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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部院衙门就多,又有不少从黄河以北避乱到了南京的宗室官员缙绅勋贵。闲人本来就不少了,又因为开恩科的缘故,凭空又来了数万参加科举考试的士人。除了接近两万科甲正途的举人之外,更有参加明法明算科考试的数万人,这些人往往又随着带着侍奉的书童仆人之类的角色,于是乎,南京城内外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原本这两个群体之间便如同存在着一条无形的鸿沟,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之间遇到,也是互相视如不见。可是现在,随着一份评论的出炉,两个群体之间不但眼中有了对方,更是血贯瞳仁,恨不得将对方一口水吞下去!
从贡院到夫子庙,从乌衣巷到秦淮河,只要是这两拨人互相遇到了,那么争吵叫骂的喧嚣声浪,立刻便能将这湿冷阴霾的暮冬时节变得火爆异常。这六朝金粉之地,不时的在一些小角落里爆发了热烈的、触及**和灵魂的讨论。
存在决定意识。科甲正途出身的举人们一心想到的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后,一定要上奏天子,恢复祖宗旧制,以安天下人心,只有人心安定这才能让天下平静,令大明中兴。当然,他们口中的祖宗旧制,可不是嘉靖更不是朱元璋颁布的,而是万历年间的优免则例,而且,同样是万历皇帝颁布的制度,像什么矿税、商税这种病国害民的制度,还是停了吧!矛头自然而然便指向了大力推行新政的李守汉、马士英两个权奸。
可是,来参加明法、明算科考试的人们,就没有这么高尚的想法了。他们的人员构成差距极大。一类是穷困潦倒的老童生和不第秀才,打得主意就是要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给自己找个官身出路,顶不济,也能混一段时间的嚼裹开销,白吃几天饭。而另外一类,就是绍兴师爷家族这种的。富而不贵的。家里不缺钱,而且在与南中贸易的过程之中,或是买进南中输入的粮米油盐布匹铁器,或是卖出蚕丝茶叶等物,无不是赚得家里堆山填海的银子,自然就看不上那些免除若干亩田地赋税的优惠了。而且,吃着谁就要向着谁,你们这群穷措大把矛头指向咱们的米饭班主梁国公他老人家,不是和咱们过不去是什么?!
于是,来参加乙酉恩科考试的人们,很自然的便分出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双方不相遇还好,只要一旦在某个场合相遇,势必要各自阐述自己的观点展开辩论,争着争着,就从口舌之争逐渐升级,升级的结果九成九是大打出手,经常从楼上打到楼下,接着打到街上,双方追逐,穿街过巷,一片狼藉,搞得维持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巡逻兵们叫苦不迭。
当然,因为科甲正途的举人们大多是些读死书的书生,从体力上和技巧、经验上都欠缺了不少,而参加明法明算两科考试的人们,要么是年轻力壮的公子哥儿少爷,体力好不说,还有人和护院的家人学过几手,就算是那些穷困潦倒的秀才童生们,往往也有和老婆打架的经验。双方一旦动起手来,不但言论上大占上风,动起手脚,也经常打得科甲派满头是包。
更为要命的是,如今的南京守备府副守备可是李华宝。这位李公子又岂能让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的老爹?就算是他能忍,手下的兵丁军官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所谓的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嘛!何况,从南粤军建军之初,官兵们就被灌输了“咱们吃谁的饭,穿谁的衣,扛谁的枪,拿谁的饷,该替谁出力”的观念。就算是不能明着动手,那么,暗地里砸黑砖打闷棍拉偏手这种事还是可以的!
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如织的人流,将街巷拥挤得如同肉瓷罐里的沙丁鱼,同样伴着激烈的争吵与**搏击之声。
争吵和辩论渐渐的被人们觉得不那么解渴了,为最大表达自己的心声,让京城百姓和朝野上下人等们了解到自己的观点,并且最大的认同咱们这些人忧国忧民,赶考的科甲举人们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方法,他们充分发挥了读书人的舞文弄墨特长,找来纸、布、竹竿等物,用写斗方的字体和手法在纸上写上大字,粘贴在布面上,往两端拉开横幅标语。于是,从夫子庙出发,科甲举人们开始在秦淮河两岸散布了。
他们还不时举起标语,高呼口号,宣传他们的观点。
“朝中有权奸,权奸不除,天下难安!”
“铲除权奸,诛杀奸邪!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科甲举人们高呼口号标语的同时,还命令随行的仆人书童们拼命的敲锣打鼓,吸引众人注意,而随着他们的呐喊大叫,无数的人头,从两端楼房看下,个个脸上,皆是激动之意。
还有很多人无处踏脚,便挤到各店铺之内,便是许多外来京师的商贾百姓官员,也是饶有兴趣,满脸兴奋之色,眼前情形让他们叹为观止,京师就是京师,与地方大不相同。
“欲定天下,先正人心!”
