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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雨水潮湿的空气中,随风荡来的那一记冷笑,阴冷阴冷的,闻之,令人心头悚然发毛。
宁然闻声一怔:竹林内隐隐回响的,分明是宛怡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又显得那样陌生了……
在“宁姑娘”面前,素来以礼相待、连说句话也十分小心的宛怡,那个总在人前表现得柔弱文静的官宦小姐,此时却以宁然完全陌生了的语气态度,在竹林幽僻一隅,与表姐陶小玉喁喁私语,不时发出一声声冷笑。
搁置行囊的软轿,就停放在离那个方位不远的角落里,宁然忽的放轻了脚步,凑近些,那对表姐妹暗地里交谈的话语声,时断时续地飘入她耳内:
“……要是没有那姓宁的,这些事怎么会摊到你我的头上来?还有,俞家真要退婚?他们怎么可以……”
“俞伯伯也不想的,毕竟我爹爹在平州时任刺史,俞家不过是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只盼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在仕途上大展宏图,他也不想得罪我爹爹……”
“对呀对呀,能攀上刺史家的一门亲事,俞家上下脸上沾光,俞公子若与表妹你拜堂成亲,摇身一变就成刺史大人的乘龙快婿,他那是高攀呀!怎么就、就舍得退了这门亲事……”
“唉,小妹我也想不通啊!”
“……依我看,这不合常理的事情背后,总有见不得光的鬼祟作怪!俞家郎文采出众,仪表堂堂,不知有多少女子巴不得勾着他缠着他,姓宁的那个狐媚子,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糊了俞公子的眼、勾了他魂,只听她抚琴弹了一曲,怎么就犯了相思,非要与表妹你退婚,还声称非这琴师不娶,跟家里人闹个不休,还以死相逼,这不是鬼迷心窍吗?一准是姓宁的那个狐媚子使的妖术!”
“……我听她那琴声,的确有些古怪,像是能勾人魂儿,俞哥哥一定是身不由己,中了魔障了!这、这还真怪不得他的……”
“对对对!就怪那姓宁的狐媚子,一会儿勾搭这个,一会儿勾搭那个,勾了俞公子的魂还不算,就连、就连……连我那意中人也……呸!个狐狸精!让好端端几个俊俏公子,听上一曲就成失心疯了!还退婚?这件事,对咱们家可算是奇耻大辱!咱们决不能轻饶了她!”
“呵、不急……这下子她落到咱们手上,还怕没出气的机会吗?陶姐姐,小妹早就准备好了,等到了地头,关起门来捉妖,只要把那东西掺到狗血里,往她脸上一泼,烧得体无完肤,再美的相貌也能毁成无盐女,看她还有什么本事勾引别家汉子……呵呵!”
“表妹你真是、真是……好心思!好手段!对,就得毁了她的脸,这才解气!”
“呵呵!”
……
风入林,猗郁翠竹沙沙,摇落一串串断了线的雨珠,滴在宁然头发间、裙裳上,感觉浑身发寒,额头一点冰凉,霎时恍惚了一下,那对表姐妹私下交谈的语声有些模糊不清了,她却渐渐记起:
每逢自己来到某家小姐闺阁绣楼,应邀传授琴技时,周遭仿佛总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晃闪,偶尔还能被她发现某家公子翻墙潜入,掩于芭蕉丛,伺机偷窥,或有这家小姐的兄长胞弟手足引来一些诗酒好友,借着吟诗作赋的美名,贸然闯入,唐突佳人……
每次登门授课,总是不胜其扰。
轻纱半遮的花容,低调欲避世的态度,却挡不住纷至沓来的麻烦事,对于芭蕉丛中藏身的偷窥之人,她故作不知,隔日便不再来,对于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她冷颜呵斥,断然回绝再访此间继续授课的请求。
有人觉得她孤傲冷艳,有人觉得她特立独行,甚至过于神秘,被拒之人反倒卯起劲来,大有头破血流也要撞破南墙的势头,什么犯相思、什么非卿不娶,麻烦的人与麻烦的事,接踵而至,恁般惹人烦!
俞公子?这人又是谁?
宁然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来,在她眼中,这位俞公子也与那些撞南墙的不速之客一样,都只是麻烦的人罢了,又哪里会去在意这人叫什么、长得如何、府上哪里……
此生,宁然见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最好的那一个,旁的凡夫俗子,又岂会入了她的眼?
三年不见,她的心里眼里,却始终只装着那一个、念着那一个人儿!
