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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秋风摇曳,风中飘着几片半枯的落叶。散碎的月光透下来,映在甘州卧佛寺的石阶上,显得诡秘而凄凉。庭前石桌旁倒着一个死尸:青衫布履,白面长须,这个人是后背中刀,血流了一地。
寺中破败的廊下站着两个黑衣人。望着庭院中的男尸,其中一个矮胖子叹息说:“你把他杀了,势必要惹麻烦?司文城是掌管库银的文官,官职不高位置却重要,无故暴毙于荒野,京城方面可能会派人追查此事……”另一高个站在廊柱阴影里,身形高瘦,月影斑驳光线较暗,看不清他的面目,此人搓握着手掌,呼吸有些急迫说:“司文城发现了咱们的秘密——我答应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闭嘴。不想这老鬼性格柔弱,脾气却犟,非但不接受银票,还要向上司控告,急切之下我只得将他哄骗至此,一刀结果了……”
矮胖男人摇头叹气:“你太鲁莽。这样做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暴露自己,我们的事刚刚开始,稍有闪失全盘计划都要付之东流?”
高个男人一惊,失声说:“主人,那该怎么办?”
矮胖子一笑,沉思片刻:“无妨,让我想想,或许可以有办法解决。你回去后打点起精神,眼睛盯紧了,可不能再出纰漏?据说御史尹流芳、兵部侍郎方秦羽因探查兵营叛逃案,微服私访,出没于甘州一带,若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麻烦就大了……”高个男人点头说:“我一定小心。”矮胖男人又一笑,负手望月,幽幽叹道:“今夜的月色不错。如果不是身边躺着个死人,败了兴致,我们说不定可以作几首诗?你不知道,早些年我也曾寒窗苦读、渴望科举成名,吟风弄月,甚至着迷于诗歌写作……”
高个男人溜了眼院中死尸,内心惊慌,他并没有完全听懂对方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拱身点头,回应道:“是,主人,你说的对。”
夜魔
这个城市活跃着一个杀手,它的名字叫“夜魔”。
“夜魔”总是在深夜出现,黑巾覆面,提着一把样式古怪的宝剑,窜房越脊取人性命。如一场骤降的春雨,其来也忽,其去也速,无影又无踪。没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姓名,来自何方,相貌如何?知道的人全死了。
云破月一心想找到“夜魔”,与他决一死战。
一年前,云破月来自遥远的乡村。他长到十七岁,还没有见识过城市的热闹繁华,在他的视野中,鲜明的只是乡野的枯树冰河、野鸟山羊,一条尘土飞扬的路,连绵无际的群山和山中独行的狼。云破月很早就失去了父亲,与寡母一起生活。母子二人耕种着几亩薄田,勉强能够糊口度日,母亲希望他离开家出去闯一闯,没准儿能攒下几个钱,好回来讨老婆?
于是云破月背着行李卷来到城市,经人介绍,在一家木材厂做工挣钱。他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背木头,一天六个钱,如果体力可支,晚上接着干还能再多挣三个钱。但每人一天必须拿出两个钱来孝敬老大,否则他就伙同工头刁难你,让你卷铺盖滚蛋。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老大,老大不干活高高在上伸手拿钱,不高兴时甚至朝人的脸上吐口水,没有人敢表示反抗。
云破月做到十三天,当那个满口黄牙长一对鱼眼的工头对他大声辱骂时,他忍不住挺身、狠狠挥出一拳——工头满嘴流血,吐出两颗牙,而云破月也被他的手下痛殴一顿,做工生涯宣告结束。
云破月开始四处漂荡。他面有菜色头发纠结,走在街上,和行乞的乞丐没有两样。大街上的食物很多:馒头炸糕千层饼,红喷喷的苹果香气四溢的桔子香蕉,折磨着他枯竭的肠胃。云破月闷头前行,不意间撞到一个女人。
这女子一身艳装,黄头发蓝眼影,隆胸细腰,耳边垂着两只大金环。女人退后一步,骂道:“哎,穷小子,你怎么走路?瞎了,臭不要脸的。”云破月不觉怒从心头起,握紧双拳问:“你骂谁?”那女子并不害怕,凑近一步,挺胸脯说:“咋的,还想打人,臭要饭的踩了人家脚还耍流氓?试试,动我一手指头,送你去官府?”云破月分辨说:“踩了脚我说对不起,你为何出口伤人?”女人紧了紧鼻子,呸一口:“滚远点,臭烘烘的!”
