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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厥中会馆,衣衣行往内城,司徒府中如今住了秦伯与秦檀以及秦药。她回宫必经此路,而这也是她想停留最久的地方。
秦檀亲自打开门来,看见衣衣,只是微笑。司徒宅里唯一的仆从忙着端茶送水,秦药站在院里正侍弄一丛兰草。
“秦伯调养得可好些了?”衣衣先行礼,然后问秦檀。
“那日夜晚之后,便一直卧床休息,每日起身打坐一个时辰而已。”秦檀摇摇头,“幸好那之后没有再出现恶化态势,不然家父还能不能撑下去倒是不好说。他知道你来,说你到了先歇歇脚,我便推他出来见你。”
“父亲今日已经打坐过了,应该静养。”秦药手持花洒,一旁不冷不热地说。
“秦姐姐说的是,只有我进见秦伯,哪有他起身出来专迎我的道理。”衣衣看着秦药,“偏劳秦姐姐?”
秦药不吱声,只放下花洒,转身走了。衣衣便赶紧跟上去。秦檀无可奈何地挠挠腮,也慢慢跟在两人后头去卧房里。
秦伯肌肤之下的肌血似乎被什么抽去大半一样,显出了凹陷和干涸。但他双眼炯炯却并无颓丧。衣衣拜过他,走近前去,道:“秦伯……”她对于他的容颜状态,并没有很多准备,心里就疼起来。
“不要为老夫如此愁眉不展。”他早已和衣坐在床上,看她神情倒是笑起来,“元气损伤是难免的,老夫一个换二十个如何不赚,有何可愁的?”
“我未曾想到秦伯你伤身如此,心里难过。但那日以初云对蜀山及江南飞剑,真令人赞叹。以前只是听秦大哥说起剑侠事情,见到却是头一遭。”衣衣拊掌,“只是此等功力,不知秦大哥要练到几时呢?”
“你这丫头,居然挤兑我这前盟主……”秦檀在后面不满地抱怨,“剑仙之术,需得特别根基,不是人人都好练的……”
“是了,若就根基来说,白觞的仙骨都要多过他呢。可惜白觞身体不壮,不敢让他涉及。最后的可造之材,弄不好会是药儿。”秦伯含笑看着诸人。
“司徒对练武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秦姐姐有仙骨有根基,却为什么也没有习此道呢?”衣衣问。
秦药小声道:“谁要学那些。”
“药儿想学的是两种,一则舞台之技,二则沙场之技。前者她已经背着老夫学了,后者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女将军可不是年年都有的。”秦伯说着,又咳嗽起来。
“对了,”衣衣回身唤敬存,取来一只檀木匣子,“陛下让司徒在宫中挑了最好的一只野参,一只灵芝,赐予秦伯调理,让我带出来了。也省了再自己去寻。”
“若是在初云山,我便可以去寻一寻肉芝,或者能捕到,半个就足以让父亲复原了。”秦檀接过匣子,只是可惜。
“京师里没有肉芝吗?”衣衣想了想,“或许临珫侯……”
“不要再去麻烦他了,他已经够麻烦了。”秦伯摸着胡须,“太主失踪,晟海郡王也一并不见。剩下庶子陈弈在京师,多少人猜忌弹劾,他也就是富可敌国难以撼动,又一贯朝野上下收买权贵,有陛下护着,刀枪不入,才一时无事。其实到底如何,还不是要看战况吗。”
“是啊。与其老想别人,也该想想你自己了衣衣。”秦檀收好檀木匣子,转身看着她,说道,“澍阳西大营已经开往顺天府边界,准备迎击青州军。京营也昨日动身往澍河岸边扎营了。你呢,也该准备上路了。”
“你是说,陛下已经决定?”衣衣看一看他,又看着秦伯。
秦伯颔首,道:“檀儿刚从宫中回来,就是告知此事。你在宫外还要办什么,便告诉他吧,走之前,你怕是没有时候再出来了。”
衣衣苦笑:“什么也没有。我全副身家都在勖勤宫。”
“我会把丹风给你备好。”秦檀仍是以他惯常温和的口吻说道,“只是不能陪你去了。”
“秦大哥要留在京师?”
“不然。我要去南边,请归云山人出面。归云山人只看玉弓将军面子,我去说还有几分胜算,况且,好歹说来我也是前盟主。”秦檀说道。“陛下的意思,既然江湖人士没有被斫北王划过去,留在了他手中,那么为何不用呢?防着再有之前的事出现,要多些高人来才行。”
“明白了。”衣衣点头。
“对了……”秦檀迟疑地说,“你见过韦欢了?他,有没什么异状?”
