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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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长休一马当先，冲在了人群的最前头，袖袍中黑影连闪，铁链化作灵蛇盘盘卷卷，似是手臂凭空长了数尺，身动如电，以无比威猛之势率先发难。旁边狂风剑派的数个长老也不甘示弱，刀剑兵刃，阴毒暗器，便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团团围绕了过去，攻向了黑暗之中的鬼面人，一众狂风剑派弟子齐声呼喝，声震云霄，火把熊熊燃烧，映照出人影幢幢。
    只见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中，那鬼面人身形飘忽，辗转腾挪于竹林之间，陈长休的铁链是软兵器，多次击打不中，惹得他心头火起，众人合力，齐齐一声暴喝，推掌运功，将周遭的一大片竹子拦腰劈断，于是二十步内，再无阻碍！
    陈长休已经与那神秘的鬼面人交上了手，两人身影兔起鹘落，指掌一触即退，剑与铁链来回交击，金铁声鸣中，擦起长长一溜儿火花绽放夜色之中，其势之急，更胜于风卷雨击。激斗只数合，四方刀剑齐下，显是其他长老业已赶到。躲在角落里的李念尘只看得目眩神迷，只见那鬼面人一柄短剑在手，或削或刺，或挑或抹，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四面八方的数下杀招竟是硬生生地被他尽皆挡下，下一刻，流萤剑上锋芒闪烁，倒映着暗夜火光，清冷凛冽，让人心底发寒，鬼面人一步踏出，直取中庭，迎面正是众人中实力最强的陈长休，陈长休大惊，知道眼前此人可谓是自己生平所见最强之敌，他自知决然不是对手，便御使身法，连连后退，然而鬼面人犹如跗骨之蛆，那剑尖只在他笔端晃动，方寸之地，已是凶险万分。陈长休大喝一声，把心一横，再不顾那迎面刺来的一剑，手中铁链灌注真气，倏地挺直，也作长剑一般当胸击刺而去，这一式两败俱伤的打法也是他灵机一动，原本只是想逼退鬼面人，待得后面其他人赶到，这样就能再度形成联手围攻的局面，却不料刺到半途，他忽觉一阵剧痛，定睛看时，那铁链不知何时竟已原路回返，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口，就好像他自己挥动铁链自戕一般，陈长休又惊又恐，再也站立不住，一大蓬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袍袖，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鬼面人一击得手，反身再度杀入了人群之中，左冲右突，此人武功本就诡异毒辣，而那群人在亲眼目睹了陈长休这个最强战力不明不白地被重创之后，更是不敢与其正面交锋，有些武功低微的狂风剑派弟子只得躲在暗处悄悄施放暗器之属，却总被那鬼面人以神异身法避开，随后流萤挥动，便是一阵血雨飘洒，转眼间，伤在此人手里的已有二十多人，莫子玉看的心痛无比，毕竟逍遥镇为狂风剑派总堂所在，在这里的都是门中精锐，一下子折损那么多，其中更有三四位长老身受重伤，而那鬼面人的气势看起来却没有丝毫减弱，看的莫子玉又是惊羡，又是咬牙，却知道自己武功低微，即便冲上去也只是添乱，但书房里丢失之物实在干系重大，由不得他不硬着头皮打下去，正踟蹰时，这时一股酒气在耳畔喷来，随之便是那“淫僧”悟岸的声音：“哦，少主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莫子玉原本对这个名声甚差的江湖淫僧好感不多，然而此刻听来，却是如闻仙音，他连忙说道：“大师助我，此人偷取本门机要，小子担心会坏了王子大事，还望大师出手，将其留下！”
    悟岸没有理他，他看看在众人围攻之下仍然显得游刃有余的鬼面人，满腔的醉意醒了一大半：“嗯？有点意思。”他回头看向莫子玉，取笑道：“也真是难为少主了，原本是美人在怀，如今却要累的到处奔走，此人着实可恨，小僧一定把他拿下。”
    莫子玉脸色沉了下去，心中暗自叹息，表明上支吾了两句，却见悟岸轻轻一笑，行走时迅捷无伦，已是悄无声息地逼了过去。
