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一局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命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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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赤江乌淮北岸,返回宫中,到达帝宫时,已是子时三刻。
    后半夜忽然变天,月影被云层整个遮蔽,风声渐疾,卷着雨丝落下,豆大的雨滴打在莲花池,泛开的涟漪越来越多,渐渐砸得满池水花激扬。
    两队人马簇拥帝辇,从一幕雨帘中移来,前方提灯引路的,原本要转向寝宫那头,帝辇却在中途转了方向,惊得前面险些掉队的引路人,匆忙倒追队伍,追得那叫一个狼狈,琉璃灯罩里光焰晃动得厉害,连提灯引路的自个都有些瞧不清前方的台阶,好在华盖帝辇的前端遮盖的篷是涂了桐油的,如同行军的帐篷有防雨作用,挑挂着的两盏灯还能让人稳稳地将辇车行进到一个准确的方位——
    太极殿。
    这都后半夜了,皇上还来太极殿,自是要掌灯彻夜批阅摺子了,十七是劝不住,很是无奈地伴驾来了此殿,一路上还在念念着:“皇上保重龙体,这都子时三刻了,您还不回寝宫歇息,这万一熬坏了身子……”喋喋不休,操心这操心那,比亲娘更操透了心,说的口干舌燥了,帝辇最终还是停在了太极殿,十七倏地收口不语,两眼直瞪着前方,一副惊讶的表情。
    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专门等候在这里,堵着个殿门,见帝辇一到,此人一开口就卖诳语:“本仙掐指一算,今夜合该你到此殿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刚从帝辇走下来的冕服天子。
    普天之下,也只有鞫容如此癫狂无状,敢于抬手直指帝王。
    放眼皇宫内苑,也只有鞫容享有特权,不受任何阻拦,披着个道袍,也可随处溜达,偶尔进后宫娘娘的居所,大不了换了件太监袍服,照样畅行无阻,还被宫人尊称“天师”。——穿道袍行走宫苑,与穿太监袍服被人唤作“天师”,都显得另类之极,鞫容自个倒也不在意这些,自诩“御用闲人”,就在这宫中待了下来,如同臣子般的还要日日来朝见天子,只是缺了臣子该有的礼数,见了帝王不行跪拜之礼,一贯的狂妄。
    羿天对此毫不介意,今夜被师尊堵在太极殿门口,他只是微感讶异,“这么晚了,师尊找我何事?”在鞫容面前,他从不以“朕”自称,甚至既往不咎,仍将鞫容视作自己身边最亲的亲人,良师益友。
    因为他知道师尊一直在自责、在愧疚不安,看似狂妄依旧,实则内心背负着罪人般的一副沉重枷锁,好几次,他发病晕厥后醒来时,总能看到师尊坐在床榻前,两手紧拉着他的手不松开,过于紧张担忧导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连眼眶都是红肿的,也不知是守在他身边熬夜熬红了眼,还是……偷偷哭过了?
    哭……
    很难想象,师尊这般心性的人,竟然会哭?
    羿天心头触动,记忆中那个十分关心自己、十分在乎自己的师尊,好像一直没有变过,即便是做错过许多事,也似乎值得原谅的……
    于是,他再也狠不下心埋怨师尊,由着师尊赖在宫中不肯走,任由师尊以“御用闲人”身份自居。
    受过宫刑、与阉人无异的师尊,偏就极少穿太监袍服,反倒一直穿着道袍,整日晃悠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今夜还堵到了太极殿门口,羿天也没有一丝愠色。
    “小狼儿,你、你……你是真个忘了,还是在糊弄为师啊?”鞫容等在这里,倒不是掐指神算,而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今儿是月中,晚上又逢满月,小狼儿一准儿又要去赤江江畔了,回来后心情不佳哪里睡得着,一准儿又是来太极殿借着批阅奏章来逼着自己不去想宁然。
    以不眠不休的处理政务来排解孤独、麻痹内心的痛苦……
    这都三年了,小狼儿还是放不下她么?
    鞫容因此更担心,也更加心疼了,今儿晚上他是专门等在太极殿门口,不想看小狼儿又埋首御案劳心地批阅奏折,不愿看到小狼儿身心俱疲、甚至再度累得发病倒下,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他今晚就来陪陪小狼儿,插科打诨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只要能帮着解闷儿,逗人开怀一笑,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忘了什么?”师尊只是随口一提,羿天却当真了,一面往殿内走,一面不解地问。
    “太子太傅呀!”鞫容跟进殿内,半开玩笑,“本仙觉得麟儿颇具慧根,想要亲自调教……”
    “师尊,论辈分,你是麟儿的师祖,还当什么太子太傅?”羿天啼笑皆非。
    “不管!本仙就是要当!”鞫容居然使横耍赖。
    一旁的十七都在猛劲儿擦汗,心里头糟改:得,这位又发癫了!
