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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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卓凌飞喷出一口淤血，胸闷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他游走在城中少有人至的陋巷小径，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此刻天色已渐渐发亮，期间他好几次想运功纵跃，却总是提气不上，他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终究还是着了道，苏云安扇中飞针之毒，虽不剧烈，却胜在无声无息，顺经脉渗入，在激烈的打斗之后，剧毒已然深入肺腑，虽不致命，但此刻的他，战力竟是十不存一。
    卓凌飞暗自恼恨自己的托大，又深恨陈氏商行的出卖，但细细思忖之下，他原本身为天机榜高手，数十年的岁月里，又几乎是顺风顺水，从来不曾如此吃亏过，此番初遇如此大挫，竟是没有半点主意！
    “唉。”卓凌飞悠悠叹气，面容也似苍老几许，他不经意间牵动了胸腹上被书生锋利的折扇划开的伤势，剧痛把他拉回现实，趁着黎明前的昏暗，他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这里正是他目前所暂居的地方。他四处张望一番，轻轻叩击，五长三短，正是他与屋中留守的仅有的几个长乐帮帮众之间相互联系的暗号。
    卓凌飞虽然寡于智谋，冲动暴躁，但那么多年的帮主做下来，也知道此刻他的仇家必然会抓紧一切时机为永绝后患，全城搜捕他，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出城，找个安全的地方回复伤势。
    门渐渐开了，而这时，卓凌飞突然站住了，灵觉一向敏锐的他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来不及多想，他纵身一跃，向后倒飞而去，是与此同时，门里黑暗处，破空声响，一柄短刃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飞过，堪堪避开。
    卓凌飞站稳，惊怒交集，大喝道：“谁？”
    “哈哈哈哈，卓兄，别来无恙？”随着一声长笑，一个魁梧身影从中走出，来人身披大氅，容貌甚是雄伟，卓凌飞认得他，那是冲霄派的长老孙子博，一身横练功夫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长乐帮与冲霄派素有仇怨，此刻孙子博出现这里，来意不问可知。
    卓凌飞冷声说：“我的手下呢？”
    孙子博大笑：“呈上来。”
    他的属下一个个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数个人头，正是长乐帮原先守在这里的帮众，卓凌飞看的目眦俱裂，怒火中烧，他强自运气，却不防真气逆行，眼前一黑，张嘴一口鲜血喷出，勉强站稳。
    孙子博猖狂大笑道：“卓兄，你就省省吧。当初你仗着是天机榜上人，对我等旁近帮派之人多方打压，兄弟走投无路，这才归顺了库罕王子，如今啊，风水轮流转，说到底，根源还是出在你身上，你又能怪得了谁呢。”
    卓凌飞咬牙：“很好，给蛮子当狗都能有这么不错的借口，卓某长见识了。”
    冲霄派众弟子大怒，纷纷拔出兵刃，孙子博微微一笑，阻止了他们，说：“将死之人，何必计较。卓兄，孙某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归顺库罕王子么？”
    卓凌飞斜视他，目光中满是不屑。
    孙子博说：“好，好，好！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别怪兄弟我无情了！”
    他踏上一步，运掌如风，正是他的独门掌法，强横的内劲席卷而来，直击卓凌飞！
    “啊”的一声惨叫，划破了明华府的黎明。
    卓凌飞不可置信地看去，只见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孙子博踉跄而退，两手无力垂下，显然掌法还未蓄力至满就遭了暗算，他的胸口插着一枝弩箭，直透心肺，鲜血汩汩，眼见的是不活了。
    冲霄派众弟子大惊，上前扶住，大哭：“师父！”
    孙子博的首徒云如翻拔剑大喝：“是谁？出来！”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屋顶上响起，平静如水：“哦，你是在叫我么？”
    众人抬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小巷尽头处，一个少年人的身影迎风而立，手中弩机在夜色之下彰显狰狞爪牙。
