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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回京安养之后不久,已晋为辅国将军的何大人便命管家送信入京, 言辞恳切的请贾琏帮着相看宅院, 顶好是两座相邻的宅院, 随信还捎了个匣子,满满搁着银票, 言明少补多不退。
何大人是武将,言语惯常直来直去, 也没什么避讳, 直接就大咧咧在信上写明要一座大的留着他和长子一家回京时住,小的给幼子何汣安成亲后住, 叫贾琏看在自己妹子面上用心挑。
贾琏哭笑不得之余也不含糊, 命兴儿去将京里空闲待售的宅院都查了一遍, 挑过地角风水,重新列了张单子, 便一式两份,分别送去给何汣安和迎春过目, 叫他们两个自个儿挑。
迎春羞的连连推却,只说何家少爷瞧着好便罢,奈何何汣安向来粗枝大叶, 于银钱经济上十分不用心, 扫了一眼见都是京城里上佳的地段,宅邸瞧着也都不赖, 便心安理得的推给了贾琏, 随他挑哪一处都成。他还振振有词, 道是自己进京不过数年,又在御前当差极少出宫,哪里比得了贾琏这样道地的京城人士,自然是能者多劳了。
贾琏对此嗤之以鼻,深觉何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男子汉大丈夫,一提俗务就跑的比兔子还快,毫无男儿血性,简直败坏将军府门风。不过事关迎春,他到底还是让人画了图纸来,又亲自出门瞧了一回,圈了两处院落,叫迎春挑选,还让兴儿媳妇传话,说是若迎春不肯选,他就坑何家一笔银钱,索性四个宅院一起买了,留着给以后生的儿孙住。
迎春无法,又是自己成亲后的家,只得忍着羞意挑了处自己觉着更可心的,让人送还贾琏。只可怜帮着跑腿儿的小红,跑前跑后为主子效命,就因为在迎春涨红着脸的时候笑了一声,便叫迎春跺着脚扣了十个铜子儿的月钱,惹得几个丫头笑作一团。小红装着要哭不哭的样儿,迎春便也装着咬牙赏了她一根簪子,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贾琏听说后险些喷笑,不禁感叹这些女孩儿的脸皮也忒薄了点儿。不过他也没再招惹迎春,而是一边让兴儿带人买宅子过户,顺便按新宅子里量回来的尺寸给迎春打造陪嫁的家具摆件,一边就又铺纸磨墨,将这桩趣事绘声绘色说与黛玉知晓。
越写,贾琏便越是思念黛玉,忆起她可怜可爱之处。自那日赏花宴一别,林家人便防他如同防贼一般,竟再没让他见过黛玉一面,他过去请安时林海每每都阴阳怪气不说,他走哪儿还都有林樟亦步亦趋的跟着,连贾敏都摇头摆手的表示爱莫能助。若非两家的婚书还好好的登记在顺天府的册籍上,他都要以为林家要悔婚了。
强压下让旺儿去同顺天府的书吏套个近乎以防万一的念头,贾琏心念一转便在末尾又添了一句。“迎丫头同那何家少爷素不相识,委实生疏、难免羞涩,然你我情投意合,自与他二人大不同也。”
写完,贾琏又从头读了一回,到底又另取了松涛纸誊抄一遍,将情投意合四字写的铁画银钩、气吞山河,这才满意搁笔,着人连同之前备下的布匹衣料一齐送去了林家。
黛玉心中如何作想不得而知,但林海应当是对贾琏的恬不知耻大为恼怒。他几日后休沐时再登门拜访就连林家的书房门都没进去,干站在院子里听了林海好一通痛心疾首的指桑骂槐,脸皮铜墙铁壁一般依旧笑的殷勤。连林海沉着脸端茶送客,他都能再涎着脸请林海帮他转交几方精致的手帕子,还请林海万万保重身体,莫要气坏了。
只要不是想退亲,些许言语于他不过春风拂面,别说站上小半个时辰,就是站上一日也是甘之如饴。说不得看他站的辛苦,黛玉就舍得出来同他说两句话了。
可惜林海心硬如铁,直到何夫人携长子长媳入京操办何汣安的婚事,迎春出嫁,贾琏都再无缘见黛玉一面,以至于他腹内攒了一腔的怨气,怎么瞧志得意满的何汣安都颇不顺眼,成亲当日亲自带着一干好手守在了大门外,险些刁难的何汣安进不了门。
何家满门与贾琏都是从龙之臣,宫乱中亦都立有大功,何汣安与迎春婚事一定,帝后便各有赏赐,大皇子与二皇子也奉命分别去了何府与荣府坐席,给何贾联姻增光添彩。圣上爱重,群臣自然效法,纷纷登门贺喜,便是对朝政不甚懂得的平头百姓,亲眼瞧着迎春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也纷纷咂舌这两家的富贵。
