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情仇:溪云

第284章 可知吾与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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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缓慢地沉入夜色,又从晨曦中转醒。宫殿顶上琉璃金瓦,在朝阳下熠熠。内监们脚步轻而疾速,出入殿门。
    衣衣在自鸣钟的敲打声响里醒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待视线清晰,向一旁看去。
    金萱首先发现,赶紧道:“司徒院判,殿下醒了!”
    “果然与院判大人说的时候一样。”敬存啧啧地道。
    司徒白觞从外室进来,来到衣衣床前。
    “几时了?”衣衣看着他愁云淡淡的脸,“你怎么能进来的?”
    “我有牙牌。现在刚天亮。”他观察她的脸,道,“诊一下脉吧。”
    “嗯。”她从薄被下伸出手。
    “奴婢去传膳!殿下想吃什么?”敬存也凑上来。
    司徒白觞对敬存道:“杜娘那边已经打过招呼,直接取来就可以。”
    衣衣便说:“听院判的吧。”
    敬存应声退下去了。金萱欢喜地拉了蘅香去准备盥洗。
    司徒白觞用了很短的时间诊脉,轻轻放开她的手腕,道:“没有大碍了,多休息。”
    “辛苦了。”衣衣说道。
    司徒只四下里又看了看,说道:“还有一事,想要对你说。”
    衣衣被他犹疑的口吻弄得好奇起来,道:“无妨。”
    “太主……你还是不要动手的好。”他镇定地说。
    意料之中,衣衣冷淡下来,问:“是谁让你这样说的?司徒,你明明知道——”
    “有伤子德。”他打断她的话,重重吐出四个字。
    衣衣愣住,说:“什么?”
    “有伤子德啊。”他看着她的眼,重复道,“衣衣,你有妊近三月了,亏你还学医那么些日子,不觉失职于己吗?”
    衣衣哑然,不由将手抚上自己小腹,咬住了下唇。
    “我……我信期本就不准,又事情太多,谁会想到——”她赧然咕哝一句。
    “你太过劳累,心绪不宁,此番又惊吓昏厥。你以为这事是闹着玩吗?”司徒白觞脸黑着,无比严厉,“此事上次初见你便看出来了,但觉你胎息不稳,努力调养,怕你担忧不敢立即表明。衣衣你心事太重,年纪又太轻,身体也在低谷,不适宜孕育。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力保胎。”
    “……对不起。”衣衣带着点哽咽,不知是对司徒白觞说,还是对腹内小生命言。
    司徒被她情态惹得也无法继续严厉下去,放柔了语气,道:“此事我也没告诉师兄。还是你亲自说比较好。他……应当会极为欢喜吧。”
    “我睡了多久?”衣衣忽然想起什么,“他那时好似受伤了是不是?人为什么不来?他们为何不说通报去?”
    司徒白觞默然半晌,回答:“他为你挡刃。刃上有毒的。”
    衣衣心里一沉,撑着坐起来,问:“人在哪儿?我可以去看他吗?”
    司徒白觞回答:“你先静养吧。师兄现在忙着在外廷处置逆案,晚些自然来看你的。”
    “司徒,你给他解了毒的,是不是?”衣衣盯紧他,“他已经好了?”
    司徒白觞垂着眼眸,慢慢说:“那毒我没见过。是虫毒与巫毒合制的。要找配毒人,否则,还未等我弄清毒因,怕是师兄就撑不住了。下毒的人应该就是萧一,如今在诏狱里关着,从昨日起就已经在从他嘴里撬答案了,可是他不肯说。用刑之后,他说了虫毒配方,于是我开始制毒和解药,用了兔子试验,正等着看结果。巫毒他说不是他下的,不知解法,也找不到人。——太主真是恨你入骨啊,衣衣。”
    “院里不是有祝由科吗,难道不能解?”衣衣问。
    “大行皇帝在时,吃他们的丸药受毁甚重,为首的几位祝由科医官都已经罢了,剩下的都是不堪用的。我正在想办法,目前只晓得这巫毒施的是离魂之法,待到虫毒完全发完,它就要发作了。如果虫毒解了,不知它会不会自释,或者改变。”司徒白觞道。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着他?”衣衣催促道。
    司徒白觞无奈道:“我不久才被师兄一道口谕催过来的。太医院的御医正为他会诊,我待着也与他们那些老头子没话说。”
    “……那,司徒,”衣衣又想起自己腹内的肉球,“这是个男孩子?”
