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世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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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入墨，晕染了昏黄的天空。
    萧瑟的风放肆地吹拂着地上的枯叶，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被风夹杂着扑面而来。
    “吁——”勒停了马，方铭恩看着前方散落在薄雾里的村子，“到了。”
    商鹤望着村子，然后甩了甩缰绳，驱马走进了村子，方铭恩紧随其后。
    三个人，两匹马，走在这巴掌大的村子里格外显眼。
    幸而此时已经入了夜，天色晚，路上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人。偶尔有两三个人迎面走过来，也是畏手畏脚，靠着路最旁边，快速地迈着步子越过方铭恩他们。
    这村子不大，用不着问路，走了一圈儿就找到了医馆，可这门却是闭得紧紧的。
    商鹤一看见这医馆就立刻翻身下马，然后拽下商错抗在肩膀上，看着方铭恩说道:“把马栓好再进来。”
    说完，大步就往前走，走到紧闭的门前抬脚砰的一声就给踢了个敞亮，刚要往里走，就有几把漆黑枪从里面伸了出来。
    “谁？！”里面的人出声问道。
    “商鹤。”
    “什么？！”听声音，里面的人有些疑惑，收回枪，伸出头来看了看，看见商鹤那身破破烂烂带着血迹的军装，才松了口气，“快进来！”
    “等下！还有我呢！”方铭恩眼看着门要关上，张嘴就喊了一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医馆。
    前脚刚进去，后脚医馆的门又给关了个严严实实，跟做贼一样。
    方铭恩来到医馆的院子里，才发现都是老面孔。
    除了跟自己一起来的商鹤和商错，里面还站着邵坤，燕秋，吴桐，以及一个蹲在角落里的女人。
    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跟刚从土里蹦出来的一样。
    而且除了他们，这屋里貌似也没有别人。
    “哟，巧了嘛这不是！都熟人啊！”方铭恩放松了许多，只是这一站直，腿就疼得他吱歪乱叫，这才想起来自己需要治疗。
    商鹤哪里管这些人是谁，她现在只想赶紧给商错处理好伤口，于是扛着商错到了里屋，轻轻将他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解开他军服的扣子查看伤口。
    “方铭恩。”商鹤喊了一句。
    “哎！”方铭恩一直跟在她身后，为难地说道:“我知道，你哥他受伤严重需要手术，但是这穷乡僻壤的，哪有工具啊？”
    “你变也得给我变出来！”商鹤的语气突然很激动，站起来瞪着方铭恩。
    屋外的人也都一个个进来，吴桐一眼就认出床上躺着的是商错，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其余人也是一脸诧异，只有方铭恩皱着眉，思虑片刻后说道:“行行行，大小姐我怕了你了。想想办法，给我找到干净的布和水，还有……能夹的东西……就筷子就行，还有多弄些蜡烛，再弄点白酒……差不多就这些，水一定要烧开啊！”
    “知道了。”商鹤说着就要掉头出去，却被燕秋轻轻拉住。
    燕秋指了指商鹤的胳膊，“都见骨头了，不疼吗？”
    商鹤顺着他指的地方低头看去，就看见胳膊上有一道口子，跟嘴巴似的，稍微一动就不断吐出黑红的血液，那血液后面隐隐约约露着白色的骨头。
    “你自己都是一身伤，先处理一下吧，东西交给我们。”燕秋体贴地说完，便站起来准备去搜集材料。
    吴桐也应和着跟去了，只剩下绑着绷带坐在木椅上的邵坤，还有角落里那个不说话的女人。
    “妹啊，你身上这伤……”方铭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我自己会处理，你照顾好商错。”商鹤低着头，声音不大，声调平平淡淡的，像是在叙家常。
    半晌，燕秋和吴桐回来了，材料也都找齐了，水正在炉子上煮着，不消半刻估计就开了。
    方铭恩顾不上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就投入到给商错进行的手术中。
    燕秋看着这一幕，回过头对商鹤说道:“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吴桐带你去隔壁屋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商鹤想了想，便应允了，跟着吴桐去了隔壁。
    那窝在角落的女人也站起来走了出去，估计是想透透气，总之，屋里就只剩下三个大老爷们。
    “说说吧，怎么出来的？”方铭恩掏出随身的刀，把刀刃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烤了烤，又浇了点儿白酒，然后贴在商错中了枪的那块皮肤上，用力切了下去。
    燕秋端着蜡烛给伤口照亮，严肃地说道:“专心做你的手术，这些事儿，回头再说。”
    方铭恩心里气得要死却又不得不听他的，打开伤口之后，他又用开水烫过的木筷子伸进了伤口里不停探索，想要找到那颗子弹。
    血是止不住往外流，找来的布匹被撕开成一块块，过了沸水消毒后，才敢拿来擦拭伤口附近流出的血。
    “呃……”昏迷不醒的商错满脸是汗，嘴唇发白，被正在进行的手术疼得皱着眉毛，轻哼出声。