云破月咬牙说:“你这****。”
女人状若疯颠舞扎着两手,抓挠云破月:“你敢骂我,你这臭流氓、不要脸的……”云破月连连后退。
这时不远处一个着长衫的中年男子高声召唤:“轻红,你还买不买手镯项链,老爷我可没时间陪你?你这蹄子尖刻势力,就会欺负人家乡下人。”女人立刻满脸笑样,娇声说:“好了好了,这就来。”她转头面向着云破月,笑容顿收,尖声说:“乡巴佬,有本事找‘夜魔’去,官府悬赏缉拿的罪犯,整整一千两纹银。拿了他,有名有钱也风光两天?不过我瞧你没这两下子,这辈子都甭想——要你的饭吧?”言罢扭捏而去。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行人如潮,大街小巷挤满了逛夜市的人。
甘州城声名显赫的地方当属万花楼。尤其到了晚上,灯光下汇集了那么多浓妆艳抹娇滴滴的女人?她们扭扭捏捏,拿姿作态,招来满嘴酒气一掷千金的男人。
万花楼的精致包房内,烛影闪烁,映出床上一对****的身体。女的腰肢纤细**尖挺,自不必说,男的也皮肤光滑骨肉停匀,居然保养得很好。男人仰躺在床,女的折腰起身,并不穿衣,用丝巾替他抹汗。她娇喘微微轻声说:“方公子,你年纪轻轻,世出名门,居然很懂得风月功夫?”方姓公子微眯着眼,笑说:“轻红,本公子的手段如何?不瞒你说,我遍赏名花朝云夕雨,变化无端,好好伺候本公子,我亏待不了你。”轻红赤身作揖:“全凭方公子赏识。”方公子起身穿衣,扎束已毕,回头丢下一锭银子:“赏你的,拿去买身新衣服。”轻红坐在床上,围着锦被袒露出胸前白肉,含笑收纳。方公子告辞,走出万花楼。
楼外的夜色昏暗,天上无星无月,四下无光。远处点着几盏街灯,明灭闪烁,一眼望去若鬼眼睛。方公子奋步前行,走入黑暗,他才拐过巷口,前方一个神秘的黑衣人突然映入眼帘。
黑衣人身材细长,黑巾覆面,身后背着一把式样古朴的宝剑,他插手而立稳若泰山:“你是方秦羽?”方公子止身回答:“是在下。你是谁,找我有何事?你难道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夜魔’。”黑衣人悠然说:“你没有必要了解得太多,你只须明了一件事:有人让你死。明天你将看不到初升的太阳?”方秦羽说:“我的脑袋很值钱吗?看来司文城想必也被你所杀。我不明白,以你的身手,为何要杀一个掌管库银的小官?”黑衣人咧嘴笑了:“司文城不是我杀的,爱信不信。你想知道秘密,只好亲自去问问司大人了?”方秦羽坦然说:“‘夜魔’你执意杀我了,遂你所愿,动手吧——”
黑衣人拔剑出鞘,弹剑说:“愧领。”剑若龙吟迎风一斩,剑刃直奔方秦羽的脖颈。方秦羽愕然,“夜魔”看似平常的一剑,却包含了最纷繁复杂的招式:一式罗不少文人学士,挥毫染墨已然刻印了两部诗稿。
方秦羽颇为羡慕,他对安杰说:“叶知府吟风弄月,内宅五位如夫人个个年轻美貌,神仙一般人物!”安杰目光沉静,轻嘘口气:“是吗,那当然不错。不过我难于理解的是,叶之龙一介知府四品文官,年俸不过万余两,喝酒、刻稿还娶了那么多红粉知己,一年下来得多少开销?”方秦羽含笑说:“当官吗,总有办法搞钱?安少侠,难道你在暗示什么……”
安杰说:“不,我只是有点好奇。”
方秦羽来见叶之龙,向这个掌控一方的地方官了解情况。
他进了官衙,询问叶知府:“叶大人,我想问一下,司文城作为掌银官,是否可以随意出入府库?”叶之龙唤人献茶,自己也落座,方才回话:“回大人,事实并非如此……”
方秦羽有点吃惊:“你待怎讲?”