    来人收起弩机，反手从背上拔出长剑，几乎与此同时，街巷两旁也忽然跳出六七个身着黑衣的人，指间短刃在黑暗中迸发出凛冽光芒，转瞬即逝！
    李念尘狠狠一巴掌打在莫子玉脸上，将他从昏迷之中打醒。
    莫子玉缓缓睁开眼睛，感受着脸上的剧痛，也不着恼，只长叹一声，看见李念尘用夺自他的佩剑指着他的喉咙，冷冷问道：“我爹呢？你把他关在哪里了？”
    莫子玉平静说道：“奉劝一句，别拿剑指着我。你现在全身穴道被封，使不出内力，真要打起来，未必是我的对手。”
    “少废话。”李念尘恨恨道，他重重挥拳，莫子玉的头狠狠撞在墙壁之上，长剑的锋刃紧随其后，就那么架在他的颈项之间：“快说！”
    莫子玉把眼一闭，淡淡道：“死了。”
    李念尘脑中“轰”的一声，踉跄倒退两步，随即站稳，他茫然举起剑，刺入莫子玉颈边寸许的地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低吼道：“你再说一遍。”
    莫子玉的眼角余光瞥见同样是失魂落魄的李素影，心中暗叹，此刻的他，心境却是一片平静，与刚才的疯狂样子判若两人，他低声说道：“信不信随你。实话给你说了吧，借助北疆马匪袭击长乐帮的商队，这是我爹早就定下的计策，为的就是把长乐帮的势力逐步削弱，然后吞并。至于你父亲的事情，正好是恰逢其会罢了，只是个意外。”
    李念尘一拳砸的他鼻青脸肿，冷笑道：“意外？”
    莫子玉口鼻流血，却恍若未觉，承认道：“没错。因为素……李姑娘的关系，我原本也不想伤了你父亲的性命，只不过没想到北疆人野蛮成性，一旦出手，就毫无顾忌，事后等我们的人前去收尾时，长乐帮商队的人俱已都……都死了……”
    李念尘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心底一片冰冷，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锋利的剑刃在莫子玉颈项间划出一道浅浅痕迹，血珠滴落。
    李念尘低低问道：“尸身呢？”
    莫子玉“嘶”的一声，似是觉察到些许痛意，但仍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没找到。死的人太多了，当时情况又急，我们的人没敢多停留，草草翻看了一遍，没发现你父亲的尸身。”
    李念尘心头顿时升起一丝希冀，无论如何，没有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莫子玉淡淡道：“害死你爹的，也有我的份，你要杀我，动手吧。”
    李念尘冷冷看了他一眼，收回了剑：“今日我不杀你，这是因为我看你敢说敢做，还算是个汉子。他日若再见，我必然饶不了你！”
    莫子玉无所谓地笑笑：“知道了。”
    李念尘余怒未消，缓缓收剑，莫子玉颓然坐倒，平静说道：“你们走吧，趁我们的人还没有发现。”
    李素影看向李念尘，低声说道：“大哥？”
    李念尘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他断然道：“别管这个疯子，我们走！”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声响，隐隐带着几分惶急与失措，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人在门外高声喊道：“少主，不好了！”
    李家兄妹一怔，看到此人没有进来，不由得心中深感庆幸。而这时，呆呆坐在地上的莫子玉也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了，他喝道：“什么事？”
    那人在外面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掌……掌门的书房，起火了……”
    莫子玉猛然站起来，再也不顾房间里的李家兄妹，疯了一般冲了出去。李念尘与妹妹对视一眼，也趁机跑了出去。
    熊熊的火焰在暗夜里燃烧，照亮了半边的夜空。无数张皇失措的仆从杂役惊声尖叫，慌乱地奔走在四面八方，堵塞了各处的要道，而在莫子玉视线所及的尽头，原本古朴典雅的书房已是烧了一半。
    “啊！”莫子玉仰天长啸，状若疯狂，径自向书房冲去，众人见他如此，纷纷退避，片刻间就到了书房前面，看着眼前火海，莫子玉下意识就要冲进去，却被一人拉住，莫子玉回头一看，正是狂风剑派长老陈长休，他心底一阵酸楚：“陈叔，全完了，本门耗费十年的心血功业，就这么没了……”
    陈长休低喝道：“噤声！”随即面带杀气说道：“少主，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东西一定已经被人拿走了，纵火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莫子玉咬牙道问：“是谁干的？”
    陈长休摇摇头，一边指挥迟来的狂风剑派弟子前去救火，一边说道：“还不知道，不过彭扬长老最擅长追踪之术，整个逍遥镇都是我们的人，他跑不了！”
