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高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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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
    白洛彬留在前厅与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开。
    皓月当空，月朗星稀。白洛彬快步出了阆园，银白的月光在地上拖出一条修长的黑影。潮生紧紧跟在后面，快到万香园门口时才小声道，“六爷，我看今晚上这顿饭有点古怪，大姑奶奶和随少爷竟然也过来了。”
    白洛彬蹙了蹙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看他们分明是有话想说的，只不过这话到了嘴边，又给吞了回去。看来大姑姑和顾随这次打着探亲的旗号回来，果然是有事情的。只是不知道这事情是和北平的顾家有关，还是和咱们白家有关。”他声音微微一顿，满是疑惑地说道，“饭间我偷偷观察，看大姑姑一直盯着蓉萱出神……难道这事儿和蓉萱有关？”说到最后，声音也沉了下来。
    潮生紧忙说，“六爷别瞎担心，小姑奶奶没了，就扔下这么一个女儿，大姑奶奶年轻的时候虽然和家里不亲，如今年纪大了，看到蓉萱姑娘，难免就想到了小姑奶奶，触景伤情，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洛彬心里冷笑了一声，若真像那样反倒好了。他和大姑姑虽然没怎么接触，但于她的性格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她会因为小姑母去世怜惜蓉萱？
    他不信。
    入了万香园，守门的丫鬟这才松了口气，“五老爷刚才已经打发人来问了几次，说让六爷回来后去他的房间，他有话要说。”
    潮生急忙问道，“五老爷是什么时候差人来问的？都这个时辰了，往日五老爷怕是早都歇息了。”五老爷整日忙着修炼养生，对自己的作息要求极为严格，万香园伺候的下人都知道他有这个怪癖，晚上天一黑，就没人敢去打扰了。
    守门的丫鬟道，“就刚刚还叫小厮过来传了个话。”
    看样子是真在等白洛彬。
    白洛彬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件事，和潮生快步奔着父亲所住的院子走去。万香园是白府所有园子中最小的一个，却因为偏僻安静，兼之院子里种满了竹子，很得五老爷的喜欢。五老爷所住的院子紧挨着一个竹林，原本还有道墙隔着，五老爷嫌碍事，住进来的第二天就叫人推倒了。为此老太爷还生了好一阵气，骂他人来疯，想什么是什么，做事不过脑子。
    等到了院子门口，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厮正候在那里，见白洛彬来了，快步迎了上来，稳稳当当地叫了声六爷。白洛彬一点头，冲屋子里扬了下眉，“还没睡呢？”
    小厮忙点了下头，苦着一张脸说，“平日这个时间早就歇下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下午的修炼也没去，躲在屋子里没出门，傍晚婆子们进去送饭的时候，五老爷就问六爷回来了没有，婆子们说回来了，给老太爷留下吃晚饭了，五老爷就发了好一通脾气，说自己好容易养的儿子，凭什么到那儿吃饭去？老太爷要留人，不会留自己儿子吗？”
    白洛彬实在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都说小小孩老小孩，爹的年纪还没老，怎么就和个小孩子一样？
    小厮低着头，继续道，“咱们做下人的不敢乱说话，也不敢搭腔。五老爷发完了脾气，晚饭也没吃，就一遍遍的催人去问六爷回来了没有，现在还在屋子里生气呢……”
    白洛彬了然地点了点头，“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那小厮答应了一声，却不敢走，让在一边守着。白洛彬也没多说，冲潮生使了个眼色，独自一人进了父亲的房间。一桌子的好菜果然已经凉了，却一筷子没动，五老爷盘腿坐在榻上打坐，听到了声音，眼也不睁地问道，“洛彬还没回来吗？什么饭吃了这么久？”
    白洛彬笑了笑，“爹，您找我？”
    五老爷这才睁开了眼，见到是他，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你回来了？路上都顺利吗？”
    白洛彬嗯了一声，“都很好，蓉萱之前生了场病，身子一直不见好，来时的路上又折腾了一下，人也不怎么精神，晚饭都没吃，就回房休息了。”
    “大姐这次回来住进了桂园，以她那个古怪的性子，除了自己的儿子谁也近不得身，蓉萱要是住到桂园，肯定要看她的脸色。”五老爷好奇地问道，“老爷子把蓉萱安排到哪儿去了？”
    “就住到阆园了。”白洛彬一说完，五老爷的脸色就变了一下，认真地看了白洛彬两眼，这才诧异地说道，“老爷子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几次对蓉萱的态度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若是真要疼她，大可不必这么明显，现在这样，反倒像是要昭告世人蓉萱才是他看着最顺眼的人似的。”
    白洛彬也不懂，所以就没接话。
    五老爷想了想，又说，“你既然不想插手商铺那边的事儿，以后就少搀和，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咱们园子里。”他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你要不要跟着我修炼？”
    白洛彬很不给面子的摇了摇头，“不要。”
    五老爷忍不住一阵失落，“我看你暂时不要跟蓉萱走得太近了，老爷子那里处处透着古怪，你总往那边跑，给芳华园里的人看到也不好，再生出什么咱们妄图家产之类的事情来就不好了。”
    白洛彬笑了两声，“蓉萱是我接来的，我自然要多照顾她一些，别人若是因为这个怀疑到我的头上来，我也无话可说。”