叶之龙拱手,详细介绍说:“银库乃州衙重地,是以特设了两重铁门,司文城掌管门钥匙。但是第二道铁门却配有特别的数字暗码,口诀只有本官知晓,寻常人即便侥幸进了头道门,没有口诀也是无用……”方秦羽惊问:“这么复杂?”叶之龙说:“事实就这样……”方秦羽问道:“这么说一个人即便有盗窃之心,也很难付诸于行动,对吗?”叶之龙闻言一惊:“此话怎讲?大人,难道库银出了纰漏?”
方秦羽回道:“现在还不知道,但库银出现问题几乎可以肯定,叶知府身兼重职,难道竟没有察觉?”
叶之龙有些慌乱,诚惶诚恐说:“卑职的确一无所知……”
方秦羽说:“旁的先不要讲。局势一触即发,当务之急是及时保证大军的后勤供给,粮饷绝对不能出毛病,请叶大人及时组织人力清查府库,随时呈报于我。此外我可以给兵营的都尉苏将军写一封信,速提调二百精兵,轮班守值,护卫州衙府库,不能再出一点差错……”
叶之龙额头冒汗,连连答应:“卑职一定照办。”
方秦羽回到客栈,安杰已守候多时,见他归来说:“刚才万花楼有个姑娘找咱们,她叫艳红,与柳轻红相熟……”方秦羽问:“她人呢?”安杰回道:“我已将她留在客栈,等你回来……”方秦羽说:“叫她来。”
艳红进屋款施一礼退立旁边。她长得弱不禁风,鼻梁几星斑点、嘴唇薄而干。
方秦羽瞄了她一眼,问:“你就是艳红?”艳红低头说:“是。”方秦羽接着问:“你和柳轻红很熟么?”艳红回答:“算是吧,我们彼此走的近谈得拢,有时候客人撒野,她帮我解劝、替我受过,都是苦命人……”方秦羽避开闲话,直奔主题:“柳轻红被人杀死,你知道吗?”
艳红眼中蕴泪,噎声说:“我听说了。”
方秦羽追问:“那么你一定知道,柳轻红有没有仇人……”
艳红摇头,说:“回大人的话,娼家女只要客人付钱就得强颜欢笑,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讲到结仇倒不一定……”
方秦羽说:“那么柳轻红为何惹来杀身之祸?”
艳红抬眼望了一下方秦羽,又垂头迟疑说:“我猜想,八成,和司文城司大人之死有关……”
方秦羽内心震惊,脸色却平静:“你怎么知道?”艳红犹豫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说:“司文城死前曾来万花楼找柳轻红,当时在楼梯口遇见我和他打招呼,司大人口应着脸色难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点好奇,司文城虽说年纪大点,但脾气随和,没架子,对万花楼的姐妹舍得花钱,不像那些街头流氓占了便宜还欺负人……我跟在他身后来到柳轻红屋外,躲在窗外偷听……”
安杰插嘴问:“偷听?”艳红停住话脸颊发红。方秦羽惯走青楼,知道娼家迎来送往夜夜风流,从不把男女事看重,闲来偷听偷窥姐儿与嫖客***实属平常;安杰一少年侠士,行走江湖,经验见识不谓不多但于男女****却所知有限。
方秦羽咳嗽一声:“说,你听到什么?”艳红张望一眼,继续说:“司文城好像交给了轻红一件东西……”方秦羽问:“东西,什么东西?”艳红说:“我没听清楚。司大人嗓音沙哑,语气焦急,他告诉柳轻红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就设法将此物转交给朝廷。”
安杰问:“会不会是书信之类……”
艳红侧头回道:“不晓得,两人嘀咕几句,司文城急匆匆地走了。后来听说他被人杀死在西山卧佛寺?”方秦羽自言自语:“这就奇怪了。”安杰又问:“司文城死后,柳轻红对你说过什么没有?”艳红仔细想了想,说:“她好像很害怕,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第二天一早就偷偷回老家了。”方秦羽挥手对艳红说:“你先回去,不要和旁人乱讲,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随时来见我们……”
艳红揖礼退下。
方秦羽面向安杰,神情忧虑:“案情千头万绪,愈来愈复杂。你说,这女人会不会撒谎?”安杰确定地说:“不会,她没有必要惹火上身,难道不是吗?”方秦羽说:“如果她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么,可以肯定司文城在临死前的确把某件东西交给了柳轻红,这非常重要,与一系列谋杀案有关,找到这件东西可能就找到了揭开秘密的钥匙?”
