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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看见秦伯被秦檀推出了垂帘,去往御曛一侧。
御曛在打量秦伯一刻后,脸色一震:“你——你是……”
“在下秦鸿复,大璟光复十年进士,洪德元年翰林,洪德十年吏部左侍郎兼詹事府谕德。洪德十五年后,是霜露道人。”秦伯流畅而平静地述说,“太主若是记性尚好,应该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追击我与亡妻的。那时,亡妻也不过是太主与青州王交好的人情,不屈从于你们,才被迫就死。朝中的事,昭皇帝的事,龙家的事,在下不比太主糊涂。太主想如何对质,在下都愿奉陪。”
御曛语结,继而强拗道:“虫豸果然耐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没完呢,”都察院右都御史继续传唤,“带人证!”
堂外也由缁衣卫提带上来一名女囚,虽无镣铐枷锁,却比太主狼狈多了。女囚没有太主的跋扈,入堂只有跪礼,然后抬起脸。
垂帘后的衣衣一惊。
那是瘦了整整一圈的憔悴的韦如蓝。那是当年樱桃阁里风华绝代的一等牌子绾绛。
“人证举证。”堂上三司官员道。
“遵命。”韦如蓝低低道,“戴罪之身韦如蓝,乃韦家次女,然并非亲生。当年被抱养入韦家,实为偷转。韦家妾室罗氏,由太主授意,借当时名医萧一之手,毒疯正室御荧,取而代之。罗氏次子韦欢生有恶疾,被弃荒野,我是他的替身。后罗氏继续为恶,先将将要及笄的我嫁与北地,我因夫君并非全人,又不堪夫家虐待,偷偷逃出。罗氏几年后又在太主操持授意下,催动大行皇帝促成韦如苏嫁入羲南王府。之前长子韦双的官位也是太主操纵暗相贿赂作弊得来。我因无依无靠,也不敢归府,沦入烟州清馆,却蒙今上获悉,着人多加照应,才保命于今。后因韦如苏不从太主为患羲南王府,陷害今上之举,被太主暗害,获病而死。我因皇后殿下当年离烟州避祸之过,被追随而至的太主密探暴露身份,不得不回到韦家,做第二个韦如苏,继续她没做的事。但大行皇帝英明,未曾让事态如彼,此乃天恩天理,今以此戴罪之身,告以天地,如蓝罪过。太主结党胁君并非一日,事无巨细皆可为陈,请诸位大人明鉴!”
御曛恶狠狠地看着韦如蓝:“你这野丫头,我素日待你不薄!今日你如此落井下石么?”
“是。如蓝只是一个野丫头,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但太主对我的宠爱,有半分真的吗?太主不过是利用我,把我往今上怀中推,借着今上对如蓝还有几分疼惜,当年在烟州还有几分知己情分所以加以祸乱。”韦如蓝戚戚道,“如今,连那一份的情分和疼惜也全然不会有了。如蓝回到原点,一无所有而已。为保命,戴罪立功,揭发奸恶,有何不可?”
御曛抬手便要抽她脸去,被缁衣卫眼明手快一把挟住。“贱丫头!跟韦如苏和御荧没有分别!跟姓龙的一路货色!”
“够了!”刑部尚书吼道,“不得喧哗!”
都察院右都御史问御曛:“如何,还要更多人证吗?诏狱里五百多人,要证到几时?”
御曛冷笑着,看着已经被自己甩在地上的罪状,张口便“啐”上去。
“这算画押么?”大理寺卿玩味地道。
“如何不算?”刑部尚书火爆脾气,起身,“宣读罪状,立判!”
此差事让大理寺少卿一人接了过去。厚厚一叠罪状,他站在一旁足足念了一炷香多时候,那洋洋洒洒的文字,字字含刀带剑,血泪淋漓。所有人都听着,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今三司会审,判:磔杀太主御曛于西四牌楼南。念今大赦之下,改判枭首。三司长官签名。”大理寺少卿终于念完。
陈弈看了身边的陈齐一眼,默然不语。陈齐脸色煞白,强撑着站立。他脸上的伤痕还未痊愈,愈发显得脆弱无助起来。
秦檀推着秦伯回来,韦如蓝被带了下去。
秦伯却有疑问:“没有刑期,为何?”
