角,笑意加深于眼角眉梢,因而那眼眸深处的寡淡愈发清晰,也愈发冷漠。
“仿佛败家犬的狂吠。”
原随云:“你——!”
然而这次他忍下了,不得不忍下,打从自己被这个人救起,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人似乎从没把他当做人过。
要不是上岸之后,这人一副袖手于俗世的傲慢样子需要自己打理日常起居,怕是和这个人说不到半句就会被他一巴掌拍死。
这也是有前科的,那时他刚刚苏醒,再次被季闲珺的姿容气势所震慑,同时也为自己正常的视野而诧异。
不等他为此欢喜,此人一袖拂来,深厚到可怕的内力重重将他再一次丢入海中,差点儿折掉这条刚刚捡回来的性命。
等他狼狈地挣扎上岸,才在极寒之中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乃是一座寒冰铸造的岛屿。
然而这不是重点,真正让他不敢反抗这个人的,是他在漠视自己的同时,以力使力,岛屿做舟,乘着浪涛以大陆为目的地向前行去。
期间无论是遭遇风暴还是大雨,冰岛上空仿佛有无形之物统统将其隔离在外。
自古以来便被宣称为人力不可撼动的天候,对这个人而言也似乎并非那般笃定。
在潮湿的海风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遇上不得了的人了。
不如说,正是原随云聪明地知道自己在季闲珺眼中的地位不怎么样,所以他才能好好活到现在,包括有机会对流言蜚语嗤之以鼻。
如今再受到来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的打击,原随云虽然不快但还不至于去想不开。
没想到他忍耐下来了,季闲珺倒是开口了,半点儿没有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大麻烦的自觉,轻轻顺过耳旁玉带,丝绸珠帘束起的长发披肩洒下,漫不经心的动作中透出如许风流。
“若你是赢家,这江湖上的风向会如何?”
这话……这话听起来像是带着几分指点的味道?原随云若有所思。
得救以来,他贪婪地使用这双自幼年起便看不见的眼睛,观察最多的便是这个人,渐渐地也总结出一套规律来。
这个人要是心情好,或许会泄露出点儿浅薄的情绪让他聊以自慰,要是心情不好,他面对的将是海啸天崩一般的压力。
而像是这个时候,什么都看不出来,也正说明这个人半点儿不在意。
关于原随云的过去,关于原随云的人生,关于原随云的不甘。
此人完全没看在眼里,例如此刻发言怕也是带着逗弄路边儿小狗的心思。
何等令人恼怒的真相!
就算瞎掉这双眼睛,他原随云也不曾被如此轻视过。
忍住怒火的眼眸或许是由于失明多年的缘故,有种孩童般的清澈干净,这本是值得赞美的明眸,然而却因为其主人复杂多变的心思,生生多出一股诡秘莫测的魔性来。
季闲珺一边儿在心里评价着对方的眼睛,一边儿忽而感到视野中出现了变化。
那双在见过无数绝世之人后显得廉价得不值一提的眼眸,莫名多出些值得他多看一眼的魅力。
到他这般境界,对心境的把握几乎从无预想之外的状况,像是这时忽然生出的变动,想也知道是谁捣的鬼。
回想系统之前放下的狠话,季闲珺想,到底是跟随在自己身边几百年的东西,连算计本座用的也是循序渐进的法子,若是真来一出一见钟情这等丢脸的手段,本座可不会顾及百年来的情谊。
敏锐地察觉到大BOSS的想法,知道自己逃过一命的系统310瑟瑟发抖。
谢大佬不杀之恩!
季闲珺对系统传来的讨好信息不置可否,恰好原随云收起沉吟的表情准备开口,他也就顺势将注意力移到他那里。
原随云不负所望道:“江湖风向如何与蝙蝠岛无关,黑暗中的权柄是诡秘而富有魅力的统治,一分一寸都不可暴露在阳光之下,暗处中的人性就该糜烂在骨头里,而不是表现在外在……我懂了,多谢您的指点。”
季闲珺:“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该见不得人,你瞧,人总是向往阳光的,”他指着楼下那些为楚留香精彩的经历一起一伏的那些人,“他们得不到那些荣誉,所以向往那些有能力得到的,变相说起来,不过是弱者无力的渴望。可你不同,你曾经肢体残缺,但够不上弱者范围,至于你是怎样沦为丧家之犬的……”
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将声线缓缓拉长,直到原随云沉着脸道:“还请明说。”
季闲珺看他仿佛看一个笑话。
“你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认为见不得人,何谈荣誉地位?抱着黑暗中的权柄自得其乐地做个梦好了,梦碎了,人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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