安杰说:“柳轻红的包裹里只有珠花和几锭纹银,一目了然,难道她把重要的物证掩埋了?”方秦羽摇头:“这不符合一般人的心理,你想,如果一件东西对你很重要,你是随身携带朝夕不离、还是轻易掩埋让它离开自己?”安杰点头承认:“想来的确如此。”
方秦羽眼光一亮,接着说:“咱们不妨再假设一番,设想一,司文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这件事同时给他招来了灾祸,情急之下,他将秘密托付给他信任的柳轻红;设想二,司文城被杀,柳轻红感到了事态严重,既急且怕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回广宁园老家,她没有想到对方并不放过她,派人一路追杀。由于我们的出现,‘夜魔’还没来得及逃逸,才有了那一场激烈地打斗?设想三,凶手之所以迁延不去,可能是还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他没得手,那么这东西应该在它该在的地方……”
安杰抚了抚额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藏在哪儿?你的分析把我的头都搞木了——”方秦羽笑笑说:“那咱们索性就放下,喝几杯酒,轻松一下。午后我去叶知府那盘查一下,写一封书信,劳你携带火速赶往甘州兵营,当面交与苏都尉。”
安杰抱拳说:“有事尽管吩咐。”
两人分开后,安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闭了屋门,舀了一盆水洗头洗脸,午后还要赶去甘州兵营。安杰解开扭绊,弯腰埋头沐洗,忽然觉得一股凉气自背后袭来,他急速跃开,一翻手长剑在握——
只见床头稳当地坐着一个黑衣人,黑巾蒙面手柱长剑,稳如山岳,目光如炬。安杰不觉额上浸出细汗。黑衣人缓缓抬手取下罩脸丝巾:修眉玉面,微髯方唇,面色莹润隐隐似有紫光流动。安杰戛然欢叫:“是你?我知道你该来了。”
破冰
方秦羽率差役来到州衙。
叶之龙冠带整齐迎至门口,方秦羽直接问:“叶大人,不知府库的饷银盘查的怎样?”叶之龙面带微笑,恭顺回道:“回侍郎大人,自接到指令我已集中州衙十六名精干仓曹,加紧清点登记造册,相信很快即有结果。”方秦羽感到满意,夸赞道:“叶知府勤于政事,雷厉风行,我自会禀明上司。”
叶之龙躬身说:“大人缪赞,叶某自当克尽职守,以报朝廷。”
方秦羽说:“这样最好。我已令安杰前往甘州兵营,不日既有数百精兵前来护卫,叶大人放宽心。”
叶之龙赔笑说:“一切全仰仗大人的安排。我听说方大人前日曾遭歹徒的袭击,险象环生,如今安少侠不在,为了安全卑职建议大人住进州衙,我等也好有个照应?”
方秦羽不以为然说:“这倒不必,今晚上我约了万花楼的艳红姑娘见面。这人与柳轻红相熟,关系密切,据说她掌握了一些重要的证物。此人举足轻重没准儿会成为咱们破案的帮手……”叶之龙赔笑说:“噢,是这样,如此我安排几个精壮差役一同前往……”方秦羽赞许:“还是叶知府想得周到——”
秋风起兮夜来临。秋夜寒凉。
艳红轻轻掩上门,转回身走到床前,拉过枕头斜倚着,等待兵部侍郎方秦羽大人的到来。院内月光朦胧,夜风过树枝叶轻摇。此地已非万花楼而是城西鼓楼下一座小小的偏院。午后衙门里来人说,方大人嫌万花楼喧闹不宜交谈,命人将她移送此处,待得方秦羽处理完公务,自会前来会面。
巷外鼓打三更,方秦羽仍然没有来。艳红卧倒在床头的被褥上,隐隐有睡意。她的眼光迷离,鼻尖嗅到了一缕芬芳馥郁的香气,幽幽陈陈,一时只觉得回到了故乡的原野。春天到了,杏花灿烂梨花怒放,蝴蝶蜜蜂漫天飞舞四下都是香气,香飘十里……艳红酣然沉入梦乡。
门悄悄地被推开。门外悄悄地走进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脚步轻轻,好像生怕惊醒沉睡的女人。艳红侧身朝里酣梦依旧。来人趋近床边,反手抽出一柄尖刀,端详一下,毅然举起刀朝床上人的后背狠狠刺去——
有人高声连问:“不错不错,你就这样谋杀了司文城吗?”刺客一惊,掌中刀失手跌落连连后退,屋中霎时灯火通明。床上之人翻身坐起,修眉玉面,微髯方唇一身女装,分明竟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刺客退缩屋角被宽大的斗篷遮住头面,差役上前,一把扯掉他头上的黑斗篷:“你该卸下伪装了,杀人凶手?”灯光辉映下只见此人长胡须眉目清秀,竟是知府叶之龙!
