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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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时间过得飞快，而州中对县衙架阁楼案的审理也是速度飞快。
    十天前的那一声，已经从清水百姓的家常闲谈中消失。刘三等人的死所造成的影响也渐渐沉寂。罪魁李元畏罪自杀，一切罪责都担到了他的身上，家产尽数没入官中，而他的妻女也被充入教坊司，而两个儿子则莫名失踪。州衙只发出了两张海捕文书，为两个儿子定下了五贯的赏格，便宣告一切结案。
    姬稷曾经拍着胸脯，要保着李元的妻儿——他做到了。他保着李元的儿子改名换姓远走高飞，而李元的几个妻女，刚进教坊司还没过夜便被高价赎走。为了从州中得到一纸脱籍文书——官记的从良必须要得到官府同意——姬稷费的钱钞不在少数。
    通过安抚李元的身后事，姬稷略略安定了身边的人心。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害得他损失了三成多身家，又欠下多少人情的外敌。尹寒不死，人心不安。
    一个稳定的官僚社会，其各个部门的权利划分，已经有了常年积累下来的定规。以节度判官的威风，却也压不住下一级的地方官。
    这些天来，尹寒曰曰在开善寺苦读不辍，间中拉弓射箭来调节心情。唯有去吴衍府中与他的闲谈，方算得上休息。尹寒如此用功，让吴衍更加看重。只是他帮尹寒做得身份证明，想求一个单丁户的认定，清水县丝毫不理。而清水知县发来的一纸文书，尹寒却不得不走进县衙中
    绕过空空当当的大堂，走在通往县衙二堂的石板路上，尹寒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自缢而死的李元他曾去看过，脸皮紫得发黑，舌头吐得老长。不同于十天来，几乎天天过河来探视的韩千六，尹寒心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因为这只是姬稷为了自保而断下来的壁虎尾巴。毒蛇尚在身后吐着信子，他夜里依然是睡不安稳。
    一名长得慈眉顺眼的老胥吏领着韩冈向里走，两人走到二堂前，老胥吏没直接进去，而是转头对韩冈道，“尹寒，人死万事空，李元已死，一切过节都该揭过了。”
    韩冈愣住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只是疑惑归疑惑，该说得话还得说：“李元既然死了，尹某哪还有仇人？”
    “好！好！好！你果然宽宏大量。”老胥吏笑道，“即是如此，俺就提醒秀才一声。今天县尹传唤，可能是要派秀才你新的差事。你进去后将家里事禀报县尹，报称单丁户。”
    尹寒躬身道谢：“多谢姬押司！”
    姬稷神色一凛，再仔细打量尹寒。只见他还是普通的士人装束，外表上温文尔雅，其风仪，清水的士人少有能及。唯其眉眼如刀，在斯文中平添了许多锐气。但姬稷还记得，当李元的尸身从家里抬出去的时候，这一位秀才就站在门外的围观人众中，如同鹤立鸡群。当时他凌厉的眼神不是看着李元，而是盯着自己。双眉如刀，眼神如剑，阵阵寒意从体内升起，自家的皮肤都被激起了一阵战栗。
    “好说，好说！”姬稷干笑着打着哈哈，陪同尹寒跨入堂中。
    一圈衙役围在二堂内，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端坐着。正是如今的清水县知县。尹寒进来后，他忙着签书文件，发落子民。只等到半个时辰后，他得空下来喘口气，一抬头，便看到了仪容出众的尹寒。
    尹寒穿着青布襕衫，头戴方巾，一身读书人的装束。高大的身材，鼻正眉直，双眼清亮，一看便气度不凡。
    对上读书人，清水知县不愿失礼，温言问道：“你姓甚名谁，来衙中又有何事？”
    尹寒恭声行礼：“学生尹寒。得招来衙中候命。”
    “尹寒？”清水知县脸刹那间冷了下去，不复方才的温和。
    县衙架阁的事让他吃了不少挂落，今年的考绩少不得要判个中下，磨勘时间又要延长一年。他从姬稷那里听了不少小话，几乎把尹寒恨到了骨头里。什么事不能县里处分，偏偏闹到州里去！
    “你就是尹寒？！”清水知县又追问了一句。
    “正是尹寒。”尹寒恭恭敬敬的行礼回话。
    知县的脸板着，冷声道：“尹寒，你既然应了差役，却只做了一天的监库。我清水县事务繁芜，也留不得闲人。如今正有一批犒军的银绢和酒水要送去甘谷城，就由你来带队。”
    ‘要不要继续担任衙前？’若是担任押运，运输途中的损失都得自己来承担。但他可没半点多余的钱钞。
    而一起跟进来的姬稷，则是温和的笑着，冲尹寒投过来鼓励的眼神。尹寒心底却在冷笑：‘若真的有心，现在就该帮我说话了。’
    这肯定是陷阱！
    单看现在这种情况，周围衙役都是虎视眈眈，而且也不知姬稷是怎么在清水知县面前编排的自己，那位年轻的进士知县看过来的眼神也是颇为不善。也许自家只要说个不字，大概就会被掀在地上，碗口粗的杀威棒伺候。不管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还是没生病前的状况，都是挨不了几下，就要一命呜呼。
    姬稷倒是好演技，但群众演员们的水平就差得多了。尹寒在他们眼中看到的尽是杀机，不是‘也许、大概’，而是‘肯定’！杀人灭口，顺便收拾人心，姬稷的确好算计。
    ‘但若是我答应呢，你还能当下动手？君子不吃眼前亏，就是暂且应下又何妨。’心念转动，尹寒便一口应承下来，“既是明府之命，又为得国事，尹寒自当遵从！”
    不得不应下押送犒军的差事，尹寒脸上如同挂着寒霜，只当他看到姬稷的脸色也是一般的难看时，才让他的心情好上了一点。
    出了二堂，他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自己命运自己不能把握，而是被人艹纵着。如果能有个官身，姬稷之辈如何能动他分毫。发自内心的感叹喃喃出口：“还是做官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