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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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清水县往甘谷城的路可不好走。”开善寺的厢房中，王喆在灯下摇头叹气，“王容容死了，本以为没事了，怎么还被摊到这桩差事。唉……”
    “谁让我得罪了县尹。”尹寒也是苦笑，“自来做官都是瞒上不瞒下，都生怕事情捅到上面，妨了自家升官发财的路。但架阁一案被州里截了去，死的、办的都是清水县中的人。县尹因此吃了不少排头，少不得一个失察之罪，当然看我不顺眼。”
    “这……这……”王喆给惊到了，头脸上腾地冒出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流。现在李元死了，但姬稷还在，却又得罪了知县，他舌头吓得直打结：“这……这可怎生是好！”
    “里正不用担心。”尹寒安慰着，“我现今与吴节判交好，若有什么事情，他总会帮忙担待着。县尹如今也不过是出口闲气，不会做得太过。左右就是一趟押运，避是避不过的，先走着看罢。”
    尹寒这话是说给王喆听的，实际上他面临的情况要危险得多。清水知县不会要他命，但姬稷可是要的。他在公堂上没能如愿，后续手段当是一招招的接着杀过来。而从这几天来跟吴衍的接触来看，尹寒知道，雄武军节度判官绝不会正面与姬稷过不去的。
    做官的都是怕麻烦，能少一件事就是少一件事。他能为尹寒移文清水县，是他看着尹寒顺眼，能帮就顺便帮一手，但如果帮不了，那也就摊摊手，连句抱歉都不用说的。
    不过尹寒本来就不是把希望寄托给别人的姓子。他对吴衍的要求也不多，请他随便找个理由，遣几个可信之人假借去甘谷城送信的名义与尹寒他同行，算是随行护卫，应该不成问题。再多的，尹寒自信光凭自己就能解决。
    姬稷的势力在内而不在外，清水县城中他根深蒂固，可出了城，姬稷能动用的手段就只剩下几个选择，要防备起来也容易了许多。
    “别说这个了。”尹寒不想再在知县和姬稷的话题上说太多，省得他走后里正太过于担心，他问王喆道：“从清水县到甘谷，哪段路平，哪段路险，您应该有个数罢？”
    “俺从清水县到甘谷，再从甘谷到清水县，来回跑了整六趟。说起来，那条路真是再熟也不过了。”王喆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那条路啊，可不好走！”
    尹寒点了点头，虽然甘谷城就在清水县州城的西北面，直线距离只有五六十里，但由于两城之间隔了一重高耸分水岭，一个在藉水河谷，一个在渭水河谷。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隧道或是穿山公路。想从清水县城运辎重去甘谷，必须先向东，沿着藉水走到陇城县，那里是藉水与渭水的合流处。
    藉水与渭水虽然都是东西向，不过北面的渭水更近于西北——东南走向，与由正西向正东流淌的藉水有个不大的夹角。尹寒押运的这批军资便是要在陇城县由藉水河谷拐个大弯，转到渭水河谷，再从渭水上溯，改往西北方向去。一路要经过三阳寨、夕阳镇、伏羌城、安远寨，最后才能抵达目的地甘谷城。
    “根本就是要绕个大圈子，多走上百十里地。”尹寒对清水县到甘谷的这条路，了解得就这么多，“而且渭水和藉水都不是一条直线，河道在山间曲折多变，看起来近，走起来却远得很。”
    “所以说不好走啊！山路又长又窄，又是弯弯绕绕，不过隔着一重山，竟是要走上四程路。”王喆用手指在茶盏中占了点水，直接在桌面上画起路线图来，“从州城到陇城，这是第一程……”
    一程就是一天行程，尹寒打断王喆的话，问道：“不过才三十里地，清水县到陇城的官道修得又好，怎地这就算是一程了？”
    王喆笑道：“寒哥儿你不知道，从陇城往三阳寨的第二程这小六十里地太难走了，都是在山夹缝里，没得地歇脚。所以到陇城后须先歇上一夜，第二天四更天不到就得上路，一鼓作气到临夜时才能赶到三阳寨。”
    尹寒点头受教，心知这一路姬稷若有什么安排，应该先出现在第二天，如果第二天没有出现，那便会出现在第三天。“那第三程就是从三阳寨到夕阳镇喽？”
    “哪得那么好事！才二十里地出头怎么歇？还是四更天上路，巳时前能在夕阳上镇歇个半刻，再急脚赶过裴峡去，大约酉时能入伏羌城歇息。”
    尹寒再点头，又把裴峡两个字记在了心底。
    王喆看着尹寒老实听教，兴致一下变得极高，更是说得口沫横飞：“伏羌城那是甘谷水汇入渭水的地方，这第四程便是沿着甘谷水向北去，三十里到安远寨，再三十里方才到甘谷城。杨太尉在大甘谷口修得这座城，把整个甘谷都括了进来，少说也有数千顷的上等良田。
    甘谷本是筚篥族世代所居，甘谷城刚修的时候也还叫筚篥城。不过十几年前他们给党项人逼走了，换了心波三族来占着。现在甘谷有一半的地是他们的，还有一半他们也想贪掉。听说如今正闹着呢，寒哥儿你通过甘谷的时候，说不定还会碰到些麻烦。”
    对于北上甘谷的路线，尹寒大体上已经了解了差不多，现在又从有过亲身经历的王喆印证了一番，几个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都会做好防备，如果吴衍派来的人得力，保着自己安全抵达甘谷不成问题。
    对于情报的搜集，尹寒也许还不如清水县城中惯谈着家长里短的妇人，但对相关情报的整理、分析、推断，这些在后世就算在商业活动上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在此时的情报活动中，依然是块因少有人涉猎而缺乏系统的空白。
    这些天来，尹寒对有关姬稷的情报着力打探了不少，排除掉了一些明显夸张扭曲的信息，姬稷所拥有的明面上的实力，尹寒大体上都已经有所了解。而既然看到了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那隐藏在水下的阴影也逃不过明眼人的追根究底。
    “寒哥儿你孤身一人对付姬稷，可有多少把握？”
    尹寒展颜笑道：“里正，你也看到李元的下场了。姬稷势力虽大，在我眼里也并非无懈可击。只要没有后顾之忧，我有的是手段应对。”
    “好！”王喆没多考虑就点头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