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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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德走的很慢，感觉浑浑噩噩的，除了右手关节处的肿胀没有消退的迹象其他的伤痛都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实在是没心情为自己准备一份正式的大餐，一路上随便采了些野果子当点心。当罗德回到山腰的石洞已经是下午了，祖玛正在院子里准备晚饭。炊具被从石洞里搬出来，在院子的西侧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旁边是装着各种调料的瓶瓶罐罐，祖玛围着围裙，袖子卷得高高的，一边拨弄炭火一边翻动着架子上的烤肉，不时加上一些调料，动作如同在指挥乐团演奏，嘴里还哼着一首快节奏的卡特加特民歌。
    “罗德，你终于回来了，这实在是太好了，而且时间刚刚好，烤肉马上就要好了，是你最喜欢的兔子肉，还有奶酪、梭鱼和豌豆菜汤，你一定会非常喜欢。尝尝我的手艺吧，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上我做的饭了，保证你吃了一顿想下顿，哈哈……”祖玛背对着罗德，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心情好极了，“赶紧去洗个澡，换换衣服，我的孩子……”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罗德穿着宽松的睡衣坐在院子里，面前的桌之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食物，还有一瓶色彩鲜红的饮料，好像是酒，而且看样子很名贵，很多东西他来到岛上之后就从来没见过，显然都是祖玛特意准备的，而且还下足了功夫，这是要庆祝一下吗？可是庆祝什么呢？难道庆祝我大难不死？罗德笑了。
    “来，罗德，喝点上等的博诺莱红酒，我想你从来没喝过，这种酒度数不高，你不用担心，而且喝过之后保证你能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祖玛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那个样子很独特的酒瓶给罗德的杯子里倒酒，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罗德的右手，“我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闷闷不乐的。你右手的关节可能错位了，所幸没骨折，只要你会点基本的接骨术，那就只是个小问题，把它伸出来让我看看，很容易解决，就是会稍微疼一下，再用光魔法治疗一下就可以完全好了。”祖玛双手握住罗德的右手关节，摸索了几下，猛地一用力，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罗德皱了皱眉，嘴角咧向一边，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当祖玛松开双手的时候，罗德赶忙微微活动了一下右手，虽然还有点疼，但确实灵活多了，然后是光元素无声的流动，肿块眼见着平复下去。
    “来点儿兔子肉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祖玛开始用小刀分割烤野兔，“多么丰盛的晚餐啊，可是我没准备刀叉， 好像有点不够文雅，不过很实用，文雅嘛——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装腔作势，摆摆样子而已……给你这块，看样子烤的不错，火候正好，你自己加点酱，我准备了好几种酱料……”祖玛把一块肉放在罗德的盘子里，像父母对待子女一样和蔼、殷勤，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罗德拿起装着红酒的玻璃杯，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酒的颜色很重，咋一看，好像有一团深红色的烟雾在液体中荡漾、飘动、四散弥漫，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感，罗德试探性的喝了一点点，味道很淡，甜甜的略带一丝苦味，还有点涩涩的。
    “这一次交锋有什么感觉？那头大灰熊不太好对付，是不是。从实力上讲你不如它，但是你比它聪明，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就是智力，从长远来看，智力可以使你越来越强大，而且没有止境，所以你没有输，算是打个平手，准确的说还沾了点便宜，毕竟你把它打伤了，虽然仅仅是些皮外伤。”
    “可是那头熊最后突然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好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而你也把我叫回来了。我原以为它会和我拼命，毕竟它实力比我强还被我打伤了。要是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罢手。”