    “十七,这边光线不足,再点盏灯来。”羿天索性不搭理师尊,没那心情与人胡搅蛮缠,径自走向御案,让十七吩咐掌灯宫女再来这边添盏灯。
    “好好好,为师与你说正经的!”鞫容紧跟上去,准备抢在小狼儿前面,先占了御案那座儿,不让人半夜劳神批摺子,嘴巴里东扯西扯,还当真被他扯到一件正经事:“庸不易父子二人突然转了性子,齐向朝廷辞官,一个要告老还乡,一个要解甲归田,庸不易倒也罢了,这苗启三还真不想当节度使了?前阵子不过是刚改了个姓,认祖归宗成了庸启三,难道连性子都一道改了,不图仕途前程,要随其父去那世外桃源?小狼儿,这事你怎么看?父子辞官……朝廷是准,还是不准?”
    羿天脚下猝停,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庸不易?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节度使中有此人?”
    啪嗒!十七臂弯里的拂尘掉了下去,两眼发直地盯着皇上。鞫容双脚磕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撞到柱子上,僵住身子,惊疑地瞅着小狼儿,吃吃道:“你、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自个耳朵出问题了?小狼儿刚刚居然问他……
    “庸不易是谁?”羿天又问一遍,见十七与鞫容反应都如此强烈,他眼神里有一瞬的迷茫,而后,自个在拼命地回忆:是不是有庸不易这么一个节度使?为何自己毫无印象?
    “小祖宗,你、你可不要与咱家开这样的玩笑……”十七嘴唇开始哆嗦了,那是给吓的。
    鞫容还没开口,就见羿天拼命回想时,忽然痛苦地闭眼,闷哼了一声,两手抱头,身形摇摇欲坠……
    “小狼儿你、你可不要吓为师!”鞫容慌忙伸手来扶,还没扶稳,羿天浑身一颤,双手不再抱头,而是捂到了胸口,“噗”的一声,冲上喉头的甜腥味喷出,那一道血箭触目惊心地洒落在鞫容眼前,刚扶住的人儿突然就倒下了,两眼紧闭不省人事,唇边淌着血渍……
    “皇上——!”
    “来人——快、快传太医——”
    惊惶的尖叫,伴随疾呼声,从太极殿内传出,惊得殿外数道人影拔脚飞奔,急去传太医。
    很快的,昏迷中的羿天被转移到了寝宫内,一拨太医随即赶至,急匆匆冲进寝宫,太医丞四渎脸色凝重,把脉后,沉着脸让周遭闲杂人等统统退出去。
    就连鞫容也被赶了出来,惶惶然地徘徊在门外,焦灼不安的,等呀、等呀等……
    一个时辰后,门“咿呀”微响,再度敞开时,却不是宫娥进出忙碌,也不是太医命人照方子赶紧熬药端送过来,门里一道人影闪出,四渎独自走了出来。
    站到门外,于台阶上迎着鞫容冲过来紧张询问的架势,四渎沉默半晌,最终只沙哑地道出一句:“噬心蛊吞噬过他的记忆,如今毒性已经蔓延无法压制,他的记忆会再次消失,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他会忘记所有……毒气侵袭摧残的心脉俱损,哪怕用尽天下灵药,哪怕再来十个妙手神医,他顶多也只能再撑一年半载……”
    轰隆!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在鞫容头顶,险些炸得他魂飞魄散!
    “不、不会的……一定有法子救他的……一定有……”
    脑子里嗡嗡作响,鞫容惨白着脸色,踉跄着往后退,一下子跌冲到台阶下,浑浑噩噩地站了片刻,雨水打湿了衣袍,冰凉的感觉袭来,他突然浑身剧烈颤抖着,抖得站不稳脚,砰然跌坐在地面水洼中,散乱了道髻,仰头,望着上苍,那样悲痛、深深自责……
    世间可有后悔药?
    当初为何轻信蓥娘,让小狼儿服下了绝命之毒……如今后悔晚矣!
    晚矣……
    雨水与泪水布满脸上,张开嘴巴,鞫容却哭不出声,像是被酸涩硬物堵了喉咙眼,拼尽全力,最终发出的声音犹如受伤的野兽,嘶哑地吼叫,冲上苍声声悲号,令人闻之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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