俞公子、或是其他什么人,他们在那对表姐妹眼中被视若禁脔,在宁然眼里除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就什么都不是了。
眼下,无意中识破了那对表姐妹邀她前往芦山县的真实目的、及险恶用心,宁然只觉这又是一些找上门来的麻烦人、麻烦事,无端端被人嫉恨,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宁然举步,由远而近,匆匆走到那对表姐妹面前,在二人惊觉她竟已回到林中,慌忙噤声不言,一起抬头看着她时,宁然目不斜视,步履匆匆的从二人眼前走过,径自走向停在角落的软轿。
“嗳……”陶小玉张了张嘴,又略显心虚,不知该如何招呼突然返回林中的宁姑娘。
“宁姑娘……”宛怡猜不准自个刚刚背地里说人坏话、图谋报复之事,是否被人觉察到了,心下也惶惶,却还得强自镇定,假装关切地问:“可有打听到那猎户与上古琴谱残卷的下落?”
宁然不答,反而加快了脚步,疾步走到软轿那头,——眼下她正有急事,正急于回长安去,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搭理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仇家”?
“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什么也没打听到?”陶小玉追问一句,见宁姑娘置若罔闻,反倒去了软轿那边,她心里头也犯了嘀咕,猜不准这人是怎么了,一声不响地回来又一声不吭地钻进了轿子,什么毛病?
“宁姑娘,你的琴呢?”宛怡起了疑心,猝然站起身来,“你去轿子里做什么?来,快来这边坐,这里淋不到雨的……”
原以为宁姑娘怕淋了雨,这才一回来就急着躲到轿子里去,直到看人钻进轿子不一会儿,手中拎了一副行囊出来,那对儿表姐妹才知不妙了,陶小玉霍地起身,叱问:“嗳,你拿了行囊做什么去?嗳、嗳!本小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我说两位大小姐,绣楼里女红做多了,心眼儿可不能成了针尖一般的小!”宁然将行囊背上,回过头来瞅了瞅这二人,见她们神色颇不自然,很是紧张地盯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儿,她弯眸一笑,不轻不重地回道:“你们口中的俞公子,见异思迁,这般禀性,如何值得好人家托付终身?你们觉得他是块宝,我却不知他是哪根草?若要为此劳神,岂不与你二人一般见识了?”话落,转身,摆摆手,甚是洒脱地丢下一句:“抱歉,恕不奉陪!”
当着那对表姐妹的面,背起行囊的她,觅着下山的路径,疾步离开。
“你、你……站住!”好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宛怡自知暴露了内心企图,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她把心一横,索性发了狠,咬牙切齿地扑过来,伸手就去揪人头发,哪怕撕破脸也要给人些苦头尝尝。
宁然稍稍侧身,极其轻松地闪开了,宛怡扑了个空,脚下不慎磕绊了石块,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却极其狼狈地摔跌在地,一个狗啃屎“啪嗒”狠摔在泥水里,脏湿了衣裙。
不等这位大小姐羞怒尖叫着从水洼泥地里挣扎站起,宁然右脚稍抬,一个踢蹬,正中宛怡腰间穴位,令她浑身一软重又摔跌在泥水里,吃了满嘴烂泥,气得险些吐血,哪知后脑勺又被人用脚尖踢中穴位,这回是索性晕死过去,整个人如软脚虾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了。
“你、你!胆敢伤了宛怡妹妹,我要杀了你!”后头又冲上一人,那位在家中被人娇宠惯了、大有一副不允天下人违背她意愿的骄横千金,这会儿竟冲到软轿这头,捡起轿夫用以走山路的拐杖似的一根木棍,高举在手中,冲着宁然扑来。
陶小玉持棍行凶,冲上来,眯眼尖叫着就将手中高举的木棍冲人砸下,若能打人几棍子出气,就得往死里打,府上官家管教底下不听话的家丁奴才,不都是这样儿么,只是眼下她身边没个可供使唤的人手,只得亲力亲为,这一棍子砸下去,还没砸到人呢,就听“啪嗒”一声,手中一轻……
大半截木棍被削落在地。
给自个壮胆子壮声势的尖叫呐喊声,此刻戛然而止,陶小玉瞪大了眼,呆呆看着手中削短了只剩一个柄的木棍,再小心翼翼瞥过去,瞄到宁姑娘从背负的行囊中抽出、握到手里的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宝剑,顿时目透惊惧,颤手抖落被剑削断的那截木棍,如避林中草蛇,花容失色的她,破开喉咙惊声尖叫着,掉头就往林子外跑。
陶小玉边跑边叫,简直就像一个疯女人,那尖叫声惊得林中鸟刷刷齐飞,势必会引来山中行人的注目,宁然最是怕麻烦缠身了,赶忙反方向往竹林另一条出路疾行,手中的长剑尚未归鞘,——这些年她独自浪迹天涯,没个防身之物怎能放心,宝剑在手,凭自己习武多年,擅长骑射,甚至沙场征战与巾帼女将一同上阵杀敌的历练,自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胆色。
心中无惧,仗剑而行,快要走出这片竹林子时,宁然忽然停顿住脚步,听得冲到林子另一头的陶小玉,破开嗓子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什么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短暂的“啊”了一声,突然没了丁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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