    “那头灰熊是熊王的儿子，如果说到年纪，可是比你大多了，就像熊王也比我大很多一样。熊王把他召唤回去，我也把你召唤回来，这是我和熊王一个月前就商量好的，我可不想瞒你什么，罗德，虽然你是我的学生，对你隐瞒一些东西好像也没什么，但是你已经十六岁了，而且你有着很丰富的生活经历，所以我不想那样做，我更喜欢把你看成一个成年人。至于事先没告诉你，是为了达到锻炼目的——其实那头灰熊事先也不知道，我想你能理解，而且，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应该说，你们都尽力了，非常精彩，尤其是你，罗德，你很聪明，非常冷静，但是偶尔会有那么——那么一点点分心，可能就是那么一瞬间，短暂的几乎微不足道，似乎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在有些时候，这很可能是致命的。一定要注意，任何时候都要集中精力，我相信你能做到。”
    “老师，你居然能感觉到我分心了？！那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罗德惊讶的看着祖玛。
    “这些是我从你一些细微的动作上感觉到的，仅仅是一种经验之谈。而至于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可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方法。不过我还是对你当时想些什么很感兴趣，你能告诉我吗，罗德？当然，你也可以不说，我知道你是个心思有些重、稍微有点内向的孩子，也许你不愿意说，而且我认为这也不是什么缺点。”
    “老师，我——我当时突然觉得这种搏斗——很可怕，真的很可怕，简直可怕极了，一想到两个素不相识的生物，无冤无仇，却要生死相搏，想到满地都是鲜红的血迹和可能逝去的生命……可这都是为什么呢？”
    “啊——”祖玛突然说不出话来，停顿了好久，“你的问题太深奥的，罗德，我也回答不了。也许是为了不同的、或者是——有些矛盾的——目标，于是产生了冲突，也可能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就是要大家互相竞争，只有这样世界才能进步，只是这种竞争的方式好像有些——有些不够文明吧。”祖玛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搜肠刮肚的寻找一些恰当的词语，“不过，你也知道，这种以命相搏的方式很少出现，我想即便在你流浪的那段时间里你也没见过几次，人们很少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其实你和灰熊之间的所谓搏斗仅仅是一种比赛，就像是一种体育运动。”
    “罗德，你是个感情很丰富的孩子，你的心很柔软，或者说很慈悲，里面充满了鲜活的东西，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样冷冰冰的像一个铁块，这很好，只有有丰富感情的人才能真正走到巅峰，就像很多最优秀的科学家都对某一门艺术有所偏爱。感情是灵感的源泉，没有灵感就没有创造力，所以我对你很有信心。我不喜欢冷酷的人，他们都是些木偶，虽然看起来好像很有威严。”不等罗德说话，祖玛急忙换了一个话题，“但是任何东西都是有利有弊的，丰富的感情可以使你产生无限的联想，同时也会使你分心、想过头，就像下棋时常犯的脱离主战场的错误。”
    “今后我一定注意，老师。”罗德认真的看着祖玛，但是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按祖玛的要求改掉那些毛病——他甚至认为那种习惯很难改掉。对于在比试中打伤灰熊，罗德感到愧疚，但是祖玛却并内有提及，显然认为这无关紧要，祖玛是怎么想的罗德不清楚。
    “失手打伤了别人，至少应该道歉把！”这就是罗德的想法，也是他的道德标准。
    祖玛被罗德刚才提出的问题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了，笑容是一种优质的化妆品，不需要涂抹就可以使人神采奕奕，一旦完全失去了，无论多大年纪，就会立刻显得苍老、疲惫，脸部的皮肤也会突然变得松弛和干巴巴的失去光泽，像放了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的拖布。祖玛完全理解罗德的想法，特别是在罗德这样脑子里经常会冒出许多奇怪想法的年纪。祖玛知道，罗德是个善良的人，在他眼里世界应该是一片美好的，这是存在于善良人们心中对完美生活的一种追求，同时这和罗德从小生长在无忧无虑的环境里有很大关系。但是现实中的丑陋经常会使罗德这种善良的人感到厌恶甚至害怕，每当看到那些不想看到的东西，罗德就想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过总会有很多肮脏和龌蹉，总会有很多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角落，在那些阴暗的地方到处都是老鼠和臭虫，看着就让人恶心，只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其实在生活中，经常会有一些骗子对你纠缠不清——这种情况很多人都遇到过，令人很难摆脱掉。祖玛从罗德的眼睛里能够看出来，他没有忘记那个困难到几乎可以令所有人都感到迷惑的“哲学”问题，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深深的埋藏在他内心的深处了，会像一棵果树一样不断成长，枝繁叶茂，也一定会结出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果实，就像万花筒里的花瓣，至于这些果实的味道，是甜的、是酸的、是苦的、是涩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而且这一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现在还没有必要多想——想多了也没用。