“他在厥中会馆,跟贡生们一起写字。只是冷淡些,发生了什么事吗?”衣衣嗅出了不寻常气味。
秦檀看了看秦伯,对她说:“督军韦双战死了。”
“什么?”衣衣睁大眼。韦欢的兄长……
“还不算完呢。”秦檀接着说,“韦家人,包括那个韦如蓝,被太主丢在京城,已经被缁衣卫逮捕了,在诏狱里。通叛之罪。韦欢如今是戴罪之身,去往澍阳西大营。”
衣衣沉默了一会,说:“如果此战败了,韦家人先要被处决。对吗?”
“要被处决的人多着呢。”秦檀回答,“此战不能败。”
“于是,我去漠北,是陛下告知羲南王,君恩浩荡,笃信忠臣的意思,是吗?”她又转向秦伯,“这样,羲南王就能一鼓作气不存疑虑地打击祜军,甚至在必要时候,比如那边获胜后,主动驰援京师。陛下还是不信他吗?”
“事情要多样去思考。”秦伯微笑地望着衣衣的眼,“你终会明白的,衣衣。”
※※※
回到勖勤宫,前脚刚进门,衣服还没有换掉,后脚传旨的内监就到了。衣衣出来领旨,心里再次叹息陛下手眼通天的能力。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圣旨,写得分外柔情,充满兄长般口吻的爱护嘱托,而不是例行公事的冰冷矜贵。她接下圣旨在手里,更发现这一次是陛下亲手书写,而非司礼监秉笔代书的。
离京的日子,定在三天以后。名义是舂陵乡君领皇命出京师北城,前往崇门关,交付参将庆午,带御酒十车犒劳征军。缁衣卫护送,不消说照例又是常千户。
衣衣收起圣旨,换衣服盥洗。过了不久敬存报说司徒御医来了。
司徒白觞带了改剂的汤药,翩翩走近门来。
“司徒,你是来与我道别的么?”衣衣看着他。
“下官是来送最后一帖药给乡君。”他一边把药盅取出放在桌上,一边平静地说。
“然后便不再来了?”
司徒白觞转过来,望向她的脸:“你走时,我会去送你。”
“……嗯。”衣衣不再说什么,走到桌边拿起药盅,在司徒白觞含义复杂的视线下,慢慢喝完这一帖药。
第三日的清晨,衣衣等待皇帝的召见。这一番告别,要再见又不知需过多久。她看着杏黄纱幔里,御之烺血色微薄的面容,骨廓可见的双肩,心里面五味杂陈。
拜别天子,离开宫城。在德胜门外,是牵着丹风等候的秦檀,是先期来到的临珫侯陈弈,是一身青袍兀自站在一旁的司徒白觞。
秦檀把马缰递到她手上。陈弈则从袖子里掏出一抹雪白。
“长信?它好了吗?”衣衣惊喜地接过来,捧在手里。
“刚刚能飞,但也飞不远,要从漠北飞回来,那太难为它了。”陈弈笑嘻嘻道。
“多谢临珫侯。只是今后恐怕还要劳烦侯爷照顾它了。”衣衣想起秦伯的话,更是无限抱歉。
陈弈浑然不在意,说:“本侯爷鸽舍大得很,你不要小瞧我。”
“是……希望府中一切安好,待到归来时,我便真要去参观参观临珫侯家大鸽舍。”衣衣仰脸笑道。
陈弈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笑,说:“多谢乡君惦念,我牛皮吹大了,看来回去就得扩建鸽舍去。乡君也要好好保重,早日陪同殿下凯旋才是。”
“记得了。”衣衣点头,把长信摸了又摸,递还给他。陈弈接过长信,只伸手松开它,长信便扑棱棱展开翅膀,飞到了都门旁柳树上。嫩柳依依,衬着它翎羽,只是耀目。
而耀目的还有一位少年郎。司徒白觞正站在那柳树下,被长信引得仰头看去。半晌,才冲着衣衣走来,没有说话,只从身后拿出一枝柳枝来,插在丹风的马鞍上。
“多谢你,司徒。”衣衣看看柳枝,回头对着他说。
秦檀在一旁笑个不住,惹得司徒白觞皱起眉头来。秦檀对衣衣说:“吃多了腌梅子,秦大哥我牙好酸,没事,没事的。”
于是终须一别。
衣衣跨上丹风,拉着缰绳,一一注视三人的脸,施礼作别。常千户已经带数十名缁衣卫在前面开道,她便调转丹风马头,扬鞭策动,喝了一声,紧随其后,放丹风撒开四蹄,带她去追逐那一路向北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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