“砸了妖言惑众的江南时报!”
“把江南时报背后的靠山主谋拉出来游街示众!!”
“把那**拖出来浸猪笼!”
渐渐的,随着散步的人们渐渐走出了秦淮河两岸,路线却向着江南时报的所在而来,口号声也变得充满了杀气。
通往江南时报报社的道路上,渐渐的变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大多都是前来参加乙酉恩科考试的科甲举人们,还有他们的仆人书童等等,沿途的店铺里,店铺伙计和看热闹的百姓站在街道两旁看着这支喧嚣吵闹的队伍。
人群中,还有许多领头人物,在他们授意下,一些说书人样子的人,站在人群当中手中高举着文稿大声向周边鼓动,煽风点火,不时有一些泼皮闲汉们鼓噪喝应。
在这些摇唇鼓舌之人的口水中,江南时报和在背后拿钱支持它,为江南贫寒士子们提供膏火银子,提供钱粮布匹津贴的那个人,就是如今大明天下动荡不安,山河破碎的罪魁祸首。
更有那肆无忌惮之人,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扯了下来,矛头直指李贞丽与李守汉二人。在他们口中,李守汉当年连番血战,大女儿在塔山中炮险些丢了性命,大儿子在山东与清军作战时阵亡,大女婿冒着风雪渡海东征辽东的事都是假的,都是虚报战功,“他们李家就是一群祸国殃民,无恶不作,无君无父的败类,人人憎恨的害群之马,人人得而诛之!”
不分古今中外,抹黑政治人物最好的手段,就是在下三路上大做特做文章。不信,就连皿煮自游的灯塔国,不也有斯塔尔报告出炉之后造成网络塞车的盛况(话说,当年不厚道的作者也是其中之一。那份报告和后来莱温斯基的回忆录,我是把它们当做****来读的。)还有,肯尼迪兄弟俩和玛丽莲梦露之间的绯闻,居然说这兄弟俩和玛丽莲玩3匹,面对着这么无耻的谣言,不厚道的作者只能默默的问一句,有没有高清蓝光的版本?求种子!
几个说书先生大概原本就是在城外低等窑子里讲荤书的好手,讲起这些来,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大概也只有著名声优叶倩彤能够与之相媲美。
在他们口中,李守汉不但是个无父无君,目不识丁,只知道搜刮聚敛财富的恶棍,更是一个荒淫无耻的酒色之徒。每日里除了数钱来获得满足之外,酒色无度就是他的生活。每天必须要喝得醉醺醺的,然后,要连续睡上七八个女人才能睡得着。而且,此人乃是天地之间戾气淫毒所化,天赋异禀,往往是将女人蹂躏的死去活来才能尽兴,每日里国公府都从后门悄悄的把被他蹂躏而死的女人运走,丢到城外乱葬岗子埋了。“我江南女儿,素来以南国眉黛著称,柔弱似水,如何能耐受得住这般残害?于是,这厮便四处搜罗美色以充下陈!不但汉家女儿是他的猎物,便是那蒙古鞑子的妇人、极北苦寒之地的女子,欧罗巴佛郎机的妇人,天竺天方的妖姬也是他的心头所好!更加败坏人伦的是,此人不但夺人妻女,更是将母女一起收入房中!”
造谣诋毁的最高境界,就是三分假七分真,细节等处都是真的,只是在最关键的节点上是假的。这些人便是深谙此道,在攻击李守汉的生活作风上,尽量的说实话,特别是在咱们这位梁国公的房帷燕好之事上,更是观念大大的超前。从来自黑龙江索伦部的傲蕾一兰,到出自暹罗王室贵族的美珊姐妹,还有出身蒙古的乌云其其格母女,哪个传说出去都是一段谈资。这些事,如果是发生在读书人身上,则是一段佳话美谈,但是,如果用来攻击他们的敌人,那就是绝对的丑闻了。
道路上,煽动者口若悬河,旁边听众频繁点头,个个都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有那些读书士子,更是将队伍中散发的说贴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人群中,一个长衫上打着几个补丁,脸色灰白的中年人听得几个士子以天下为己任的讲演,揭露了某个权贵的丑恶嘴脸滔天罪行之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我的铺子,我的生意!本来做得好好的米号,布庄,结果,南米南布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我的铺子也就黄了!难道,南中商人就该发财,咱们江南的生意人大家伙就活该饿死?”
