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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酌目光并未在他右眼的那个眼罩上停留, 只是缓缓一笑, 道:“小白。”
小白听到花酌叫他的名字, 露在外面的那只黑溜溜的眼睛, 闪了闪,似乎有些腼腆, 道:“你,还记得我的, 名字。”
花酌闻言失笑, 把他领进屋来,道:“怎么会不记得。”
再见这孩子, 情况比先前好了甚多, 看来京墨他们把他照顾的不错,只是几天,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对环境的惊惶也淡去了许多。
花酌拢了下头发, 随意地与他说着话,问道:“是谁送你过来的?”
小白跟在花酌身旁,抬头看着她, 道:“一个, 大人。”
花酌闻言莞尔一笑,道:“什么时候到的?”
小白看了看花酌的表情,道:“刚刚到。”
花酌点了点头, 又随意问道:“小白, 吃饭了吗?”
小白摇了摇头, 道:“还没有。”
花酌道:“那正好,一会儿,一起吃饭吧。”
小白望着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身上也没有任何恶意,抿了下唇,露出唇角浅浅的梨涡,那模样像是一个被大人奖励了什么东西的小孩,他道:“好。”
花酌这才注意到这孩子唇角有两个梨涡,那么一笑,整个人身上添了许多生气,她道:“梨涡,很漂亮。”
小白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花酌抬手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位置,道:“笑起来,这里有两个浅浅的窝,叫做梨涡。”花酌记得这房间是有个铜镜的,把铜镜拿给他,道:“你笑一下,就看到了。”
小白看到那铜镜似乎有瑟缩抗拒之意,花酌恍悟,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强迫他去接那铜镜,自己照了照,然后把铜镜放在一旁,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下面端一些饭菜上来,一会儿吃饭。”看那孩子似乎有些紧张,她笑道:“别担心,我不走。”
方才她在问小白有没有吃饭时,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她没有钱。谁知随眼一瞥,却是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个金丝银线的钱袋,这一定是京墨走前留下的。一时之间心下既是感慨又是感动,这人好生细心。
花酌拿起那钱袋,沉甸甸的,一看就不少了。这下她是连还钱这个心思也不起了,她早就已经是债多不压身了。
从钱袋中倒了些金豆子出来,然后把那钱袋递给小白,道:“这位小朋友,可以麻烦你帮我先看管一下这个东西吗?我一会儿来拿。”
小白指了指自己,道:“我,吗?”
花酌笑眯眯地道:“不是你还有谁啊?”
小白眨了下眼睛,郑重地接过那个钱袋,把它抱在了怀中,点了点头,道:“好。”
出了门,下楼时从隔壁京墨门前经过,花酌忍不住向里看了一眼,门关的紧紧,一看人就已经离开了。
其实,京墨昨个儿夜里,就起身离开了。她漫不经心地想,应该是比较紧要的事情吧,才连夜赶了过去。
花酌点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准备好了。她没有麻烦店小二给她端上去,而是自己端了两菜一汤还有些许甜食上了楼。
在她推开门前,里面那孩子正一手抱着钱袋,一手拿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往里瞧着。听到花酌开门的声音,手中的铜镜差点没摔了去,然后手忙脚乱的把铜镜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
花酌听闻里面的动静,动作慢了几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把饭菜放到吃饭喝茶的桌子,对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的小白道:“小白,来吃饭了。”
小白微微松了一口气,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把钱袋递给花酌,道:“给你。”
花酌伸手接过那钱袋,笑眯眯地道:“谢谢你了,小白。”
小白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谢谢,一时愣了愣,然后脸上爬了几分不好意思,道:“不、不用、谢。”
花酌莞尔,这孩子还挺腼腆。
她盛了两碗汤,一碗放在小白跟前,道:“先吃饭。”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很容易饿。这个时间点,小白也饿了,便拿起筷子坐在板凳上吃了起来。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小白吃得很认真。后来,花酌就发现,这孩子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时不时会抬手摸一下他唇角的梨涡,脸上有些迷茫。
花酌想到方才这孩子一个人偷偷照铜镜的动作,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这孩子,因为右眼那朵转渡花,没少被人欺负辱骂了去。别说人界了,就是天界,也有不少人相信命煞孤星、不祥之气之类的说辞。
花酌正这般无声叹息间,坐在一旁的小白,偷偷看了她几眼,最终抿了下唇,试探开口,道:“这个,真的漂亮,不丑?”
花酌闻言,微微一笑,露出她唇边的两个梨涡。九歌这具身体,也是有两个梨涡的,她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道:“小白,觉得我这两个梨涡,丑吗?”
小白这才注意到,花酌唇角两边那两个浅浅的梨涡,与他方才在铜镜中看到的,是一样的。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道:“不丑,好看。”
花酌道:“那,我们是一样的,小白的两个梨涡自然也是好看的。”
小白微微抿唇,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又看了看花酌唇角那两个梨涡,是一样的吗?
