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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自己太清醒, 所以一不小心窥得了世界的真相。因为整个世界都太虚伪, 所以从他短暂人生打马而过的路人都不怀好意也算合情合理。
所以他才说, 厌恶人类。
他把自己变成宠物, 说是抵抗人性的丑恶,同人划清界限。看表面好像是把自己放得极其的低,说什么不爱做人, 懒得做人,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清高。
那时候的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不要, 笑话我啊。”小白忽然轻笑起来, 把被子向上拉,盖住自己的脸。微微温暖的空气喷薄到凉被上, 又在他的脸颊打了个旋。
头一次觉得这么畅快。
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多年都没被打开过的袋子, 里面的东西捂了太久,已经发霉了。在它自己都以为被遗忘之时, 终于被一双温柔的手打开。
而后拎起它, 把那些肮脏的、讨厌的东西都倒出去, 再仔仔细细地用冽冽的泉水清洗了一遍。
“哈哈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凉被里,他羞涩地笑。
为曾经的想法感到羞赧。
单晨僵着背脊, 嘴唇将弯未弯,见小白为自己以前的想法笑得羞涩, 她心里却无比复杂,反而笑不出来了。
总感觉,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虽然现在回过头看, 他对全世界的鄙视显得像个把自己当成最高最智慧的超级boss, 但温馨可笑的“中二病”的背后,却并不那么见得光。
小白伸出手,把被子压回腋下,因为轻微缺氧而微红的脸在灰暗的屋子里看得不太真切。
从刚刚月亮溜出云层开始,屋子里就因着这温柔的光,荡漾着一股暖意。像是能够将人的伤痕抚平,照一会儿便可痊愈。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闭眼时的一片暖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两个梨涡乖巧地挂在脸上。
“当时我就是这样,想把自己跟全世界划清界限,自以为只有自己看清世事。原来,这才是我幼稚的所在。”
哎?
单晨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你也别这样说自己呀。”
“如果不是小时候这么想,你该变得多自卑内向了。”她有些心疼道,“这样也好,仇恨世界总胜过仇恨自己的境遇。”
“不然我也遇不到,这么可爱的小白了!”她笑着道,语气笃定地补了一句,“真的!”
“嗯。”他轻轻道,泪水险些湿了眼睫,“哈哈。”
“谢谢主人。”虽然能听出笑声中的轻微哽咽,但他道谢的语气实在轻快,让单晨的心情都开始变得阳光起来。
小白却开始因为她的夸奖犹犹豫豫、患得患失。
竟还是忍不住,跟她说了这么多。
这么多自己的愚蠢、自己的阴暗。
但剖白自己的时候,总还是带着侥幸的。
就好像是,跟她说清楚,自己曾经是这个样子的,在她唾弃之前,先自贬个痛快,就会让她产生他现在已经跳脱出这种状态的错觉。
这种剖白,好像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自残,然后祈求她的垂怜。
还是有心机的,他有些不安地想。
这样的他,又哪里可爱呢。
“还有呢还有呢?”单晨问,“等你讲完了,我就跟你讲一讲我的故事。”
不是周晨那个神叨叨的妈妈。
而是她曾经的那个世界。
那个温馨的家庭、彼此相爱的家人。
想告诉他真正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考虑利益的人际交往,还有,她想告诉他,如果愿意的话,他同样可以把她当作家人。
他也可以有一个家。
“嗯……”小白点点头,还能跟她说什么呢?
闭了闭眼,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也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同人分享,却又像一块沉重的大石一般压在他心头的存在。
“是这样的……”他轻声开始讲述。
以前在宴色时,因为小白年纪尚小,常常被安排去给人送酒。
目的是寻找包厢中的独身男子,询问需不需要他姐姐来献唱,来帮助表姐发展下线。
有一次,包厢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绵软的沙发上看一部电影。看到他时非常惊讶:“小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他小小声背出回答:“妈妈在这里工作,我帮她送一下东西。这一杯饮料送完,我就可以去玩儿啦。”
她坐得很随意,整个人都像陷在了沙发里。其实已经忙碌了一天的小白有些羡慕,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他也好想歇一歇。
没想到那女人会忽然问他:“小朋友,你可以陪我看电影吗?”