    莫子玉点点头，拳头攥紧，指甲不自觉地嵌进了肉里。
    躲在暗处的李素影紧张地问道：“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念尘试着调动体内真气，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冲不开关窍，心知莫子玉适才所言不虚，无奈之下也放弃了努力，摇摇头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样子是失火了，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快走，等他们安顿下来就走不了了。”
    李素影乖巧地点点头，紧紧跟在李念尘身后，两人一路隐匿行迹，转过林立的房屋，小心地避开戒备森严的守卫，好在今夜大火，各处的守卫有不少都被紧急调去灭火了，而两人混迹在慌乱的人群中，也不显得十分碍眼，最终顺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一直跑到一片竹林子前，李念尘忽然脸色一变，拉着李素影躲入林中，李素影不知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小心地跟着他藏在一处靠墙的角落之后没多久，忽有两道身影于半空交错疾闪，似是两位高手正在交手，如急电般飞骤而至，随后就是一大片狂风剑派的弟子御使轻功赶到，显然他们个个都是身怀不低的武功，与李素影在明华城里所见的狂风剑派低辈弟子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手执火把紧随其后，将周围一片场地照耀地光亮无比，同时也围死了这里的一片地方。李念尘心里一沉，这么大阵仗，即便是他武功内力全盛之时也没有把握逃得出去，何况现在内力全失，又有一个李素影作拖累，怕是难以善了，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紧紧握住了李素影的手，示意她宽心，然后便又向场中看去。
    只见空中的那场拼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对决双方于竹林之中腾挪闪避，借力飞起，身形相交之际，便是一阵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拳掌腿脚，堪堪过得二十多招，忽然之间其中一人大叫一声，直直坠落，众弟子纷纷抢出去扶他，口中呼喊道：“彭长老，彭长老……”
    被叫做“彭长老”的汉子仰天吐出一口鲜血，闭目不语，看看是昏迷了过去。而一众弟子之中，早有人拔出兵刃，冲向了与彭扬交手的那人。火光之下，李念尘一眼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场中被围住的那人着一身黑衣斗篷，身材修长，最令人可怖的是，他的面上，赫然戴着一个青铜铸就的恶鬼面具，夜色之中，尤其显得狰狞。
    但见他出手极快，只一瞬间飘身而过，那两个冲上去的弟子当即摊倒在地，喉头一处血洞，血流如注，李念尘一惊，他知道那是鬼面人以指作剑，于间不容发之际迅速杀死了两人，这等功力，只怕是远在其之上，纵使云霄宫里，能胜过此人的只怕也不过一掌之数。
    他正思忖间，眼角瞥见狂风剑派的众弟子之中散开了一条路，莫子玉、陈长休与一众狂风剑派的长老前辈们纷纷赶到，待看清楚了彭扬的伤口，陈长休勃然大怒，踏上一步喝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既然敢偷我狂风剑派机密物件，打伤本门长老，为何还要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鬼面人没有说话，忽然一转手，黑色袖中飞出一抹流光，他身后一声惨叫声响起，原来是一个狂风剑派的弟子想趁他不注意从后偷袭，鬼面人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回身一剑击刺，当即将他杀死，而莫子玉他们的眼光已然落到了他手里的短剑上，但见此剑不过一尺八寸，剑刃清如秋水，亮而不刺目，挥动之际，一如流光飞度，萤火乱舞，陈长休失声惊呼道：“流萤！”
    他旁边数人动容，原来流萤剑也是武林中难得的名剑之一，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只是等闲，传言中更是仙人所用神兵，然而在数十年前就从江湖绝迹，如今却在此处遇到，他们岂能不惊？
    陈长休面色一凛，朗声说道：“诸位，此人盗取本帮机密物件，险些毁本帮百年大计，留他不得！”
    言未毕，早有数位长老越众而出，劲气激荡，兵刃生风，分占了不同方位，同时出手。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鬼面人一声长啸，剑气萧杀，苍苍茫茫，径直地突入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