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世间行

    [] 最快更新！无广告！
    第二天，寅时，天还未亮，明月依旧高挂。
    这个时辰，应正是美梦正酣的时候。李夫人就已来到了相闻的房间里，神情激动。相闻则是一夜未睡，依旧蜷缩在床沿看着天。他见李夫人进来了，便立即起身走到李夫人跟前跪了下来，正声说道：“娘，孩儿知错了。孩儿明白了，参军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保卫国家及其子民。”李夫人急匆匆说道：“很好。但是现在快随为娘到西城门那儿去。”相闻站起来，此时李夫人已转身，他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娘？”“你爹回来了。”李夫人回过头道。
    西城门，那一棵巨大的银杏树，这几日已到了落叶之时，凌晨的瑟瑟冷风吹过，就有些许叶子被吹入风中飘落。寥寥可数的叶子铺散乘着风，没有华彩诗意，只剩寒蝉凄切。树下站着一对母子，身后站着几名下人，有两人还各提着一盏灯笼照明。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让他们看上去显得异常孤单。
    借着月光，相闻看见城门外有朦胧的影子在移动着，后来他看清了，是一对人马正在往城门缓缓走来，越来越清晰。
    他们走入了城门，寥寥数十人的队伍，每个人都风尘仆仆，显得很憔悴，想必是一路行来从未休息所致。队伍的中间有几匹马围着一辆马车，马车由两匹马拉着，车上放着一口棺椁。这棺椁的旁边还跟着一匹马，但骑着马的是一个和相闻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生得十分美艳动人，但是面部线条并不如一般女子柔美，只有英气勃发。她身穿一袭轻铁甲，内衬红色布袍，看上去十分惊艳，又不失军人威严。从进城那一刻开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相闻。
    这队伍缓缓停了下来，那载着棺椁的马车正好停在了相闻母子的面前。那少女跳下马来，走到李夫人的跟前，作揖道：“拜见李伯母。”中气十足，而且看她身形步伐便知也是武艺不俗。但是李夫人却怔住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少女，为何她要向自己行礼呢？“李伯母可认得出小女？”那少女抬起头，看着李夫人。李夫人也在看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终于认出来了：“你……你是如月？月儿？”少女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小女。”
    她们正说着，相闻已走到了马车上，低头看着那口棺椁。此刻他面无表情，眼黑无波，只是冷冷地说道：“来人，开棺。”
    李夫人稍稍上前，唤了一声：“相闻。”相闻声音更大地说道：“开棺！”
    棺椁打开了，相闻看见自己的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其内，闭着眼睛，手中握着他心爱的佩刀，身上有大块大块的血污，都已经干了泛出黑色。相闻轻轻叫了一声：“爹……”李寻向一动不动，面色已经略微发紫，相闻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教会他骑马，教会他射箭，教会他为人之道的父亲，他再也止不住眼泪落下。双膝失力，他跪了下来，趴在棺椁上，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猛锤着棺椁的沿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声声大喊着爹，喊得声音都渐渐沙哑。
    那声音牵动着每个人心中那根铭刻着至亲之人的心弦。李夫人也掩面痛哭，如月低下了头，眼中噙满泪水。骑在马上的众人齐刷刷地翻身下了马，面朝李寻向的棺椁，双膝跪地，拜了三拜。他们都是追随李寻向多年的将士，李寻向对于他们来说，亦如父亲一般。
    ******
    天亮了，世间万物依旧运转，不会为了任何人的悲欢离合而有所改变。
    今日天空阴沉，风如利刃刀锋刮向人们的面庞，倍感肃杀。李府之中风起而无声，只有树上枝叶奏起的一曲离殇，提醒着人们今日是个悲伤的日子。
    府中来了很多人，无一例外地改步改玉，身穿丧服。正厅中央放着棺椁，已被一方白布遮盖。厅中两旁站着李寻向的亲属，哭喊声、抽泣声、捶胸顿足声不绝。相闻和李夫人站在棺椁旁，身体前倾，双手放于腰腹前，一动不动任由眼泪滑落，滴在地上。如月站在相闻的右后方，与他们一起向前来奔丧吊唁的人们鞠躬行礼。
    有一白发老者，深深向着棺椁拜了三拜，边上有人喊着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白发老者起身走到李夫人面前，他眼神本不怒自威，此刻却也泛着泪光。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似是哽咽：“李寻向是老夫爱徒，如今英年早逝，实在是天妒英才！”李夫人深深一鞠躬：“多谢姚大元帅。”相闻与如月也随即鞠躬。
    姚元帅走到相闻面前，看了一眼相闻，便走出了正厅。这时正门外走进一位僧人，身披正红镶金边袈裟，手持纯金十二环锡杖，面目*，正步而行。正是龙华寺住持空梦大师。空梦走进正厅，放下锡杖于身侧，一甩袈裟，跪下身来，向着棺椁磕了一次等身长头。
    他走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他们鞠躬道：“多谢空梦大师。”空梦对着李夫人和相闻行了佛礼，之后便走了出去。
    突然间，门外传来了行军踏步的整齐声音，众人走出府门一看，是李寻向的尺木营旧部，有数千人目前尚未归城，这留在城中的数百人此时齐齐聚集在李府周围，头缠白巾，身着孝服，手持佩刀，整整齐齐地阵列站立。突然，所有人几乎同时双膝下跪，双手抱拳，一声声喊着：“保家卫国为己任！魂亡身死方尽责！”“保家卫国为己任！魂亡身死方尽责！”
    当朝军人风骨显露无疑，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喊着，像是要连带着城外未归将士的一份也一起喊出来。这声音响到似能直达天边。
    真不知，若是天道慈悲，会否让李寻向重返这尘世间。
    ******
    夜晚，门庭冷落。正厅中四周摆放着九十九根蜡烛。人们都说，火烛摆放九十九，带着亲情暖意安心走。烛光照映在墙壁木柱上的白单白纸之上，满是肃穆之感。相闻站在棺椁旁，手中握着李寻向的佩刀，这是他生前最爱的一柄刀。相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花纹，他此刻心中所想、眼前所见皆是从前与父亲的回忆，如月走进来了他也没有注意到。
    如月换了一身红色薄衫，衬得她肤若凝脂。天气虽日渐寒冷，但城中的这种冷，对她来说还远远比不上龙望城那常年钻入骨髓的冷。她手中端着一个食盒，内有两道菜和一碗米饭。她走到相闻身边，轻声说：“李公子，吃饭吧。”相闻回过神来，微微一扭头，淡淡说道：“我不饿。”
    如月一抿嘴唇，转身将食盒放在厅内的桌子上，随后走了出去。她走到院中，看着府内的夜景，吹着凉爽秋风，又抬头看着天。这天雾蒙蒙的，并没有龙望城的天那么蓝，那么清澈。但如月的眼中还是满含期待的神色，脸上也泛出微微笑意。这时，李夫人走到她的身边，淡淡说道：“月儿，相闻只是尚在悲痛之中，若有失礼之处，你别怪他。”如月转身看向李夫人，以温柔的口吻说：“没有的事，我能理解。”
    李夫人随即试探性地问如月：“月儿，你爹可还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