    方铭恩也是一头汗来不及擦，只能出声安慰道:“忍着点兄弟……就快好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后，方铭恩终于松了口气，将处理好伤口的商错盖上被子，自己坐到旁边的木椅上，腿翘在桌子上，一手端着还剩下的白酒，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看什么看？！没见过腿断的啊！”方铭恩瞧见燕秋完好无损的模样正在看着自己，顿时火气上涌。
    燕秋也没怪他说话冲，转过脸去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你们怎么到这儿的？”
    “这话我先问你的。”方铭恩顶了回去。
    燕秋不与他抬杠，直接说道:“一开始我们在树林里跟敌方对上了，后来敌人数量减少，我们才突围……就我跟邵坤两个人突围了，他说这边有个镇子可以先躲躲就来了，半路遇到了吴桐和她的朋友，就一起来了。”
    “我 操 你 妈……”方铭恩听着他的话整个人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喃喃自语。
    “方铭恩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邵坤按耐不住了，起身就要揍方铭恩，却被燕秋拦住了。
    方铭恩也不甘示弱，挺着胸说道:“你个愣头青，嚷嚷什么嚷嚷！你们怎么突围怎么到这儿的？！围困你们的敌人数量减少了？怎么减少的？他 妈 的都增到我们这里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那儿的人少说十几个才突围的吧？我们就三个人！就他 妈三个！”
    “放 屁！就三个人能出来？！你逗你老子玩儿呢！”邵坤听到方铭恩这话觉得他是在吹牛，毕竟他带着近二十个兵对上十个敌人不到，都被杀得节节败退，最后要不是敌人数量突然减少到三四个，他们也许一个都出不来。
    怎么可能就三个人冲出那么强悍的包围圈？！
    “放屁？放你妈的屁！就这么冲出来的！”方铭恩说着话的时候实际上是有点心虚，毕竟冲锋作战的那个人是商鹤，救他们出来的也是商鹤，自己这话倒像是独揽了功劳一样。
    燕秋先是把气急败坏的邵坤按了回去，然后走到方铭恩身边，“方铭恩，你说的话言过其实了，确实不可能三个人冲出来，你说实话吧。”
    方铭恩最恨燕秋装腔作势的模样，立刻怪腔怪调地说道:“哟燕公子，都这时候了您还跟我摆谱呢？！我方铭恩实话就撂在这儿，你们爱信信，不信滚！”
    说完，他气呼呼地喘着，胸腔上下起伏，屋子里静静的，就他的呼吸声最大。
    过了好一会儿，方铭恩才又开口说道:“那姑娘，商鹤，商错的妹妹，就她……把我们救出来的。”
    另外两个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都表示不相信。
    邵坤笑了一下，摆摆手说道:“你这话也太扯了，那姑娘胳膊跟我手指差不多细，能不能拿的起来枪都两说，怎么可能救得了你们？”
    方铭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倒了口白酒在嘴里，辣得嗓子疼，咳嗽了一声，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瞎啊？刚才这么大一活人，是你给扛床上躺着的？”
    说着，他用眼睛瞟了瞟床上躺着的商错。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人更加疑惑了。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方铭恩自己都在想，商鹤到底是何方神圣？
    先不论她以以一敌十的爆发力带他们冲出包围圈，也不论她单枪匹马就能干翻那一票人，就论树林里她刚一现身就削了敌方一人的脑袋，这手劲儿得有多大啊？！
    慢着！
    方铭恩突然感觉这情节似乎有些熟悉，以前……好像有过类似的事情……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燕秋看着方铭恩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以为他喝醉了，刚想走近看看，就被他出声吓了一跳。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方铭恩眼里都冒了精光，恍然大悟的感觉让他浑身舒畅。
    “你知道什么了？”燕秋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子问道。
    方铭恩不满地夺回酒瓶，朝着燕秋摆摆手，“滚 滚 滚，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燕秋当然不懂，方铭恩心里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捋了一遍，猛然想起了之前被伏击，在另一片树林，商错曾经与自己的那段谈话。
    商错口中的那个砍人脑袋的丑八怪，好像也是个女的。
    可是……为什么……
    方铭恩想不通全部，但是隐约感觉这两件事情之间有很大的联系。
    除此之外，那些原本被商鹤杀倒在地的敌人，为什么又站起来追杀他们了？
    尸变？
    他当时是吓傻了才会那么想，毕竟是学过医的，尸变这种迷信的事不可能会发生。
    那又是什么缘故？
    无论是什么事情，他的直觉都告诉他，不要再让别人知道这些事！
    一切，都只能等商错醒了再说。
    大家该整理的整理，该包扎的包扎，除了男人们轮着站岗，其余就都睡下了。
    方铭恩靠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商错虚弱的声音在喊，开始没注意，后来实在太烦才睁开眼睛，发现真是商错在叫人，他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刚想上去问候问候，就看见另一个比自己更快的人蹿了过去。