他却浑然不提他家的糙米里能够挑拣出至少一成的砂石还有为数众多的老鼠屎草棍等等,同那些南中来的粳米相比,完全就是八宝饭的原料了。
“若是南中的货色继续像现在这样涌进来,我繁华富庶的江南,还能是江南吗?大家手中的饭碗,家里的老婆孩子靠什么来养活?”有人开始在人群之中鼓噪附和,为这破产商人做着最佳捧哏。
“那些南中商人的心肝和煤炭一样的黑!他们能吃饱饭,全靠吸大家伙的血长大,便如蚊虫苍蝇,哪个不是吸得鼓鼓饱饱的?”一个松江口音在人群中声嘶力竭的宣讲着自己的遭遇和不幸。
“他们的布用了妖法邪术,织造的又快又细密结实,价钱还低。这一下就把咱们松江府的机房都给冲垮了。我的布,上好的松江棉布,卖五钱银子一丈,他们就卖三钱银子,我卖三钱,他们就卖一钱还是染色布!硬是把我那经营了几代人的织布坊给顶垮了。还让我拿那些机户来顶账,不然的话就要经官,封我的门,抄我的家!那个死砍头短命的查白地哦!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个松江布商大概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嘴里面絮絮叨叨咒骂这个诅咒那个,但是却根本不提那些被他抵账的机户们,每天要干八个时辰的活计,算下来还欠他不少的伙食银子的事。
对于这些在生意场上失败的人,人群之中顶多也就是稍稍掀起几个水花,迅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为大家所关注,为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还是那些说书先生们口中的梁国公与诸多女人之间不得不说,不得不细说的故事。
渐渐的,桃红色话题的女主角便转移到了秦淮河畔媚香楼的女主人,江南时报的主持人李贞丽身上。在这些说书先生口中,往日里被江南贫寒士子们感激涕零的称为再生慈母的李贞丽,成了一个偷奸养汉,自荐枕席的天生荡妇**,为了勾搭上李守汉,更是不惜拉着自己的女儿李香君一道侍奉梁国公,也算是投其所好,满足了梁国公嗜好人妻人母的趣味。
说话间,散布的人群已经到了江南时报的巷子口,有人猛然间从地上抄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一块碎石头,使劲全身力气,往江南时报的院子内扔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打死这些为虎作伥的乱臣贼子!”
“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冲进去,将这些贼子乱棍打死。”
“将那**揪出来,浸猪笼!”
一时群情鼎沸,如雨点似的石块,砖块,往府邸扔去砸去,就听砖瓦的哗哗声不断,甚至,几根点燃的火把,同样投了进去。眼看着院子里冒起了烟,烟雾中卷着火头,还有众多的青皮光棍,开始拼命砸门,有些人更搬来了梯子准备翻墙。
而在院子里,江南时报的人们个个面色惨白惶恐万状,外面的那些人情绪失控了,可以说就是一群疯子,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也是靠笔杆子来横扫千军的,如何是成百上千疯狂之人的对手?指望原本就不多的杂役徒工护院,根本拦不住他们,若暴怒的人群冲进来,他们恐怕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咱们死了也就算了,若是李姑娘有一点闪失,那咱们可就是万死莫赎之罪了!”报社的几个主笔忧心忡忡的偷眼看着正在正堂上好整以暇的品读着这几日采编的几份稿件,不时的为里面几句精彩段落而击节赞叹拍案叫好的李贞丽。他们可都清楚,这位李姑娘在梁国公面前的分量。以梁国公那种护短的脾气性格,他的女儿在塔山受了重伤,他一怒之下打得辽贼几乎灰飞烟灭,硬是用数万辽贼的尸骨来出了这口恶气。一旦这位眼下又有了梁国公骨血的李姑娘有点什么差错,难保他会不会将这南京城给翻过来!?
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几架竹梯子靠上了院墙,有人急不可耐的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刚刚到达人们的头顶高度,那人却发出一声惊呼,几乎从梯子上掉下来。
江南时报所在地的几条巷子里,原本几处紧闭着的宅邸院落大门突然间同时打开,数以百计的精壮汉子,一色的头戴柳条帽,身着蓝色粗布制成的码头苦力们才穿的号坎,手中擎着二尺多长的铁尺短棍,默不作声如无声的洪水一般,封住了散布人群的前后左右。
那个站在梯子上的青皮光棍正是个识货的,他一眼便看出了来者的身份:“坏了!是漕帮的!漕帮的义勇队!”顿时,在人群当中的青皮光棍们一阵寒颤,胆子小的甚至开始哆嗦了。南京城中的泼皮闲汉们都清楚,你招惹了各个部院衙门的官员差役没关系,反正大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是江西瓷器,我就是一块厕所里的烂石头,看谁怕?可是,漕帮的义勇队,那却是万万招惹不起的。
官面上,他们是官府认证的义勇,平日里替官家承担了不少维持治安,缉捕盗匪,救火救灾的事情,江湖道上,他们又有无数的江湖手段。一旦被他们盯上,那就不是一个死字能够说得通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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