    “罗德，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刚才的那个问题，你没必要想得太多，很多事情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现在你就把它放在一边吧。”祖玛重新找回了笑容，“让我们来谈谈熊吧，你想听吗？”
    “是的，想听。”罗德的眼中再次充满了好奇。
    “在绿岛，峡谷是熊王的领地。我并不知道熊王具体的年纪，不过肯定有几百岁了，魔兽的寿命比人类的魔法师还长。魔兽的魔法技艺是天生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但是提高的很慢，所以你碰到的那头灰熊虽然比你多活了很多年但是魔法力也并不比你强多少，总之魔兽不太懂得学习，一切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这就是它们被人类彻底压制的原因，魔兽的生存范围越来越小，也许还会不断的变小，大陆上的魔兽丛林一共不超过五处，而且面积都不是很大，在几千年前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罗德像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很容易被感染，对任何不知道的事情都感兴趣，现在，他已经听的入迷了，祖玛的话如同美妙绝伦的旋律牵引着他的好奇心。
    “熊王的实力非常强大，和人类的顶尖魔法师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它，也许绿岛就不是魔兽的领地了，不过它却是个温和的家伙——这确实令人意外，而且很有理智，所以我说它至少已经活了几百年，否则魔兽是不会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的。我刚来绿岛的时候，熊王是第一个同意我住下来的，其他两个家伙也就只能默许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和熊王的关系很好，经常通过精神力交流，我给他讲解了很多人类魔法的知识，其实这也就是为什么它毫不犹豫就同意我留在岛上的原因。熊王知道我收了一个学生，大约一个月前，它提出要你和他的一个儿子比试一下，我觉得不错就同意了。不过，现在我倒是突然有些担心，你的进步太快，从长远来看，它也许会把你看成是一个威胁，毕竟人类和魔兽之间的关系很不好，很多时候友善只是表面上的。所幸我在你身边，那个黑家伙还不敢怎么样。”
    “你还需要学习一些魔法阵和制作魔法卷轴的知识，那样你就可以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魔法师了，在这个大陆上魔法水平超越你的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人。”对于这样一个惊人的评价祖玛说的非常平淡，但其实这就是他现在心情如此愉悦的根本原因。
    “我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了吗？老师！”罗德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惊呆了，诧异的问。
    “是的，很快。你的元素运用能力已经达标了，只要再学习一些理论知识就可以了。你学的可是真快啊！然后，你还需要到大陆上的魔法学院进行更加系统的学习，魔法的学习是没有止境的。”
    “我觉得好像魔法很容易学的样子。”
    祖玛没好气的看着罗德，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有我这样一个免费的好老师。”当看到罗德不好意思的时候，祖玛反而笑起来，刚才的表情是故意做给罗德看得，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魔法谁都能多多少少学会一些但是并不流行，因为学习魔法是非常昂贵的，你知道你这段时间花了我多少钱？啊——也许说出来你自己都不相信！所以魔法只在贵族中流行。”
    “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就让你离开这里，独自闯荡大陆，就像那些富家子弟在学校毕业后都会到处游历一番，纯粹就是为了积累一些社会经验。然后找个魔法学院去学习。”祖玛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你必须独自越过暴风海峡，而这并不容易，所以这段时间你的重点是学习风系和水系魔法。从现在开始，你休息十天，然后嘛……你的苦日子就又要来了。”祖玛笑了笑，装作完全没有看到罗德脸上的无奈。
    “那么，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走呢？”
    “我觉得明年春天比较好，是个适合外出的季节，大陆南部的春天气候还是非常宜人的，而且到现在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给你制定一个比较详细的课程表。很可能你还要再和那个家伙比试两次，还有，一定要和它搞好关系，这并不难，一般来说，魔兽都没什么心眼儿，你对它表现出友好就可以了，不过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实力一定要比它强——至少不能比它弱，魔兽是最尊重强者的……你怎么不吃啊，罗德，味道不错，别总是看着……魔兽对强者的尊重有点像一种宗教信仰，而对智慧却不是很重视，有些魔兽甚至认为那是歪门邪道，它们对智力不是很理解。那么，你对我的安排有什么想法吗？”祖玛知道，无论他如何安排罗德都会接受，这就是罗德的性格，而这正是祖玛所担心的，这种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的性格在很多场合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在这个社会上，很多时候要表现的严厉才行——即使是装出来的。