他想着想着,却是莫名伸出另外的手指,飞快地戳了一下花酌唇角的那个梨涡。
这般动作做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手指蹭的一下缩了回去,想到先前,大家都不喜欢碰他,更不喜欢他碰到人家,说是不好,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花酌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太多惊讶情绪,只是轻轻摸了下他脑袋,道:“没有骗你吧,是一样的吧。”
没有被讨厌,小白高高提起的心,倏地放了下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小声道:“嗯,一样的。”
花酌温声道:“好了,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去个地方。”
吃过饭,花酌就带着小白去了昨日那个少司运道观了。
小白也不问花酌要带着他去哪里,只是跟着她走。
花酌他们到少司运道观时,商陆已经在了,身旁站着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比小白稍微高一些些,一双眼睛黑亮亮的,黑白分明,并没有同小白一样,出现转渡花。
用伏光石进行命格转渡,有主转渡和被转渡之分。主转渡,就相当于是商陆身旁的那个孩子,被转渡,就相当于是小白。只有被转渡者的眼中,才会出现转渡花。
小白有些谨慎防备地看向商陆和他身旁的那个男孩,莫名他不喜欢这两个人,身体往花酌身后缩了缩。
商陆视线在小白右眼的那个黑色眼罩上顿了顿,目光有些复杂。
花酌拿出伏光石,递过去,道:“少司运,开始吧。”
商陆目光落在花酌手中的伏光石上,扯了下唇角,道:“你就不怕我拿着这东西跑了?”
花酌道:“放心,你跑不了。”
商陆又不会真的拿着伏光石跑路,她怕什么。即便,他有那个心思,又能跑到哪里去。
商陆嗤笑一声,结了个屏蔽阵,从花酌手中拿过那伏光石,道:“行了,这件事情早结束,我也好早去处理别的事情。”
小白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紧紧攥着花酌的衣角,依旧防备地看向商陆。
花酌弯腰看他,道:“别害怕,他会把你的东西还给你的,去吧,没事的,我就在这里。”
吃饭的时候,她本是想提前与这孩子说一下这件事情的,后来看到这孩子的反应,想了想,还是等事情结束后,再同这孩子细说吧,那时他的情绪应该会比提前提及好一些吧。
小白望着花酌,在她温温微笑中,最后缓缓松开了攥在手中的衣角,一边看着她一边往前走。走了几步,看到花酌还在原地看着他,并没有离开,似乎松了一口气,人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花酌视线落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她不会算人命格,也不信命,即便给了她所谓的生辰八字之类,也看不出一个人的命理如何。更别说看面相了,那就更看不出了。
她微微有些疑惑,商夏去世时,这孩子不过刚出世不就,他们是怎么看出,这孩子命格不好的?看生辰八字吗?也不对吧,小白的生辰八字与这孩子是相同的,可是两个人的命格却是不尽相同。
花酌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一来,这是人家的小孩,她无端作太多揣测总归是不好;二来,她现在脑子中已经有够多的未解之谜了。
一炷香后,花酌正懒洋洋倚在一株树旁,一边叼着根草叶,一边晒着阳光,听到身后动静,转头看过去,商陆把伏光石丢给她,道:“好了。”
花酌起身抬手接住那伏光石,果然上面脉络较深的那朵转渡花瓣已经长了出来,虽然只是长出了一个尖,但已经可以了,那两个孩子的命格已经各归各位了。
花酌展颜一笑,对商陆抱了下拳,道:“劳烦少司运了。”
商陆道:“你这声劳烦,我可担不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过还是谢了。”
这声谢,他说的诚心。一来,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知道事情的根本原因是出现在命格转渡身上,任事情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二来,无论是他姐姐的事情,还是这次命格转渡之事,他们二人并未以此做文章。
花酌只是笑笑。
两个人说话间,小白已经从商陆那边跑了过来,溜去了花酌身侧,继续攥着她的衣角。
商陆挑了下眉,看了看她身边,没有出现昨日那个人,问道:“昨日和你一起的那人呢?”
花酌道:“你说衡哥儿啊,他有些别的事情,若是少司运想他了,我会帮你传达你的心意的。”
商陆闻言眉毛几乎掀起,呵了声,道:“你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
花酌看得出来,商陆是因为解决了手中棘手的问题,心绪一下子开朗了一些,当下也不在意他说什么。
目光一转,落在了他身旁那个小孩身上,那个孩子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抬头看向她,然后对她笑了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花酌微微一愣,然后也回以微笑。这孩子,天生一张笑脸,让她想到了春日里吐芽的柳。
商陆也注意到两个人之间小小的交流,低头目光有些复杂,手掌落在那孩子头上揉了揉,微微叹息一声,似愧疚似心疼似无奈。
那孩子似乎也有些无奈,抬手拨了拨那只在他头上揉搓的手,道:“我的头发说,你的手太粗糙了,弄疼它们了。”
商陆闻言,一声叹息散去,笑骂一句:“小兔崽子。”
花酌也微微一笑,这孩子,心思挺通透的。
她收了伏光石,看向身侧的那孩子,抬手也摸了摸小白的头,笑了笑,道:“好了。”
这两个孩子转换命格的事情,暂时算是告了一段落,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另一半转渡花瓣。然后对商陆道:“少司运,我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商陆也想到另一瓣转渡花瓣的事情,沉吟须臾,道:“你还要去查姬垣那件事情?”