那时候他一怔,却还是答应了。
反正这样的话,姑姑他们也不能责备他吧。毕竟借口是说,送完东西就可以去玩了。要是被投诉使用童工,机构哪还会再和他们合作。
于是小小的他也坐到沙发上,跟她一起看那部国产片。电影的配音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很轻易地入了戏。
大致的剧情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里面有一个男性配角喜欢跳芭蕾舞。
“芭蕾舞?”单晨忍不住打了个岔,难道小白小时候也喜欢芭蕾吗?哈哈。
“嗯。”
小白躺在床上,手从单晨的脖子下穿过去,她后颈光滑的肌肤挨着他的手臂,忽然就很安心。
“那个配角从小就热爱芭蕾,长大之后做了芭蕾舞老师。因为活在小地方,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有些女气,说嘲讽成‘变态’。”
单晨刚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唉,原来又是个伤感的故事。
“他当时只一心爱着芭蕾,一跳就是十几年。以为时间久了,人们就会理解。可很多年过去,在他作为艺术工作者参与广场上的汇演时,依旧受到了人们的嘲笑。于是他愤而离场,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他推着母亲的轮椅,带她出去散步,路上遇到了自己舞蹈班上的学生。对方很热情地走上来跟他打招呼,她的老公却拉住她,当着他母亲的面说了一句‘啥人啊,变态。’”
唉,单晨忍不住叹了一声。
小白安抚性地用手指在她手背上敲了敲,继续道:“他向朋友倾诉,原本他以为,时间久了,他就会被这座城市习惯。现在才发现,他一直是梗在他们喉咙上从一根鱼刺。”
小白垂睫,声音微微颤抖道:“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这句话。听到这里,我就跑了出去,可能那个阿姨还以为是小孩子觉得看不懂,自己跑出去撒欢了吧。”
“可我不是的。”
“我只是觉得害怕,想要逃跑。因为他所说的,就是我的感觉。我在姑姑、姑父家,在那个可怕的机构里,却根本不相信那一套。”
“我一直顺从他们的要求,却还是活得像一根鱼刺。”他躺在床上,慢慢地向单晨讲述着。
窗外的月亮给屋子里披上了银白的月光,小白讲着沉重的过往,像把后背结好的伤疤再用力撕开。
一瞬间的疼痛往往难以被感知,他也有些失神。
单晨却立马果决道:“你不是鱼刺啊。”
“真正的鱼刺是他们才对!”她有些激动地道,“他们就这样横亘在这个社会,在一个怪异而疯狂的团体内部,你只是太正常,太清醒了!”
这一张廉价而晃荡的床忽而变成一艘漂泊的船,而他躺在上面,本以为自己要这样空虚而孤独地飘到天涯海角,用自己的木然和心底的清高结出厚厚的一层茧,严严实实地将他自己跟那些危险分隔开。
“是吗?”
他一转脸却看见单晨。看见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侧。
忽然就,不再觉得孤独。
“当时太小,只觉得全部错在我。”他有些低落。
你现在也是啊……单晨喃喃。
单晨发现,他好像是下意识地把所有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或者干脆推给无法改变的世界,这不就无可避免地走向悲观和消极了吗?
这种逻辑大概是受以前压抑的环境影响,不是无法改变的!
单晨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必须让他明白,错的是一些人,不是无辜的他,也不是全世界……
这就是他的黑化值的源头吗?单晨捏紧他的手,怔怔。
“别怕。”他的过往在单晨的意料之中,却又比想象的沉重,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安慰:“你现在有我了。”
“我不是那样的……跟他们,都不同。”
她为了让他安心,握住他的手。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才能将他从过去的阴影中带出来。
小白睁着眼,心道,我知道的。
你和他们,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单晨握紧他的手:“我会陪着你的。”
一定要带他逃出去。
一定要让他完成,那个尚未告诉她的目的。
小白那些几乎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的剖白沉沉地放在她的心上,单晨无比地心疼他,又实在佩服。
常有人说“人贵自知”,但她却觉得,最让自己疼痛的便是“自知”。
原本浑浑噩噩地活着,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汲汲营营于世间好歹是轻松的。一旦开始明白“认识你自己”这句话,一旦开始发现自己自私、平凡、自负的真相,想要回归轻松的生活,便没那么简单。
明白自己,到底是一件困难的事。
更何况,在认清自己之后,还要接纳这样的自己,同自己妥协,以这平凡之躯去爱人。
好……佩服他。
也忍不住,心旌一荡,忍不住……
好像、有些喜欢他。
实在不想破坏现状,单晨轻咬住下唇,压抑住抱住他的冲动。
两只手紧紧地十指相扣,互相给予着对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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