秦檀不知所以。这时,旁边的衣衣起身,肃然道:“因为我在这里。”
所有人看向垂帘后走出的那个女子。她露出了大袖的遮掩下那柄宝剑。宝剑出鞘,寒光闪闪,正如同她的眼睛。
御曛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衣衣,惊异之后,是了然,道:“是你。原来如此,在左顺门审老身,新帝还真是用心良苦。”
“正是!”衣衣持剑走向她,“左顺门历来为诛奸惩恶之地,邪佞之徒,人人皆可毙其于此,天理不究!”
御曛没有更多言语,看见她手中剑光闪耀,轮起日色夺目,终是露出一丝惊惶。
衣衣剑落瞬间,一道身影飞来,挡在面前。她急急住手,仍因太慢划过对方肩膀。
陈齐张开双臂拦住衣衣,也不管伤口血染淋漓。
衣衣定定神,抬眼看着他的脸。
陈齐拼命摇着头,双眼尽是恳求之色。
衣衣不为所动,再度挺剑道:“郡王,你已被赦免,不要再如此。”
陈齐继续摇头,血在越流越多。
“郡王不要以为救过我,我便不敢杀你,此是两码事。今日我亲手行刑,拦路者死。”她把剑握紧,眼神凛冽。
陈齐只有那一个动作,却死也不肯让步。
“齐儿,走开!”御曛忽然喊出来,“此老身与龙家的恩怨,你出来做什么!”
衣衣眉心一蹙,便着剑斜劈下来。
“殿下!”又一个人影砸下来。
陈弈横插来,千钧一发间捉住她剑柄,急急道:“请手下留情!”
衣衣真的恼了。她反手挣脱,剑锋直接刺入陈弈胸口正中,入得半寸,终是放下。“临珫侯,你好啊。你好。”她咬牙道。
陈弈忍着疼痛,使劲挡着身后不断要挣扎的陈齐,道:“臣会劝服哥哥,请殿下恕罪。”
“你要救他?”衣衣冷笑,指指御曛,“而他要救她。你让开。”
“他要救谁臣不管。但臣一定会救他。”陈弈从未如此严肃过,仿佛换了一个人,“除非殿下砍了臣,否则,哥哥在此,臣绝不让路。”
陈齐怔住了。他听不到,却感觉到自己的弟弟异常紧张。他停止了挣扎,却并不打算移位。
御曛也怔住了,她全然听见陈弈的话。几乎不信自己耳朵。
衣衣看着他们俩拼命兄弟,又看看旁边一众缁衣卫。缁衣卫时刻待命,行动只需要一个眼神。
陈弈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血迹,抬头望着她,低低道:“求你……朝露妹妹。”
衣衣停驻半刻,再度看了看眼前三人,抬手将手中珑光抛向陈弈。
陈弈忍痛接过剑在手里。
“那你们就自伐吧。”衣衣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自伐只是气话,谅陈弈精明,也不会照办。
而衣衣,转身去了乾清宫暖阁。
御之焕看见一阵风似的她进门来,诧异地放下奏章,走下御座。
“陛下请降旨。”衣衣直视他。
御之焕让内侍皆退去,方才走近她。
“衣衣,你遇到麻烦?”他嗅到她身上火药味。
“我并不想与陈家兄弟有隙,更不想伤及无辜。可是无辜在阻挠我。”衣衣道,“请陛下降旨,不要让他们碍事。”
“这样他们就会释然吗?”御之焕弄明白她意思以后,苦笑。
“你答应我的。”她轻轻说。
他沉吟良久,转过身去,问:“衣衣,你一定要亲手杀她?”
衣衣闻言,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等一等。”他拉住她,“朕不是这个意思。”
衣衣看见他从御案上拿起一只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暗朱色的丸药。
衣衣接过盒子,放在鼻翼下嗅了嗅,微微吃惊:“大篧丹?”
