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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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天上铅云密布，从黄历来说，都是不宜出行的时候。但尹寒却没有按照历书自由行动的权力，开始了自己衙前生涯的第二项差事。
    随行的有三十七名赶着骡车的民伕，他们都是乡里的三等和四等户，服的是夫役，与尹寒服的衙前役类型不同，但同样的辛苦和危险。除此之外，还有两名跟尹寒一起来押运军资的长行——军中的普通士兵都唤作长行——一个姓薛，族中排行二十八，人称钱三，一个大名唤作孙六，都是常年在县衙中跑腿的角色。不过以尹寒看来，这两名军汉都是从骨子里透着阴狠凶戾的人物，绝不是好相与的。
    ‘夜里睡觉要小心了，要不干脆先下手为强。’尹寒心里盘算着，到底哪一种策略更安稳一些。他心中已是喊打喊杀，视线中也不免带上了一点杀意，如刀一般在两人的脸上划着，反倒将钱三和孙六看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忍无可忍，狠狠的瞪了回来。
    ‘还是杀了吧！’经过了那一夜，尹寒早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只要觉得有必要，杀杀人放放火也没什么不敢做的。而他也不缺暗地里害人的手段。
    缴送甘谷的军资已经如数捆扎上骡车，银绢和酒水都不是占地方的东西，这些个骡车运载的数量，足以让驻扎在甘谷城里的三四千名官兵快活的过到腊月中。三十七名民伕俯首帖耳的站在车子旁边。尹寒一头头牲畜、一辆辆车子亲自检查过，确认骡子是否健康，车子上的东西是否都扎得足够结实。吴衍答应派来的人到现在还没到，尹寒费尽脑汁的想要再拖一些时间。
    “尹寒，该上路了。”孙六不耐烦的催促着尹寒，钱三在旁拿着水火棍乓乓的捣着地面，也是等不及的样子。他们知道尹寒是在磨时间，等下去说不定事情会有什么变局。
    可尹寒是一行的头领，要上路，须得等待他的命令，尹寒不肯动，他们还能架着他走？——在城中，还做不得这等事。当然，若是路上军资有所折损，罪名也是尹寒担着，得照数描赔。衙前役最苦的地方其实就在这里，因此而破家荡产的数不胜数。
    ‘上你娘的路！’尹寒心中暗骂，没好气的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磨刀不误砍柴功，你们急什么？”
    等一切检验完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尹寒抬头看了看天色，天上的阴云越发的厚重起来，再不走，怕是到了半路上就要冒雪前进了。
    “尹寒，这下该走了罢。”
    尹寒慢慢的拖时间，孙六、钱三和一众民伕早就不耐烦的坐下来等着。见尹寒终于将最后一辆车检查好，两人站起身又一次催促着。
    “天光甚好，也不用太着急。”尹寒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好个屁！尹寒你是鸟书看多了，眼珠子发昏……”孙六跳起就张口开骂。
    尹寒瞥眼过去，眼神锋锐如刀：“我说天光好，那就是天光好。军令在我，莫道我不敢杀你，以正军令！”
    “杀你娘！别以为你杀了王容容，爷爷就怕你……”孙六捋起袖子，就想给尹寒点颜色看看。尹寒是够狠，杀了李元和王容容的手段，他们这些市井中的无赖想都想不出来，但他孙六也不是孬种。市井中常年打混的，讲究的就是狠字，嘴不能软，气不能短，不然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只是他刚上前，胳膊肘便给扯住了。回头一看，钱三正拼命朝他使眼色。孙六脸色数变，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还是退了回去。钱三对尹寒笑了一笑，也跟着退回去坐下。
    尹寒见孙六和钱三缩了头去，心中凛然，能忍一时之气，可见他们肯定有什么算计在后面要施展。不过他顺带激怒两人的目的也达到了，等吴衍派来的人到了，出了城后，他自有手段对付他们。只是尹寒心中还是有些焦急，如果吴衍派来的人不到，那自己就只能孤身面对孙六、钱三二人。虽然暗中已有自保手段，但手上只剩一两张底牌可打，让他总是有些难以安心。
    尹寒低下头，正想将车子、骡子反过来再检查一遍，磨一磨时间，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重重的从身后压了过来，声势急如奔雷。急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骑兵正直奔辎重队而来。
    “好了。”尹寒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他们所处的巷子并非要道，不是发送军资的曰子便少有人走，这名骑兵明显的是冲着车队来的。他直起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仰头看天，天色依然晦暗：“差不多该上路了。天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孙六朝尹寒这边吐了口痰。心道又不是你韩家养得狗，你说走就走，说留就留。他坐在地上就是不动弹。钱三则看出了来人气势汹汹的，势头有些不对。他跳起身，绕过尹寒，对来人喝问道：“是什么人？！”
    “是你爷爷！”那名骑手远远的一声大吼回来，不但耳朵尖，看起来脾气也不甚好。
    吼声很耳熟，身形也眼熟，尹寒只觉得其人的身份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人转眼间便越来越近，倒是孙六先认出了他的身份，也惊得一下蹦起，叫道：“李辰洪，怎么会是你？你来这里作甚？！”
    被孙六唤做李辰洪的骑手也不多话，等几步冲到近前，他一勒马缰，手腕顺势一摆，马鞭刷的一声抽了下来。一条血痕顿时出现在孙六的脸上：“爷爷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跳下马，李辰洪对尹寒直接了当道：“你们是去甘谷城的罢。洒家奉命要送密信去甘谷，跟你们正好顺路。算是你们运气，有洒家保着你们一起走。”
    “多谢殿直！”尹寒忙着点头，他不知李辰洪官位为何，但往高里说却是不会有错。尹寒一边说着，直盯着李辰洪看，只觉得面熟，却还是没能认出来。
    孙六用手捂着脸，指缝间都往外冒出血来。却一声也不叫痛。他算是个市井好汉，一个泼皮光棍，被姬稷抬举了升入了县衙。圈养了许久，但泼皮破落户的脾气还没有改变。方才被尹寒逼退，已是怨愤，现在又挨了一鞭子，他更是心中发恨。冲着李辰洪一阵大叫：“李辰洪！你骑马，俺们走路，你跟俺们又不是一路的！”
    “大道朝天，爷爷爱横走就横走，爱竖走就竖走，端看爷爷的兴致。难道爷爷走路还要向姬稷那厮报备不成？！”
    这腔调也是似曾相识。又看了李辰洪几眼，尹寒突然恍然，他不正是自家死中求活的那一夜，跟着吴衍一起来援救、隔门怒吼的巡城队官嘛！
    吴节判说话算话。前天尹寒请他帮自己安排了个随行的护卫，他果然将人派来，还是有胆色的强手。
    ‘原来就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