    “其实，我，好像——不太饿。”罗德还是勉强往嘴里赛了点东西。
    “罗德，虽然我是你的老师，但是你要勇于表达自己的意见。你和那头灰熊战斗的时候不是表现的很勇敢吗？很多时候你要学会拒绝别人，如果你什么都听别人的，你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等你真正的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要求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一点很重要，你一定要记住，我相信，你慢慢会理解的。”
    罗德点点头，严肃的看着祖玛，他觉得每次和祖玛交谈都会学到一些什么。
    “那么，现在你想对我的提议说些什么呢？罗德。我需要明确的回答，决不能含糊其辞。”
    “老师，首先，我赞成明年春天离开绿岛，另外就是我不想吃了。啊——对了，还有一点，就是你的厨艺非常好，一点儿不比饭店厨师做的差，不过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罗德仰起头，满脸轻松，笑嘻嘻的看着祖玛。罗德并不知道，这是他在绿岛上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大餐。
    “那好，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就去休息吧，把那瓶酒和烤兔肉留下，我还要再品尝一下，其他的放到储藏室去，不要倒掉。至于说厨艺嘛——我之前可是有意把饭菜做的一塌糊涂的，而你现在不是做的也很好吗？罗德，呵呵……”
    罗德站起身，抻了个长长的懒腰，略显疲惫的脸上布满了喜悦的微笑，熟练的收拾起桌子上的杯盘碗碟，然后取来抹布擦桌子，再把那些碗碟拿去清洗，一点而也没有因为刚刚进行了一场恶斗而要偷懒的意思，祖玛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忙来忙去。
    确切的说，祖玛对酒小有研究，但他却自认为是个品酒的行家，偶尔也会放松一下。他靠在椅子上，慢慢晃动着手中杯子，红酒看起来略显粘稠，绕着轻薄、透明的容器壁轻轻摇荡着，打着转，颜色时深时浅、时明时暗，这种深浅和明暗的变化好像是瞬间完成的，但却是那么自然，一点也不突兀，非常奇妙。祖玛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抿着玻璃杯里的深红色液体，不时咂咂嘴，眼睛睁得大大，他什么也没看见但却有些兴奋。
    “这酒可真是不错，真不错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这么高兴的喝酒了。我说罗德，你真的不想再喝一点了吗？这可是上等的博诺莱，多好的酒啊！还有这夜晚……”祖玛脸色红润，好像完全陶醉在自已的意识之中，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祖玛最后的几句话罗德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兴奋的想着自己就要成为魔法师的事情，想着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愿望在不知不觉中就实现了，想着对大多数人来说无比艰难的事情自己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想着他是如此幸运有了祖玛这样一位无私、和蔼的老师，但是立刻又想到就要和自己的老师分开了，罗德的心中不免产生了悲伤和不舍。“我要怎样才能报答我的老师啊？！这个可敬的老人教会了我很多但却毫无所求……”罗德感到失落，不仅仅是因为就要和老师分别了，而且因为祖玛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他像一个没有能力在父母身边尽孝的后辈感到惭愧和无奈。
    罗德有兴奋的想起了大陆。绿岛太小了，能够允许罗德活动的地方就更小，而且除了祖玛和罗德在没有第三个人类了，在这里有一种孤独和被囚禁的感觉，因此罗德发自内心的非常想回到大陆，想到广阔无边的大陆罗德的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笑容，然后他就想到了暴风海峡，想着那艘船，想着船上每一个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人。这是他冬天过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啊，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他们还活着吗？罗德的脑海里闪过很多音容笑貌，每一张脸都如同天使般善良，即使是那些曾经恶毒对待罗德的人，现在也变得和蔼了，慈祥的微笑着，眼睛里透出温柔的光芒，好像他们之间从来就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罗德想见到他们了，他向太阳神祷告，希望他们每一个人永远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无忧无虑的生活——当然，这里也包括他自己，他想象着自己和无数的真心实意的朋友们生活在一起，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因为那个场面太像小时候在幼儿园玩过家家了。
    “也许我还是应该先照顾好我自己。”罗德叹了口气，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