直到一年后黛玉出嫁,入荣恩伯府,才叫津津乐道于何贾两家亲事的京城百姓又转而说起了这一场新的高门喜事。
贾琏乃是超品的伯爵,黛玉出嫁时便可身着一品命妇服,单这一份夫荣妻贵的荣耀就有多少女子一生求之不得,更不必说贾琏为给岳家及妻子做脸面,特意在婚前求了赐婚的圣旨,其体贴细致处,当真羡煞众人。
有了赐婚圣旨及杨垣钦赐的各色如意九对并鸳鸯并蒂莲玉雕一座打底,后头皇后添的红玉观音像、几位妃嫔皇子送的贺仪相比较而言便都不怎么扎眼了,世家大族里议的也多是陛下的隆恩重宠,林家嫁女时的十里红妆反倒在他们意料之中。毕竟林家也是世袭的列侯,历代人口稀少,这次又是嫡长女嫁袭爵的伯爷,陪上金山银山也不稀奇。
只是话虽如此说,真到了黛玉出嫁前晒妆的那一日,特意过去凑趣添喜的太太奶奶便没有一个心里不发酸的,便是那一等的厚道人,也不免暗暗惊讶于林海夫妻对女儿的疼爱。单看那代表着田地店铺的瓦块等物、满箱的字画古玩,别说嫁女,就是亲兄弟分家也不过如此。有人偷偷给林家算了笔帐,不算京中嫁女大多会给的压箱银钱,就明面上的东西,与王府有封号的郡主比也不差什么了。
高门贵女尚且忍不住暗自歆羡,普通百姓更是叫林家嫁女的十里红妆惊的议论了许久。当先打头的御赐之物且不说,后头沉甸甸的黄花梨木箱足足有一百零一担。饶是荣府与林家之间还有段路程,前头御赐之物抬进荣府大门之时,最后一箱嫁妆也不过刚刚才抬出林府大门。
路旁瞧热闹的百姓先还饶有兴致的同身旁刚进城的外乡人说两家伯府的富贵,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林家箱笼里归置的物件儿,看到后头也不由花了眼,只顾着瞪大眼睛细瞧,不肯错过一丝一毫。贾家也没有亏待一路跟着的百姓,花轿在荣府大门外石狮子处落地时,一早得了吩咐的小厮们便抬起系着红绸的竹筐,向远处撒起了铜钱。
身后一片轰然响起的吉祥话里,贾琏毫不理会喜婆催促他踢轿门的话,直接掀起轿帘牵着轿帘的手就将蒙着盖头的黛玉牵了出来。
新郎官这样不守规矩,在大户人家做惯了事的两位喜婆也有些傻眼,对视之后还是乍着胆子再次开口,劝贾琏好歹将喜绸拿在手里。放眼京城内外,勋贵清流乃至市井百姓,都万万没有新郎官牵着新娘手走路的道理。
这一回贾琏倒是不曾再装作听不见。他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左手郑重的牵起喜绸的一端,然后便在喜婆长出了一口气的时候,又用右手握住了黛玉微微颤抖的手掌,一步步带着她迈过了门槛。
今早起身梳头上妆时,黛玉已经哭的双眼红肿,一路蒙着盖头坐在轿子里不住颠簸更是把她心内的畏惧惶恐都激了出来。若非袖子里还藏着贾琏前些日子想法子送给她的一块鸳鸯玉佩,黛玉怕是在轿子里都会忍不住落泪。
可一被贾琏温热粗粝的手掌握住,她的心便慢慢安定了下来,耳边震天的唢呐锣鼓声似乎都低了不少,只有眼前翻飞的盖头流苏间偶尔出现的朝靴一直引着她向前。黛玉心里总有一个莫名的念头,觉得她本不该走这条路,可若是没有这条路,她却不知自己能归至何处。
蓦地打了个冷颤,黛玉手上情不自禁用力,微微回握了贾琏一下。这一握,二人的手便再也没有分开,即便是正院里三拜天地,贾琏也一直紧紧站在黛玉身侧,牵着她行礼跪拜。
直到礼成送入洞房,贾琏陪着黛玉回了布置一新的喜房坐下,他才松开了二人一直交握的双手,在喜婆不重样的吉祥话里拿起如意秤挑开了黛玉的盖头,对着难掩羞涩忐忑的妻子温柔的笑了笑。
贾母及邢王二夫人都在外头招呼客人,贾琏又明言不许人来闹洞房,这会儿喜房里便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并各自使唤的下人,他便不急着同黛玉饮交杯酒。命丫鬟们把备下的热汤面端了上来,他亲自哄着黛玉吃了小半碗,又劝着她摘了凤冠换了家常发式,才在外头兴儿急的快要跪下的劝说声中依依不舍的出门去前头陪客吃酒,临走时还不忘殷殷叮嘱黛玉快些换上家常衣裳,以免叫礼服累坏了,惹得一屋子丫鬟皆低了头吃吃地笑。
黛玉脸色红如晚霞,满腹的敏才捷思都飞去了九霄天外,只能低着头当没瞧见丫头们忍笑的模样,半晌才扭捏起身,由几个陪嫁丫头服侍着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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