    是商鹤。
    她不是应该和吴桐那群姑娘们待一起的吗？怎么……怎么到这屋了？
    方铭恩刚想叫商鹤，就听见商鹤对着床上的商错说道:“对不起。”
    他又懵了，这哪跟哪啊？他心里净瞎琢磨，就又听见商鹤说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商错刚醒，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就想叫个人来问问情况，没想到突然凑过来一个人给自己道歉，说实话，他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
    “妹啊，你回屋吧，这有我呢，回去歇着吧。”方铭恩放轻了声音说道。
    商鹤不理他，只是提起胳膊，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刀轻轻放在床头，“别再弄丢了。”
    商错差不多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歪头看了看刀，认出了那是商鹤送给自己的那把，于是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没跟上队，就为……这个？”
    “丢了太可惜了，难得的好刀。”商鹤说道。
    方铭恩觉得这兄妹俩的对话太奇怪了，索性不去理会，瘸着腿走到商错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呼了口气，“退烧了，你小子可以啊，身体不错。”
    说完，他转回头去倒了杯水，又扫视了一下屋子。
    燕秋去巡逻了，邵坤跟着他一起还没回，屋子里就他们三个人。
    把水递给商错看着他喝下去，方铭恩靠在墙上问道:“商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商错坐起来看着他，嘴唇白得跟结了层霜一样，“什么意思？”
    “来来来，妹，你告诉他，告诉他咱三个是怎么回来的。”
    商鹤闻言，把头转向商错，问道:“你想听吗？”
    “不想，过都过来了，谁还在乎那个？起来，我要睡觉了。”说着就躺了下去，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根本不在乎剩下的两个人。
    商鹤看他睡下了，站起来转身要走，方铭恩伸手拦住她，嬉皮笑脸地说道:“妹啊，问你几个问题呗？”
    “……”
    “你怎么找到你哥的？”
    “问出来的。”
    “问的谁？”方铭恩继续问道。
    “他自己。”
    这回答干脆利落，方铭恩根本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追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在七区？还上过战场？”
    “偷着去的。”
    方铭恩听了心里一咯噔，“这么说，你去过？！你是不是为救了你哥才去的？”
    商鹤想了想，回答道:“当时，不知道哪个是他，只知道他在那里面，能救的我都救了。”
    听完这话，方铭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和当时救商错的是同一个人！
    只是……长得和商错描述的差太多，这不挺水灵一姑娘，怎么到商错那小子嘴里连匹马都不如了呢？
    “最后一个问题……”方铭恩伸出一根手指，“你喜欢吃糖吗？”
    商鹤微微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他。
    方铭恩知道她大概是没吃过，这几年饱受战乱，糖果可是精贵东西，尤其是在普通老百姓家，饭都吃不起了，还吃糖呢？！
    “来，拿着，这是我老家寄过来的，我牙疼吃不了那么多，你拿点儿回去慢慢吃”方铭恩说着从衣服里面的口袋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后是被油纸抱着的小方块，拿了几颗递给商鹤。
    商鹤迟疑地接过，道谢之后用手捧着糖块就离开了。
    屋里静静的，就方铭恩和商错两个人。
    “你什么时候牙疼？我怎么不知道？”一直闭着眼不出声的商错突然冒了一句。
    “你知道个屁，那是为了不吓到她，给点糖安抚她一下子，女人和小孩儿不都好甜口嘛？”方铭恩确实没有牙疼的毛病，那半袋糖是他的心肝宝贝，自己都是省着吃，平时都舍不得跟人分享。
    商错翻过身，看着方铭恩说道:“问题问够了？”
    “七七八八。”方铭恩心里也清楚，商错一直没睡着，屋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他和商鹤的谈话被商错听得一个字不漏的。
    “方铭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自己他 妈 的都想不明白，没有答案给你。”商错看着头顶黑乎乎的房梁，眼神空洞得厉害。
    方铭恩走过来坐在床边拍拍他，“得了吧，你知道个屁。咱是兄弟，现在也他妈算是过了命的交情，以后你不说，我不问。”
    说完站起来要走，脚步却不由得止住了，犹豫了片刻，方铭恩再次开口道:“你这妹妹，对你可真够好的，别拿人家姑娘不当回事儿，你这当哥的，该宠就得宠着点。”
    商错闭着眼听完他的话，直到听见他开门出去换岗才睁开眼睛，看向床头，除了那把刀，还多了一个小布袋。
    那里面都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