    暗地里，李素影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拢，俏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她低低叹道：“好厉害！”她一句话说出，李念尘却久久没有回应，于是转过头，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似是在想着什么，李素影被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李念尘神色中带了些许难以置信之色，他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是如何打伤陈长休的？”
    李素影想了一阵，有些迷糊地说道：“不知道啊，似乎是陈长休自己的铁链打伤了自己，那个人他好像……什么都没做。”随即她又问道：“这难道也是一种武功吗？真是邪门得紧。”
    李念尘紧紧看着场中，此刻他的眼里已被鬼面人来回纵横的身影占据，思绪却是清晰无比，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总之，师父给我说起过，当年武林之中，确实有这样一门威力极大的功法，传言练到精深处，可以将一切攻击反击回去，可谓是绝世神功。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可能的啊……”
    李素影一愣，连忙追问道：“是什么武功啊？”
    李念尘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移宫换羽，斗转星移！”
    鬼面人一剑削断眼前一人的判官笔，那人骇得就地一翻滚，才免了杀身之祸，鬼面人也不管他，身形纵横飞过之处，所向披靡，然而周围的人群数量却是有增无减，他多次试图突围而出，却总是被那几个武功最高的长老带人拦住，他一时怒起，身化疾电流光，往复冲杀，所过之地，伤亡惨重，一身黑色的斗篷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涔涔地往下淌着血滴，眼看着众人被杀得胆寒，士气大衰，已然有人萌生退意，鬼面人却是忽然心生警兆，身后一道劲气无声无息飞来，等他察觉时，已是闪避不及，他猛然回身，伸指运气，同样也是一道强横劲气破空催发而去，两道指力凌空相撞，劲力泯散，而鬼面人也看清了背后出手的来人，那是一个僧人打扮的和尚，满身的酒气，面上带着惊异，似是不明白此人为什么能挡下这一击，鬼面人忽然心中提防，此人的武功，但从刚才那一指来看，便知不弱，如今他自己也是内力消耗过半，对上此等强敌，由不得不慎重。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不是易与之辈，就那么隔着十步之距，忽然同时以指力催发劲气离体，相互攻杀，悟岸一边以“一指禅功”的武功点出凌空指力，一边脚下也不闲着，用少林派有名的“蜻蜓点水轻功提纵术”闪躲避开，而那鬼面人亦是如此，偶尔有如惊鸿一现的身法使出，比之悟岸还要潇洒了三分，周围一众人等看的都呆了，也不敢上前，只看着这两人的拼斗。忽而鬼面人一指，疾如闪电，悟岸一愣，那指力擦着他光亮的头皮而过，将一个正好在后面举着火把的弟子穿额而过，悟岸来不及反应，鬼面人又一指发出，正中他肩头之处，悟岸只觉一阵剧痛锥心，连忙倒退几步，随即看也不再多看一眼，张皇逃窜，鬼面人一击得手，更不停留，紧随其后，硬是从人群破绽中飞身逃了出去，身形转瞬即逝，消失在黑暗之中，随后莫子玉怒骂声响，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绰起兵刃追了上去，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躲在暗中的李念尘一拉李素影，两人连忙趁着这个混乱的时刻悄悄地跑了出去。
    天边，晨光破晓，夜色渐退，府里烧了一半的建筑上回荡着袅袅的青烟。
    韩橑扶着卓凌飞行走在明华城各个偏僻巷道中，周围是五六个云霄宫巽字堂的精锐弟子护从左右，每一个人都是神情紧张，全神戒备，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各大帮派派出的人。
    到了清晨寅时，明华城的城门大开，破晓时分最早的一批人群进出往来，他们才放下心来。
    卓凌飞大口地喘着粗气，显是情况十分不妙，韩橑古板的面上也是一片冰冷，几人匆匆绕过一道河流，打算从一座府邸旁边悄悄离去之际，忽然有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诸位既然来了，何不留下一叙？”