花酌停下要转身的脚步,点了点头,道:“既然都到这儿了,也没有道理停下来。”
商陆沉默片刻,正色道:“昆吾姬氏,上古仙族世家之一,并不是好招惹的,你若是要查的话,多注意,也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去。”
花酌闻言笑了笑,道:“好,多谢了。”
从少司运道观出来,两个人便回了客栈。
花酌要去查姬垣那件事情,自然是不能带着小白去的。在此之前,要先把这孩子安顿好。
她现在能想到的安顿之法只有三个。一,把这孩子送回他原本的家去;二,置办个落脚之地,暂且把这孩子安顿下来,只是他一个人大抵是不成的;三,再麻烦衡哥儿,帮忙照顾这孩子一段时间。
她想了想,道:“小白,要不要把眼罩摘下来?我和你保证,你的眼睛已经好了。”
小白在听到花酌提及眼罩时,下意识抬手就捂住了那眼罩。
花酌缓声道:“方才在那道观时,你是不是感觉,眼睛有些变化?我不骗你,你那只眼睛真的好了,要不要看看?”
小白确实是有感觉到他眼睛的变化,只是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现下听花酌这般说,才敢有了些许念想。只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唇瓣哆哆嗦嗦了几下,才有了声音,道:“真的,好了?”
花酌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白捂着眼罩的那只手颤抖了起来,慢慢松开了去,然后解开了那个眼罩,双眼紧紧闭着。
花酌把铜镜竖在他面前,温声道:“没关系,睁开眼睛吧。”
他眼皮极速抖动了几下,终究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望进了铜镜里。
花酌看到他睁开眼睛时,先是有些胆怯,然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再然后眼泪啪啪从那双滚圆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
随后一颗脑袋扑到她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花酌一手落在他后背,轻顺安抚着,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这般安抚着,片刻后,嚎啕大哭才慢慢缓了下来,只余下抽抽的鼻音。
花酌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小白情绪缓过来,这才发现花酌的衣服被他哭湿了一片,衣袖也被他攥得皱皱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干净。
花酌失笑制止,道:“没关系。”
她想了下,问道:“小白,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小白一听这话,他那长期处于警惕防御中的敏感立马猜到了花酌的打算,双手又紧紧攥住了花酌的衣角,几分不安几分着急,道:“没、没有人了!没有家!你,别丢下我!”
花酌望进这孩子眼中,没有再继续往下问,也歇了送他回家的心思。
即便他那只右眼已经恢复了正常,与寻常人并无二般,但是曾经的一些人,看法并不会改变了去,甚至会更加恶劣。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不回去了。不过,我近日会外出一趟,不能带你去。”
小白道:“我自己,可以的。”
花酌笑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正要开口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有规律的敲门之声。
能敲这门的人委实有限,花酌略一思索就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花酌有了猜测,道:“你是京墨派来接这孩子的人?”
那黑衣少年对她微微欠身,恭声道:“是,姑娘。公子说姑娘现下也许没有时间看顾这幼童,这幼童对我们算是熟悉,可以暂且继续把这幼童安顿在我们那边。”
花酌思忖了一下,转身看向小白,道:“小白,你认识这位,哥哥吗?”
小白看了看那黑衣少年,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道:“认得的。”
花酌道:“我大抵要外出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你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成的,不如先暂且同这位哥哥回去,待我回来后,一定去找你。”
这几天小白一直同他们生活在一起,知道他们并不会伤害他,而且还会教他许多东西。虽然他更喜欢同花酌待在一起,不过,他也知道她有事情要去忙的。
当下,抿了抿唇,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别忘了去找我。”
花酌笑了笑,道:“不会忘记的。”
转头又看向那黑衣少年,道:“京墨,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吗?”
那黑衣少年道:“公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花酌也只是随意一问,并未想打探什么,随后道:“这孩子,劳烦了。”
黑衣少年道:“不敢当,都是公子的意思。”
花酌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般,算是解决了小白的安顿之处。
那黑衣少年带着小白离开后,花酌在客栈打坐了半日,借用京墨借给她的法力,又冲破了些许沉禁,运转了一番,这才起身,缓步出了客栈,去外面集市晃了晃。
逛了一圈,买了一些可储备的干粮,又买了身替换的衣服,拎着一堆东西正要回去,忽听得街市那头“砰”的一声巨响,像是砸落下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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