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重遇了何又冬以后,她回家去又是辗转反侧,整夜失眠,心里反复地回想着他们面对面时的表情,她想她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她想他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是原谅过她的,或者已不再把她放眼里?
胡思乱想着,天边悄悄现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曙光,她翻身坐起来,抓抓自己脑袋上那整得凌乱的头发,迷迷糊糊地进厨房去煮面条。昨天拉了肚子,医生说是半夜喝冰冻液体使得肠胃受刺激急速收缩,才会引起肚子不适。今天终于不敢再胡来随便吃喝了,自己乖乖做顿热腾腾的早餐来吃。
吃完面条汤正打算出门去散步,小杨打电话来,说杨小柘从日本回来了,念叨着要见她,小杨姐便问杜思秋有没有空去她家串串门。杜思秋听到杨小柘回来的消息,很是高兴,立马就爽快答应了。
可以说这是她和杨小柘几年后的重逢啦,他个子长高了很多,人却安静了些许,大概是太久没见面吧,小家伙在她面前显得有些羞涩。
随便聊了几句,杨小柘拿出一个牛皮的纸袋递给她,说这是送给她的手信,杜思秋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画纸。
杜思秋对此喜出望外,不自觉地咧开嘴巴笑,当初让他把自己在日本的所见所闻都画下来送给她,没想到他真的记在心里了,而且还画了这么多!杨小柘虽是年纪轻轻,画出来的画却美得难以言喻。
中午在小杨姐家吃饭,饭后杜思秋陪杨小柘在客厅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杜思秋漫不经心地问:“杨小柘,你不是说只是去日本一段时间吗,怎么一去就去了几年?”
经杨小柘一说,她才知道,原来杨小柘的爸爸嘴上说是让他去玩一段时间,实际上是想强行留儿子在自己身边。小杨姐为了这事和杨小柘的爸爸吵过好几回都没有结果,他爸爸那边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暗中请律师协助争取抚养权,小杨姐知道这事后相当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着杨小柘再在他身边待多一段时间。听说杨小柘的爸爸月中要结婚,这会儿倒又急着把他宝贝儿子送回来了。
杜思秋听得一阵心疼,摸摸杨小柘的后脑勺说:“小柘会觉得难过么?”
杨小柘摇摇头,大人模样般一本正经地说:“小的时候一直记挂着爸爸,一心想去见爸爸,真正去到他身边才发现,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我不怪爸爸,我还是喜欢他,但我最最爱的人是我妈妈,只要妈妈爱我,我就是幸福的,就很开心了。”
这只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说的话,带着稚嫩的孩子气,杜思秋却听得眼眶发红。她想她将永久记得这个小孩的这一句话:只要我爱的人依然爱我,我就是幸福的。
杜思秋最后只拿走他的一副画,是京都一处普通的场景:黑木房屋的庭院一角,光线暗淡,万物干枯而稀疏,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顶上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没有,树皮皲裂,灰黄的落叶把泥土铺得严严实实的,到处一派寒冬的落败景象,唯有枝头那一小颗嫩绿芽苗,把这整一个死气沉沉的画面唤醒了。这点儿绿在一大片的死灰之中是那么微小,却又如点睛之笔让人眼前一亮。
杜思秋对此爱不释手,还特地去市场逛那种精品店,买了一个画框回来装上这幅画,挂在自己卧室的床头边上。
之后很久没见过何又冬。那一次偶遇,她一开始还怀疑他来台湾是要报复她之类的,反正是有目的的,现在看来,她是狗血电视剧看太多了。听纪逢有一次提起何又冬,杜思秋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为何来台湾,纪逢说他的女朋友目前在台湾发展,住台湾,所以他时常会从大陆过来这边和她相聚。杜思秋听完心口一窒,转而又觉得自己太可笑,她自己都有男朋友了,他有女朋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那晚当面撞见她就该阴白了。这些年她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也不知彭滔和他的恩怨后来如何了解,如今看到他又春风满面,两三年的时间里不仅还清了旧债,还迅速爬上了公司的高层职位,心里除了松一口气,她曾经的愧疚感也跟着可耻地减轻了。
因为跟何又冬所在的阳开公司合作的新项目从下周一开始启动,纪逢忙不过来,暂时辞去了日语培训班导师的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中去了。今天阳开公司将为这个新项目召开了第一场大会,纪逢应邀提前动身去了大陆。
纪逢离开前问杜思秋:“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大陆?”