    “是位皇子。”他肯定地点头道,“有了他,师兄的一颗心就放下了。你不知道,现在有些好事之徒,自封后大典后,天天上书请遵制立后妃嫔,以为是讨好师兄。师兄不理,他们反倒更来劲,连阁老都拉上了。御家现在寡门,牵涉逆案的都要斩杀,宗室是没指望了。朝野内外都盯着师兄的后宫呢,只立一个皇后,他们觉得风险太大了。”
    衣衣听了,默然不语。
    司徒白觞忽而想起什么,说:“对了,宫外人们听说了昨日事,等着你醒了好来探你呢,现在可合适?”
    “谁?”
    “师父,大师兄,秦药,还有蔓紫。”他回答。
    “蔓紫姐姐?”衣衣点头,“就现在罢。”
    司徒白觞起身,又叮嘱几句,方才离开。
    众人皆着礼服,一路由内监领着入坤宁宫。
    秦檀一如惯常笑脸盈盈,只字不提御之焕中毒的事。秦伯寡言,而秦药却有些不同,看着衣衣的眼神没了敌意。蔓紫不见踪影,衣衣问时,秦药才撇撇嘴:“嫂嫂要为殿下下厨。”
    “什么?”衣衣睁大眼。
    秦檀一记爆栗弹在秦药脑袋上,惹得她大叫。
    “真的吗?”衣衣望向秦檀,牵动嘴角。
    “太失礼了,太失礼了!”秦檀顾左右而言他地叨叨着,“这不是我妹妹,这是哪里来的倒霉丫头。”
    “什么时候的事?秦大哥你总算想通了吗?”衣衣不饶地打趣他。
    “呐,”秦药先躲到衣衣床边,离开秦檀势力范围,才说,“在澍河战场,蔓紫救了前武林盟主,差点瞎了那双美丽的大眼。我哥他就忽然跟被惊雷劈了一样,抱着蔓紫淌眼泪。肉麻死了!”
    “没有那样的事!”秦檀分辩道,“不要添油加醋!”
    秦药笑眯眯看着他,鬼脸一个之后说:“你的战袍还没洗呢,我要丢了蔓紫不让。上头还有她的血和你的鼻涕眼泪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衣衣合掌微笑道,“你们应当感谢我的吧,秦大哥。”
    “但愿皇天真的不负有心人。”秦檀意有所指,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衣衣止了笑,低头发现秦药蹲下身在床畔,盯着自己腹部。她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秦药抬起脸来,没有笑,而是恻然地道:“衣衣,我知道你有多么不容易了。之前的事,我也不是有意的。陛下他与我谈过,是我自己不肯面对。我如今为你高兴,可不知道为何,却又很想哭呢。我很怀念,那一年在初云山竹坞我们度过的日子。”
    “……我也是,秦姐姐。”衣衣望着她的眼,轻轻回答。
    接近午时,内监委婉地提醒众人待的时候太长耽误皇后用膳了。秦檀一脸乖张地抓过秦药要拉她速速离去。秦药要去推秦伯轮椅,秦伯却道:“老夫有两句话与皇后言。你们先出去吧。”
    于是秦檀与秦药告辞离去,内监撤退,留下秦伯。
    “秦伯为何今日都不再叮嘱我,”衣衣看着面容慈祥的老人,回忆起昨日三司会审时,他说着往事时那沉痛而肃穆的表情,“我已习惯听秦伯你的劝慰教诲。”
    “如今你已成人,甚至即将为人母,老夫已经没什么要教你的了。”秦伯温和地说,“不管是御之焕,还是衣衣,老夫都当作自己孩子一般看待。你们如今凌驾万众,已非老夫所能教诲,惟靠自己而已。好在,正辙在前,良训在后,你们不会令人失望的。”
    “谢秦伯照应庇护之恩,教养如父,衣衣永生不忘。”衣衣坐正,深深拜礼。
    “眼下之事,只惟一件。”秦伯怜惜地看着她,又不单单是看着她,“衣衣,好好调养身体,皇子乃是天赐,维系你所怀疑的关系,绑缚忽近忽远的两心。所以,一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儿,世事艰辛,不可不怜无辜。”
    ※※※
    蔓紫和杜娘一起送午膳入坤宁宫。入殿看到衣衣正和衣起身。
    杜娘携蔓紫便过去行礼道:“见过殿下。”
    衣衣回过身来,惊喜,说:“杜娘,蔓紫姐姐,我正等你们。”
    “为何不在床上等着,殿下现在贵体,不好跟以前一样蹦蹦跳跳。”杜娘心疼地去拉她手,“身子也不够热,下次给你做补血养气的多些。”
    “我躺得腰都快断了,再不能躺下去了。”衣衣笑着,伸手又拉住蔓紫,看见她眉梢上一道新疤痕,“蔓紫姐姐,听说,你跟秦大哥?这伤便是在澍河得的?”