    卓凌飞、韩橑俱是大惊失色，以他们的武功，竟然也没有发觉来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他们同时回头，清晨的薄雾之中，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背影，来人面容方正，腰间挂着一柄连鞘古剑，他一身布袍，穿着简朴自然，没有太多的挂饰，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尊贵的气质，那是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仅仅一个照面，便似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韩橑上前一步，挺身拔剑护在卓凌飞前面，正要问话，忽然听到卓凌飞低低地吐出三个字：“新亭侯！”
    韩橑一怔，而来人微微一笑，淡淡道：“想不到本侯闭关十多年，这武林之中还有人记得我。”
    “仓啷——”
    所有云霄宫的弟子纷纷拔出了兵刃，如临大敌。
    二十年前的武林中，素有“天穹镇岳新亭侯”之名，这是当年武林之中名气最大的三柄神剑，同时也代表着第二次天机榜上的前三甲。
    天穹剑是铸剑山庄的庄主华天穹的佩剑，不知是剑因人成名，亦或是人以剑为名，此人天纵奇才，一身功力登峰造极，是当时无可匹敌的天下第一高手，有“剑圣”之名，连续两次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天机榜榜首。只可惜天不假年，这位惊才绝艳的天机榜第一人终于在十多年前便已病故，如今的天穹剑归于其子华无觞之手，依旧锋芒不减当年，铸剑山庄本代庄主华无觞位列如今的天机榜第十七位。
    镇岳剑亦是如此，那是每一代五军大都督的贴身佩剑。五军都督府凌氏家族人才辈出，每一代都有天资聪颖之辈，其家传剑术也是高深莫测，于是三十年来，每一次天机榜上，凌氏家族都是仅次于榜首的存在。
    而相比前两位，新亭侯南昊便是一个习武成性的武痴。昔年其父远征漠北，在北地之战中有大功，故而被封为新亭侯，一年之后伤重不愈而死，其子南昊袭爵，受封之日，南昊意外得到一件神兵，欣喜若狂，于是同样名之曰：新亭侯。
    新亭侯南昊崛起朝堂，为人却脾气火爆，不喜政务俗事，只一心以 “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为己任，一来二去，反倒是与江湖中人走得更近，正因为如此，他才加入了与江湖关系密切的府衙五军都督府，从而也成了大晋朝廷唯一一个长年混迹江湖的君侯。
    而在十多年前，新亭侯南昊以为武功大成，曾远赴铸剑山庄与当时的“剑圣”华天穹交手，惨遭大败，返回路上，呕血不止。此战之后，南昊心神俱创，从此再不敢小觑天下英雄，闭关精研武功，一晃便是十数年，很多人都以为他已死，从而在第三次天机榜上籍籍无名。
    而卓凌飞想不到的是，经年之后重出江湖的新亭侯似是收敛了全身的锋芒，就如同普普通通的一个老者一般，他对眼前一众云霄宫的弟子视若无睹，缓缓抬起右手，低声自语道：“可惜啊……”
    他忽然抬头，问道：“他真的死了？”
    韩橑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卓凌飞心里轻叹一声，曾几何时，天穹剑华天穹与新亭侯南昊都是每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心中最巅峰的存在，薄薄一张天机榜，又暗含了多少武林血泪？而此刻，他这个天机榜上百毒居士面对曾经的榜上探花，却是感慨万千。
    卓凌飞平静地说道：“天穹剑华前辈已于十二年前病故，正是君侯闭关后的第二年。”
    南昊悠悠一叹，仰天不语。
    良久，他又问道：“现在的榜首是谁？”
    “是金陵府的明王，司马恪。”
    南昊淡淡一笑，说道：“多谢相告。承你的情，本侯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的。”
    话音未落，忽然眼前流光闪动，冰冷刀锋盘旋而来，刃上花纹，萧杀之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