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情仇:溪云

第251章 春风白日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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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午时,午朝也毫无动静。衣衣频繁遣敬存与罗菂轮流去打探消息。待到日头微微西斜时候,敬存匆匆地回来勖勤宫,张口便说:“终是忍不住了。”
    “怎样?”衣衣放下邸报,看着他。
    “那皇极门内金水桥前又是跪了一地的臣工。”敬存微喘地回答,“听闻万岁免午朝和晚朝,统统不上了,便来请命,一定要等万岁给个说法才行。”
    “陛下什么回应?”
    敬存摊手:“随他们去。”
    衣衣一笑:“陛下何时也如此油盐不进。”
    “还不是为了……”敬存停顿一下,“还不是为了三王。”
    “还不是为了天下。”衣衣纠正他,然后起身来,“坐乏了,去走走。”
    “啊?乡君,你莫不是要——”敬存看她朝蘅香要披风,欲言又止。
    衣衣穿戴好,一脸平和地往门外走:“敬存,跟上啊。”
    乾清宫广阔的门庭里,稀稀拉拉站着殿前内监。金水桥外,皇极门投下的阴影之中,是补袍纱冠的七八十位文官。年纪望去从二三十到五六十不等,皆是双膝跪着,一副誓死如归的劲头。
    衣衣便站在慈庆宫外左翼门口,远远望着这情形。
    “如果这些大人们一直都不肯退下,不知万岁要如何是好呢。”敬存偷偷冒头,“方才那户部的两位年纪大的已经昏过去了,刚抬去直房歇息。”
    衣衣闻言,只是不语。
    户部尚书带头进行新一轮的号哭轰炸:“臣等恳请陛下御笔朱批!兹事体大,关乎国安,求陛下裁断!”
    “求陛下圣裁!”
    “陛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家国天下,不可不察!”
    ……
    衣衣扭头问敬存:“于是他们的奏本呢?”
    “内阁留下了。有些被送去万岁手里,也皆留中不发。”敬存回答,“万岁这次真是铁了心了。”
    “二十万兵,后续还有二三十万,国疆之重,当然铁了心了。”衣衣又望一望那一片官袍,“他们也知道自己只是妄求吧。”
    “乡君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要在外头吹风吧。”敬存体贴地说,“该回宫服药了。”
    “嗯。”衣衣转身往回走。穿过慈庆宫花园,回勖勤宫去。
    一边理着头脑里的思绪,一边走过卵石路,衣衣忽然被敬存拉了一下袖子角。抬眼看时,迎面而来的是太主御曛及其长随侍女。
    御曛怀里抱着一只碧眼雪缎般猫儿,站在木樨树旁边望着衣衣。她犀利而冷硬的眼神从未如此直接,像在等待入网的猎物。
    衣衣定了定神,径直朝御曛走过去,行礼:“朝露见过太主。”
    御曛抚过猫儿脊背,猫儿转过脸来,以湛碧的眼睛相对。细细瞳孔注视着衣衣,带着骄矜警惕。
    “乡君好情致,下午起了些风来,你还在园子里赏玩。”御曛半笑不笑,说道,“老身去探望陛下龙体,心中焦虑不安,若能学得乡君淡定,就不必落得内火虚盛了。”
    “陛下御体可还稳定么?”衣衣不想接她的讽刺,只明知故问道。
    御曛垂眼摸着猫儿的耳朵,轻哼一声,道:“便是这样一副乖巧形容,得了几多人欢心。老身也一度看走了眼,没制住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
    衣衣凛然抬眼,望着她。
    “大篧丹也未能制住你,这世上难道就真没有龙朝露怕的东西?”御曛走近她,低缓而阴柔的语气,“老身不信,天人眷顾龙家的人。光复初年潦倒的龙家,要在郅明年间攀上宫闱,如果真是如此,老身还真是佩服了。”
    “太主何出此言?”衣衣注视着她的眼睛,“当年之约,乃太祖与我祖父亲定,并非他人所为,也无人矫旨。太主若有异议,当与陛下提请。”
    “拿陛下来作挡箭牌么?”御曛轻笑,“陛下现在自顾不暇,还能庇护你什么?龙家当年不济,如今只好靠一纸信约,一个女娃儿来妄想与御家分天下。老身替你忧心的是,焕儿最好不要真的出京北上去,否则,舂陵乡君便真是无依无靠了。”
    “我不忧心三王北上。”衣衣对着她,毫无犹豫,“身为大璟皇子,身体力行,理应敢当。怕他走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
    御曛冷冷一笑,道:“好不冠冕堂皇。不过你且慢慢瞧着,今日起,乾清宫前头跪着的那一批,以及皇城外头的泱泱之众,都不会再信你的堂皇了。不管是御家的事,朝廷的事,还是天下的事,龙家都最好收了念想。这一局让你这丫头搅得够多了,连齐儿你也要拉下水,真当老身好糊弄?”她笼着猫儿脑袋,傲然转身,“龙朝露,好好享用你留在禁城里的日子吧。”
    ※※※
    衣衣独自坐在勖勤宫院子的凉棚底下,看着阳光一缕一缕漏下来。长信卧在石桌铺的软垫上打盹。衣衣的手指轻轻摸一摸它的喙,长信便睁开眼看着她。
    “可惜你飞不去漠北。等到他走了,我就真的只能等待了。”衣衣摸着它光滑的翎羽,“长信,你存着什么样的长信?”
    长信忽然站起来,理了理羽毛,原地转了半圈,咕咕几声,跳下石桌。
    衣衣看着它,不明所以。
    然而长信走到院落中间,毫无预料地,忽然拍拍双翅,腾去了。
    “长信——又飞出去了啊。”金萱正拿着一只手炉出房门来,看见白色晃过眼前,风翅之声吓她一跳,“它怎么下午也出去?”
    衣衣望着长信飞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乡君……”金萱把手炉递给她,“为何叹气呢?”
    “我以后说话要小心呢。”衣衣有些懊恼,“长信它有时候太过聪明,都不像一只鸽子了。”
    “啊……嘻嘻。”金萱掩嘴,“是乡君对长信说想念殿下,于是它便去传情。”
    衣衣尴尬地抱了手炉,道:“真当它神鸟么?”
    “咦,难道它飞的不是殿下京邸方向么?”金萱蹲下身来,微笑地看着衣衣,“殿下对乡君甚为疼爱,虽然不是朝朝暮暮那一种,但是人都看得出来。奴婢们待在乡君身边,眼看着殿下所做的事,不少都是因乡君故。这是好事情啊,乡君好,奴婢们也为乡君高兴。”
    “……我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刻,与他添麻烦。”衣衣握得金萱指尖,又抬头看一片碧空如洗,“通观局势,他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了。”
    长信疾速地掠过一重一重琉璃金瓦,飞往宫城之外。
    司徒白觞独自伫立在太医院书库外,看见一只雪白飞鸟掠过头顶。
    春风中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力量与速度。仿佛一颗柔软而迫切的心。
    他习惯性地将手笼进宽袖中,回转头,看向身边正汩汩作响的热气氤氲的药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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