“嗯?”杜思秋的父母前不久才来过一次台湾,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她来回奔波的。
“我父母现在跟我大哥一起住在桂林,这次去大陆开完会,我会去看看我父母和大哥大嫂,要不你随我回去?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嘛。”
“嘿嘿,原来是说这事啊…”杜思秋有些迟疑。
纪逢鼓励道:“不用紧张,我爸妈人都很好相处,不会为难你的。”
“也不是紧张啦,我是挺想去的。”杜思秋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找了个最烂的理由,说自己生理期经痛,不方便出门。把这事给蒙混过去了。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对纪逢总还不是百分之百地交出她的全部。还有一点是,她不想再出现在何又冬的视线里,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打扰他。既然他的伤口已经慢慢结疤,就不该去重遇触碰它。
她一直这样提醒自己,就算心里难过,也不要任意妄为。
纪逢不在台湾的这几天里,杜思秋白天照常去上班,晚上也没闲着,有朋友约,便跟着朋友出去玩。第一次去台湾的酒吧里跳舞是和杜萱去的,没想到这乖乖女模样的贤妻良母会对酒吧这么熟门熟路。
“喂,贤妻良母,你们家唐宥怎么放心让你来酒吧,不怕你被别的男人拐了去啊!”杜思秋喝着一杯酒精度数很低的蓝莓鸡尾酒,一边嘻笑着说。
“他当然怕啦,平时都是他陪我一起来的,今天不是有你一起嘛,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听她这么说,杜思秋都觉得羡慕了。像唐宥这样的男人,着实是个难得的绝佳伴侣,婚前,杜萱说喜欢台湾,他便陪她来台湾,婚后,她不甘于夜生活从此寂寥,经常到酒吧来喝酒跳舞,唐宥也是二话不说奉陪到底。他的难得之处,在于不单单是为了另一半做出改变,而是同时把另一半的爱好努力培养成自己的爱好。这样,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太寂寞吧。
后来,杜思秋便自己出来混了。晚上出来玩的人有很多,越是喜欢来这种喧闹的地方狂欢的人,内心越是寂寞的。杜思秋坐在昏暗的一角喝着没有酒精的饮料,一边看着形形色色的男女在疯狂地叫喊和传递暧昧的信号,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是孤独的。之所以一直对纪逢有所保留,是因为,即便他在她身边陪伴着她的时候,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内心寂寞得像那荒凉无人烟的郊外。
纪逢对她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但她的心是不完整的,没办法完完全全地交给他。却又无法果断地离开他,凭良心讲,他一表人才,事业有成,温柔周到又肯对她好,处世成熟又不失俏皮的幽默,确实是个结婚的好对象。错过他,她便很难再找到一个如他这般完美的男人了。有时候想想,如果她不是对何又冬心怀愧疚,她还会这么惦记着他么?大概,老早就见异思迁了吧!
突然想起薛雁,想起她暗恋多年的人结婚以后,不久后她自己也结婚了,不是他,只是一个对她还不错,而她又觉得对方挺适合的男人,就这么嫁给她了。她说:人们都说最后和你结婚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你最爱的。不都是这样么,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吧。不然还能怎样,难道要孤寡一辈子么?
那时候杜思秋还嘲笑她讲话太老成太悲观,现在,终于能够理解她当时那种在现实面前低头的痛了。想不到有一天,当她年纪大了,也渐渐学会把自己的爱情屈服于现实了。当然,嫁给纪逢不能说是将就,如果公道点讲,她还自觉配不上他呢,她有什么地方比别的女孩子出色呢?没有,她只是幸运的,在恰当的时机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身边有热心的好友帮忙撮合,才得以成就这段关系。
她和纪逢的相遇和陪伴都来之不易,没错,她绝对不能随便去破坏它。
纪逢开完会,特地去了他大哥家里住了几天。他还没回来之前,杜思秋还是每天晚上下班后就往酒吧跑。她每次在那里都会点一两杯饮料,自己闲闲地喝,但从不点比啤酒的酒精度更高的任何饮料,一来是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喝醉了没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后果将不堪设想。二来是自从那次在彭滔面前喝醉给何又冬捅下了大篓子,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之后,杜思秋便不再碰高度数的酒,有时候连啤酒也一点不沾。假如说她是狼心狗肺之人,大概也只有这一点算是有些许的悔改之意了吧。
十点半一过,她便准备起身回家了,有男朋友的人,出来玩需有个度,以防纪逢半夜打电话过来查岗就难看了。
经过酒吧大门的时候,从外面一齐进来几个高声说笑的人,都是年轻时髦的男女,光线斑斓晃眼,她没特地去细看。只是其中一对举止亲密的男女(可能是情侣吧)经过她身边时,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琥珀的古龙水香味若隐若现地飘了过来,熟悉,魅惑得令人心跳加速,她下意识地迅速回过头来,一眼瞧见那男人的右手臂弯被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紧紧挽着,左手自然下垂,从棉衫里露出来的手腕赫然戴着一个手表,因为那手表的外形设计很是独特,她一眼便知道是天梭的。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已经能判断出那男人便是何又冬。只是,他一点也没认出她来。
只听得其中一个染红头发的女子尖着嗓子说:“等会喝点什么好?”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说:“今天我们的小黄颖最大,寿星婆说喝什么就喝什么!哈,又冬你说是吧!”。
原来,何又冬赶着开完大陆那场大会,又马不停蹄地赶来台湾,是为了给黄颖庆祝生日。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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