“让她自己解决,好不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也?”他看着她。
“你早知道会这样吗?”她反问。
御之焕摇头:“你一定要怀疑我吗?衣衣。这是我认为合适的办法。你还病着,不要大动肝火了。”
她听得他悄悄换了自称,忽而就放松下来,想了想,说:“你还是怜惜她的。”
“随你怎么说。”他把盒子拿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无论如何,我不想你再沾血。你昨日那样气势汹汹,我不好多言。”
“那你要怎么做?”她叮嘱自己不要被他的温暖融化了。可是久违的拥抱让她失神。
“我来做这件事,亲自。”他说,“你看着就好。”
御曛被禁军带至武英殿外候旨入见。
缁衣缇帅叶隐守在门口,与宁喜一道。宁喜带着两个煖殿亲上前搜身,除去她身上所有锐器,包括耳坠簪环。叶隐对她伸出手,御曛便递过去自己手杖。叶隐示意她进殿,她却朝着他伸出胳膊。
叶隐皱起眉头。
“老身年迈,无杖难行,缇帅既然收了手杖,就屈尊扶一扶老身罢。”御曛道。
“宁公公。”叶隐不愿意干这种事。
宁喜也不愿意,叹了口气道:“手杖太主也用了有数载了,查验无事带着也罢了。缇帅不必太过紧张,内外都有人的。”
叶隐便从上至下仔细看了手杖,然后递还给御曛。
“多谢。”她面无表情,接过手杖,随着宁喜入殿。
御之焕坐在御座上,衣衣不肯坐,坚持站在殿上等太主进见。
御曛被带入,兀自独立殿中。
御之焕示意宁喜站殿外去,看了一眼衣衣。
“终是要新帝出马。看来皇后也是不成的。”御曛不怀好意道。
“皇姑母至此就不必再逞口舌之快了。”御之焕毫不动容,道,“避开他们兄弟两个是为什么,皇姑母也清楚。”
“在武英殿斩老身么?”她问。
“这殿里并无兵刃。”他说。
“外面多得很。”她盯着他的眼睛。
“皇姑母用不上。”他继续说。
御曛若有所思,接着道:“倒正好余些时候让老身与新帝畅谈。或者还有殿下?”她看向一旁的衣衣。
“皇姑母还有何言?”御之焕语气愈发冷淡。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新帝这一步棋果然极妙。”御曛莫测地开口了,“从前尚且以为,新帝或可治国,却治不了一个女子么?今日看来,获取龙家女的倾心,令其自然不争,才是皆大欢喜。龙女为后,或可认为便是默认归入御家,不再争国本。而她也懂得此理,所以一向依附与你,无非为了老身而已。只是老身就戮后,她还会顾及新帝吗?”
御之焕脸色阴沉,看她的自说自话。
御曛目光阴沉与他有的一比,却是在对衣衣说话:“老身终不悔自从前至今日,致力除去龙家余孽。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御家千秋而已。”
衣衣闻言,走到她面前,冷冷道:“罪名历历恶贯满盈,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却反咬如此,我今不除你,何以告祖明义?”
御曛却是一脸得道的笑意浮现。
御之焕立刻看出了不对,呼道:“衣衣,退后!”
然而御曛已经以极度熟练的手法忽然拆去了手杖半只凤头,一拧便出了近一尺长的锋刃。衣衣反应还算敏捷,后退两步,不料皇后常服衫裙长摆,步履之间踩中裙脚,就失衡跌去。
御曛得机,立刻举刃刺去:“你是最后一个,就在今日!”
衣衣看见那冰冷的光华,带着暗蓝色的残酷直扑下来。后面便是御曛急迫的眼睛。充血的、仇恨怨怼的眼睛。
下一瞬,一只手已经半路夺了那利刃。御之焕情急之下,纵身而来,一把抓住了那匕刃,硬是将它拽离去路。
几番较量,御曛放开手,不再与他夺刃,一愣之后,却是放声大笑:“天意啊!天意!”
御之焕沉下脸来,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掌狰狞伤口。
宁喜与叶隐冲进殿来,目睹此景,皆愕然,却不影响反应速度,立刻逮住御曛。叶隐扯了自己中衣一条布给御之焕包手,同时急唤御医。
御之焕没理会他,没等他包了自己手,便转身去看衣衣。
“殿下晕过去了。”叶隐发现自己疏忽了另一位,惶惑不安。
御之焕抱起衣衣,看着她血色淡薄的面容,抿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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