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铁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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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店依旧亮着一两盏吊灯，橘黄的灯光在黑暗里一圈一圈晕开来。有咖啡与奶油的淡香在空气中飘荡，没有了白日的小资情调，咖啡店在这个打烊的微凉的夏夜里，竟透露出点点暖意。
    苏澄趴在吧台上，鼻梁上架起了一副黑框眼镜，白日里散在耳边的碎发被她牢牢扎在脑后，微微眯起的眼睛，时而抿了抿唇角，没了温软的气息，浑身散发出的，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气息。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偶尔抬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桌面上的文档，正是“时光里”咖啡店的总账。
    已经夜里十一点了，玻璃门外经过的行人由成群结队，到行色匆匆的一个又一个人，最后什么人也没有了。玻璃门外剩下的，只有城市璀璨不灭的灯光，头顶点缀着稀少星星的夜空，以及无数人的独自一个人的孤独。
    苏澄的父亲，苏振云，正是“时光里”全国连锁咖啡店的创始人，咖啡店的名字是苏母取的。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不那么狗血，不那么坎坷，却令人唏嘘，才子佳人，圆满的结局，一辈子的相依，苏母取名字的初衷便是，“时光里，有你携手，足矣。”当年那还只是一家代表着父母梦想的小小咖啡店，温养着他们归于平凡的爱情。谁也没想到，多年以后，“时光里”竟然开遍了神州大地，成为了年轻人梦想与爱情的代名词。
    本来，“时光里”一直都是苏父管理，最终也会交由弟弟苏硕。可是苏硕正只身一人在英国进修，父亲的身体也被越来越庞大的企业压力压垮，有心无力。苏澄作为家中长女，自然分担了一些重担。好在苏硕为期四年的进修即将完成，自己又可以将这些抛给弟弟，安安静静做咖啡做甜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对账的空余，苏澄这样想着。
    夏夜浓墨般的深黑夜空里，有一颗很亮很小的星星，你很难发现它，如果不眯起眼睛的话。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苏澄的日常便是，每天早上出门都能遇到苏轶，然后白天待在咖啡店里做咖啡，下午去接小表弟放学，在外公外婆家吃完晚饭后再回到咖啡店里对账。深夜回家时偶尔还能碰到一脸疲惫的苏轶站在电梯门口松着领带，然后犯着一张花痴脸结束一天的生活。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我们心中祈祷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往往都会发生。
    周六的一大早，苏澄被闺蜜们硬call出去逛街。
    九点半的商业街上，店铺开门不久，太阳已经高悬在天上了。何维维笑容甜蜜地挽着姜蔓然的胳膊，唐筱玲拽着仍然有着起床气的苏澄，四人并排而行。
    “干嘛啊，大清早的……”苏澄忍不住嘟囔着，“亲爱的，好不容易有时间，let’sgoshopping！我们要用新衣服填满衣柜来表达对暑假到来的热爱！”何维维开心地四处蹦跶。
    “这位小朋友，你已经毕业了，已经没有暑假了。”唐筱玲受不了这个幼稚宝宝，拉着苏澄离她远了点儿。
    “哎呀，我就是想去买衣服嘛～买衣服买衣服！”何维维同学如果不是在街上，这时候估计早就满地打滚了。“闭嘴。”姜蔓然冷冷的语气让何维维不禁抖了抖。显然，这又是一枚新鲜出炉的起床气患者。
    喝惯了苏澄家的咖啡，四人意见一致，选择了街上一家刚开张不久的新茶馆，据说评价很好。因为顾客还少，服务员很快端了四杯热茶上来。
    窗外是炎炎烈日，窗内是凉凉的空调冷气，白雾腾起的茉莉花茶飘出淡淡清香。
    四人坐在木桌上，闲聊着，天南地北，几乎什么都聊。何维维抱着手机一脸傻笑，只是偶尔插上个几句话。苏澄坐在她正对面，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怎么了，笑成这样！”她问唐筱玲，“找到了真命天子……”“……”
    “维维，”苏澄也不打算问其他什么，只是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人怎么样？”“你是不是傻，你问她她当然说好了啊！”唐筱玲无奈，“老姜，你见过，人怎么样？”“还行吧。”姜蔓然看人一向很准，既然她都说了，苏澄和唐筱玲也放心了，她们怕就怕在何维维这厮太天真了，要是被别人卖了，说不定还会帮人数钱。
    呷了口花茶，街上的人在渐渐变多。
    “橙子橙子！这件衣服怎么样？”商场的专卖店里，何维维拉着苏澄给她做参谋，唐筱玲和姜蔓然自从坐进了冷饮店就再也不想出来了。
    旁边的导购小姐是位年轻的姑娘，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介绍着。“小姐您真有眼光，您看中的这款正好是我们最新推出的套装。”“橙子～怎么样怎么样？”何维维拿起裙子比了比，“还行。”“那这件呢？”她又拿起了一条黑白拼接裙，“还行……吧。”“那这条宝蓝色的呢？”“还可以。”何维维拿着裙子，“……下一句你是不是打算说还可以……吧。”“被你发现了！”苏澄捂脸佯装惊恐状。“苏澄！”何维维唬着脸，双手叉腰，忽略她圆滚滚的身体，还蛮像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好了好了～”苏澄连忙讨饶，“其实我觉得这件蛮适合你的。”说着，她从衣架中抽出了一条粉白色连衣裙，因为是轻纱，所以中长袖的袖口还镶了一圈蕾丝花边，裙摆上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有荷叶边的领口系了一个蝴蝶结。何维维“刷”地一下变脸，立即喜滋滋地提着裙子去了更衣间，临走前还不忘对苏澄说，“亲爱的，果然还是你最有眼光，哈哈哈……”“……”