屏障撤去椅子上端坐着侍郎方秦羽。
叶之龙瞪了一眼修眉玉面的中年,目光恶毒:“御史尹流芳,你也来凑热闹?”尹流芳笑道:“叶大人好记性,居然识得尹某?这里闹的不堪我当然要来,怎么,难道你不欢迎我吗?”方秦羽跨前一步,质问叶之龙:“人赃俱在,叶知府你还有何话讲?”叶之龙并不惧怕,挺身说:“叶某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尹流芳问:“你以为甘心当替罪羊,你的主子就会保全你?”叶之龙并不改嘴,语气很硬:“一切罪责自有叶某承担,莫要攀扯他人。”
方秦羽冷冷一笑:“叶知府,你将这么大一宗罪案揽在自己的身上,只怕还不够资格?”叶之龙一愣:“你待怎讲?”方秦羽悠悠说:“叶之龙,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叶之龙反唇相讥:“知道你讲嘛?”
方秦羽单刀直入,说:“好,既然你不死心,咱们就从司文城被杀一案讲起——司文城,一介掌银官,深夜无故被人刺死于甘州西山卧佛寺,的确令人生疑?开始我听说他与万花楼的柳轻红交好,欲替她赎身,曾怀疑本案存在着情杀的可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案情峰回路转,发生了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万花楼外的神秘刺客,柳轻红喋血荒村,艳红姑娘的一番描述,使一切如坠五里云雾难窥真谛……”方秦羽扫了叶之龙一眼,接着又说:“所幸的是,司文城终于留下了一件重要的物证,使一切罪恶昭然若揭……司文城将这件东西交给柳轻红,这个可怜的女人又因为它而惨遭非命!因为你们知道,如果一旦此物公之于众,必将导致全部阴谋的败露,所以派出杀手谋刺本官,尾随柳轻红至广宁园并杀光了她一家。我和安小侠及时赶到,惊走‘夜魔’,使他未能取走罪证;只是我等愚钝,面对重要物证却不能参破谜团,险些令司文城柳轻红枉死九泉……”
方秦羽说罢自怀中取出一锭纹银,丢在桌案上,却是柳轻红包裹中那枚新铸造尚没流通市面的银锭。差役上前抽刀一劈,当啷一声斩为两半。只见外边裹了薄薄一层银箔,里面竟是乌黑的铅块!
假银子,原来这枚新铸的白银是假的?
叶之龙叹了口气。
方秦羽轻描淡写,揭开了谜底:“秘密就在最近新纳入库的三百万两饷银,有人胆大包天,以次充好,利用灌铅的伪造银锭换走了军用饷银。这个秘密被掌银官司文城得知。你们或许拉拢过他,司文城的脾气倔强不肯与你等合作,你们怕秘密泄漏,于是想法将他骗到西山荒寺,一刀刺死。而后为了灭口又故伎重演杀死知情者柳轻红……我说得对吗……”
叶之龙咬牙说:“知道了又怎样,你们追不回丢失的白银?”尹流芳插言说:“你过于自信了吧,叶之龙。我告诉你,目前我们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完全破解了玄机,已然调集精锐部队,直捣罪犯的老巢,你信不信?”叶之龙轻蔑一笑,并不作答。
尹流芳说:“的确,伪造白银何等精细,非能工巧匠不能为。我记得多年前江湖上有这样一个能人,精于各种机关暗器玉器雕琢和名画赝品的制作,他叫‘百变’。‘百变’死后,没有儿子,女儿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前几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甘州街头逮捕了一个制造技师,喝得醉醺醺的自称是江湖奇人‘百变’的女婿,他招认说自己受别人控制研究假银锭,没有自由,于是整天酗酒伺机逃脱,我半信半疑,赶来这里了解情况,并与方秦羽大人设计故意将艳红的线索告知你,引你上钩,你闻讯果然迫不及待,亲自操刀,殊不知中了我们的圈套,自己入瓮?你还有何话讲……”
叶之龙并不服输:“既已受缚,甘愿一死。”
尹流芳叱喝说:“告诉你,拉你下水的人并非善人,他是一个作案九省的大盗,刁滑奸诈罪行累累,京城六扇门总署稽查他多年,不能绳之于法。河西‘盗宝案’后,他销声匿迹隐遁市野。想不到此人竟化名杨阅,藏身商界,打起边关百万两饷银的主意,可谓自做孽不可活?如今官兵已经将他团团包围,杨阅插翅难飞……”