    “说来话长了,会有时间慢慢讲。现在,殿下先用膳为要,不然,民女可不给讲了。”蔓紫被她说得脸一红,忙催她用饭。
    衣衣便被两人按在桌前,吃喝起来。
    杜娘点着头:“胃口还过得去,回头我告诉司徒你喜欢吃的食物,看有多少能配着入了。”
    “不用过于忌口的,杜娘你太小心了,我要害怕。”衣衣擦着嘴。
    “一分一毫也不许差。”杜娘坚持原则,“头胎一定要保好了!我这就去告诉他!”
    撤馔后,杜娘雄赳赳地离开,去太医院捉司徒白觞。
    蔓紫陪着衣衣在床边坐了,给她披了袄袍。
    “流火将过,千万要防风啊。”蔓紫细细嘱咐着。
    “嗯。”衣衣倚着靠枕,轻轻阖上眼。
    “衣衣,你不开心。”蔓紫握住她手,“为了什么?”
    “蔓紫姐姐,怎样才能开心?”她反问。
    “问我吗?”蔓紫一笑,“若说是少年时,我与你们彻夜长谈女儿体己,抵足连席共眠,就很开心了。若说现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我想要的是一位堪与托付后半生的良人,得到良人,我便开心了。说到底,我满足我所要的,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就足够开心了。”
    “可我不晓得我如今要的是什么。”衣衣低低道。
    “你真是聪明别人,糊涂自己。”她轻轻一点衣衣太阳穴,“当初是你写信鼓励我,我才下决心自己为自己出头,努力求得一段姻缘。秦公子虽好,若我坐等,他便会自己突破烦忧回头来找我吗?做大事,我不懂,但作为女子,离了闺阁,在风尘里打滚过之后,我就懂了要什么。我要,我去追求了,而他足够善意和勇敢,将我要的终是给我了,这便是最开心的事了。”
    “……我怕他不肯给我,反而伤了他的心。”衣衣喃喃道,“他想给我最好的,无数女子都想要的,而我却不敢说我要的是什么。我怕看见他伤心的表情,因为他待我已经很好了。”
    “陛下吗?”蔓紫道,“昨日看来,命也可以舍给你,那自然已是很好了。你们的事,我所知并不多。如今据说每日飞往乾清宫的上书可以铺满整张御案,都是为了反对后宫只有中宫的。他压力很大吧,他有说什么吗?”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说,我才害怕。”衣衣睁开眼,“有时候我很想逃离。不想等到他知晓我的愿望,然后忧愤决裂。也不想他为了我,一个人去扛那么多的压力。更不想……更不想有一天知道,太主的话未必全是假的,他的理由未必全是真的。我很乱……我真的很乱。”
    “杞人忧天的皇后。”蔓紫叹口气,摸摸她肩头,“明明简单的事,被你们两人就弄得这般复杂。真真是一对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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