    苏澄有些无聊地站在衣架前，盯着衣服上的装饰发呆，导购小姐还在她旁边喋喋不休。衣架后，传来一声软软糯糯女声，“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好看。”熟悉无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澄的身体猛地一僵，导购小姐在耳边的热情介绍早就听不见了，她的脑海里此时只剩下了刚才的那句男声，在不停回放着。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缓缓抬起了头，却正对上了那双墨黑的眼睛。那双眼睛也在望着她，平静中藏着波澜。
    视线相撞的那一霎那，仿佛他们中间相隔的近十年光阴都化作了云烟，好像他们仅仅相隔了数个钟头，甚至数几秒，就连曾经相隔万里的距离也变得近在咫尺。
    他果然有了深爱的人了吧，苏澄愣住时，脑海中这样想到。可是他的眼睛没变，模样也好像没有变，只是比高中时更高了，比高中时更多了一份沉稳和冷峻罢了，仍是那张迷倒无数女孩的脸。眼眶温热，渐渐湿润，她强忍着泪意，别开了头。
    哪怕幻想过无数次与他的重逢，也依旧心慌乱地令自己害怕。即使早做好了与他相见的准备，还是无法坦然处之。
    曾瑜安盯着她的侧脸，能看见她通红的眼眶，他沉默着，许多年不曾痛过的心竟隐隐传来抽痛。
    何维维从换衣间出来，也感受到了周围空气中的不寻常气息，再看见了苏澄的眼眶，以及她对面的男人，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别看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她一边拉过苏澄的手，一边说：“橙子，我突然超想去吃冰淇淋，我们去找叮当和老姜吧！”说着她利索地刷卡付钱，穿着刚买下来的衣服挽着苏澄走了。
    曾瑜安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离开，眉头深锁，旁边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袖，软软唤道：“哥哥……”
    空荡的楼梯间里，苏澄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了臂弯里。何维维站在一旁，也没心情耍宝了，只是俯下身一下一下轻拍着好友的背。
    她没有说话，苏澄也没有，只是眼眶里蓄积的眼泪再也憋不住地涌了出来，很快浸湿了衣袖。过了很久，何维维听到了她压抑的抽噎声。她蹲下身抱住了苏澄，“没事了没事了……”
    朋友就是这样，无需言语。她会在你最难过的时候陪着你，不会让你觉得难堪，只会让你觉得分外心安。
    唐筱玲的电话打过来时，苏澄正在往脸上扑水，洗去了干涸的泪迹，脸蛋红扑扑的，发丝上还沾着水珠，如果不是她还是有些肿的眼眶，几乎看不出来她哭过。“喂？”何维维接了电话，“啊……好，我们马上就过来……你们在那儿等一下，嗯……拜。”苏澄抬起头，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迹。
    四人碰头时，唐筱玲和姜蔓然都立刻察觉到了苏澄的不对头。唐筱玲问何维维，“发生什么了？”何维维想了想，又看了看苏澄的脸色，轻声说，“碰着她初恋了，就你说回国了的那个。”
    姜蔓然在一旁挑了挑眉，“该不会旁边还跟了个女的吧？”“咦？你怎么知道？”唐筱玲和姜蔓然互望了一眼，果断不再说话。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谁都看的出来苏澄脸色苍白，根本没心情逛街了。何维维收到了唐筱玲递来的眼色，赶忙说，“橙子啊，你先回家吧，陪我们逛了半天，也蛮累的了。回家休息休息，洗洗刷刷～”苏澄很是抱歉，但是自己心里真的乱七八糟，商场里又吵吵闹闹，她好想一个人静一静啊。“那我先走了啊，下次请你们吃蛋糕咯。”语气故作轻松地朝好友们挥了挥手。
    回到家，一个人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的软垫上。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就是看中这幢楼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此时的城市还没有亮起灯光，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只余下半边身子露在地平线上。
    手机响了，是弟弟苏硕的电话。她接起，“姐。”“干嘛？”“突然想起你就打过来了。”“你少来。”“在做什么？”“发呆。”“我要回国了。”“咦？什么时候？”“还有一个月。”“早着呢。”苏硕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姐……”“嗯？”“你怎么了？”苏硕明显地听出了他姐姐的情绪，因为只要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回答人的问题就会变得十分简洁明了。
    “没什么。”“我劝你如实招来。”“真没什么。”“姐。”苏硕的语气有点不好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过姐姐说话这么无力的样子。
    “硕硕，我今天碰见曾瑜安了。”“……”电话那头沉默了，苏硕一直知道曾瑜安，姐姐从来不瞒着他任何事情，所以他知道他们所有的事情，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难过。
    “姐，有句话我想很早以前我就对你说过，破碎的镜子是永远拼不回来的。就像人的一生，没有谁可以回到原点。”
    等挂掉电话，苏澄把手机放在了地板上，抱着膝盖望向窗外，看着落日的余晖笼罩着高楼大厦，天边或粉或紫的片片云彩朝着一个方向一点点移动。黑暗降临，城市中心的整栋大厦在一刹那间亮起，然后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向四周扩散，整个城市陆续被点亮。
    是啊，从来没有人可以回到原点，也永远，不可能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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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地方，不是去过了，就会不再想去；有些时候，不是后悔了，就会重新开始；有些人，不是忘记了，就会不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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