叶之龙默然,忽而说:“杨阅武功深不可测,麾下高手如云,你想拿他别做梦了……”尹流芳注视着他,笑问:“听说杨阅手下有一个厉害的杀手?”叶之龙回道:“一个乡下小子,很能打,自出道以来从没有败过……”尹流芳却说:“我告诉你,这次他一定会打败,你相信吗?”叶之龙说:“我不信。”尹流芳问:“为什么如此自信?”叶之龙解释说:“因为他的剑快,快如闪电招招夺命,进攻没有他快;你退缩,退而不攻更陷于被动挨打……”
尹流芳镇定自若,解释说:“知道吗,与这个自称‘夜魔’的人交战之所以难于取胜,不在于武功优劣,而在于交战时思虑太多,比如小侠安杰总想攻防兼得万无一失,无形中就失去了自己的优势。而对手则盛气凌人、气势上又占先机,以己之劣抵人之强,结局会如何?”叶之龙疑惑地说:“我不明白。”尹流芳说:“你不明白不要紧,只要安杰明白就好。”喝令差役将其押解下去。
安杰仗剑步入密室,室内宽阔空荡,四下里点了许多根牛油蜡烛。巨大的石桌后端坐着一人,脸颊瘦削略显苍白。正是数度与安杰交手的黑衣人——
“夜魔”云破月。
云破月凝视着他:“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安杰止住身,语带嘲讽地说:“是吗。杨阅跑了,留下你当替罪羊,你不觉得悲哀?”云破月不为所动,反唇相讥:“错,杨阅不是那种人。他给了我全新的生命,全新的生活,他是我的恩人。”安杰问:“恩人?”云破月回道:“恩人。”安杰问:“你难道不觉得他一直在利用你?”云破月淡淡一笑:“利用本身没有错。人活在世上,谁不被别人所利用——关键在于你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安杰跟问:“这就是你不断杀人的理由?”云破月冷冷道:“这个世界拥挤,垃圾太多,剔除一些无用之辈在我看来是好事……”安杰厉声问:“你以为你是谁,有权判决别人的生死?”
云破月出剑,一柄黑剑,纯黑的剑:“我是上帝的执刑官,掌握杀罚,手中的剑就是裁决。”安杰不禁问:“哪么你的生死又该由谁裁决?”云破月静静说:“我命由天……”
安杰叹息道:“一切该结束了。”
云破月立身回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言罢长剑一挺,“来吧,我的剑身黑色,傲视天地横扫寂灭,黑色代表死亡。”
安杰静止不动。
云破云回剑,不解的问:“你为何不拔剑?”安杰面相慈和:“剑在心中,慈航普度……”云破月咆哮说:“死到临头,还敢胡说……”一剑刺出,惊涛拍岸!室内的气流霎时凝结,剑气涤荡起地下的烟尘旋转奔腾若野马,剑花吐闪如白昼,一剑击出竟挟卷着风雷之势。剑刃如游龙破胸而入,血光喷溅。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相互瞠视,疾风砭人肌骨。
云破月摇头,抛却宝剑苦笑说:“安杰,我败了。”安杰容色寂静,隐含伤悲:“这样的结局不好,我不想要,剑是凶器杀人见血,不好玩。轻易动剑不是一个侠客的光荣。”云破月以剑柱地,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长剑,长出了口气,他用染血的手抽出一叠银票,絮絮说:“我不是‘夜魔’,我是云破月,我想给乡下的老娘盖一栋宽大明亮的房子?”安杰说:“我没法答应你,因为做不到。我只能说,买一口上好的棺材把你安葬……”云破月苦涩一笑,血流成河:“这样也好,也好……”声音越来越轻,细若蚊鸣终于消失。
安杰插剑回鞘,毅然离开黑暗。他挺身走近门口,慢慢地拉开门拴,一把推开密室的铁门:阳光一下子投进来,远山含翠,秋树经霜,雁阵吱呀叫着一群群横过了天空。大地无比廖阔,四下里温煦明亮,生命也毕竟还有可爱之处,如此为何不珍惜呢?安杰凝神远望悲从中来,远处浮云翻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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