    五老爷点了点头，“果然是我的儿子，身上到底带着点儿侠气。”他在桌前坐下，指着桌子上的冷菜说道，“我知道你在那头肯定没吃好，坐下来陪我吃两口。”
    “要不要叫人热热？”
    “不用。”五老爷豪爽的一挥手，“那些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大侠，哪个是娇身冠养的？有什么吃什么的，不用那么计较。”
    白洛彬彻底无语。
    ☆
    顾随扶着母亲往桂园的方向走，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默默无声地提着灯笼。这两个丫鬟是顾府伺候母亲的，年纪虽轻，却因为办事牢靠，很得母亲的喜欢，算是她的心腹。四周安静无比，顾随就没有顾忌，小声道，“母亲，您刚刚见了蓉萱，觉得如何？”
    顾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看模样是个聪明有主见的，能在母氏一族生活到今天，性格也必隐忍坚强。你之前和我说她在你姨母后事上处理起事情来不慌不乱，我还有些不信，至亲逝世尚能如此冷静，很是不易。我在她这个年纪时，还没有磨砺出这样的性子。”
    顾随禁不住微微一呆，连带着身后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都面面相觑。
    母亲很少这么表扬人，即便是自己，自小到大也没听过几次。
    “那母亲觉得……外公的提议……”顾随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母亲的神色，试探性地问到。
    “眼下来看，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顾母轻轻叹息了一声，显得颇为无奈，“白家这一代人丁虽然兴旺，但却没几个成器的。白耀祖自小在你外公跟前长大，你外公可怜他幼年丧父，对他疏于管教，以至于养成现在这个样子，昨天你大舅母还特意过来拜访我，有意让我在你外公面前替耀祖说几句软话，好歹先解了禁足再说。你二舅膝下的这两个孩子，月珊不用说，骄里娇气，惯会用鼻孔看人，老实说，我很看不惯她那轻狂的样子。洛云虽然能干，但心计太深，手段太狠，我昨天去见你外公，他和我说了几件洛云做的好事，我听着也觉着心悸。如果真让他当了家，我怕他是容不下家里的其他人了。你三舅这边的两个孩子，月岚这两年成熟多了，但她左右逢源没什么主见，登不得什么太大的台面，将来嫁了人，能过好日子就不错了。洛枫那孩子年纪太小，你外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即便他真有治家之才，你外公也等不到他长大了。”
    顾随眨了眨眼，“洛彬呢？他外界名声甚好，做事也有章法，我看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也和你外公提起了他，他说洛彬曾单独找过他，直言不要家业，只想做个忙里偷闲的懒人。你外公说起这个，也很是无奈，白家的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旁人脑袋削了尖的想要，他却拼命的想跑。你外公觉得不好强人所难，就算把责任强压给他，怕他不用心，适得其反，倒有些不值当了。你四舅家里的洛轩身子一直不好，下面的洛康将来要接你四舅的担子，把老家那边的家业担起来的，月漪年纪又太小，如此一看，蓉萱倒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您说她极好，除了她自身的能力之外，只怕也考虑到了其他的关系吧？”顾随微笑着说道，“蓉萱是在老家四舅眼底下长大的，等于四舅的半个女儿。如果蓉萱能当得了白家的家，四舅那一支肯定是要鼎力支持的；蓉萱与洛彬的关系也不用多说，洛彬就算再想当懒人，考虑到蓉萱，也要出手帮忙；月岚左右逢源，谁都不愿意得罪，又知道洛枫是没机会当家做主的，为了自己和洛枫的将来，无论谁坐上这个家主的位置，都会举双手赞成。这么一看，能反对的也只有大舅和二舅这两支了。他们两个如果携手合作，胜率或许会大一些，但你我都知道，他们俩斗惯了，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合作，如此一来，蓉萱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还有另一层计较。”顾母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色，“我刚才一见到蓉萱，发了好一会儿的愣。蓉萱大了，模样越来越像她的亲生父亲。如今她父亲在北平那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正是得势的时候，如果白家将来有了危难，他碍于蓉萱这层关系也不好袖手旁观，不出面帮忙。现如今军阀混乱，战火连天，有这么个人在后面支持，白家或许能遇难成祥也说不定。”
    顾随听了，连连点头，“我很钦佩外公敢有这样的决定，若不是给逼到了绝境，他断不会将偌大的家业丢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孙女！可见他的身体……”
    顾随注意到母亲的眼里飞快闪过了一抹担忧。母亲这些年久居北平，面上虽然还在为当年外公的草率决定生气，但内心其实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格外柔软了吧？
    “妈，白家家大业大，宗族里还有亲戚长辈，外公的这个决定，他们会同意吗？找一个外孙女当家……传出去也不好听吧？”顾随有些担忧地说道。
    顾母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同族不同门，大家不过是都姓白而已，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会把心思操到别人家去？何况你外公既然敢有这样的打算，心里肯定是有数的。至于传言……这东西不是谁能控制的，不如坦然让大家说去。若是蓉萱争气，自然会用实力证明你外公的远见卓识有多英明。”
    顾随笑出了声，“母亲是想说，这传言是一种压力，让蓉萱自行转换成动力吧？”
    顾母长叹了一声，“这件事水落石出之时，你大舅、二舅那边想明白了，大概会怪到我的头上来，只当是我在暗地里给你外公出谋划策。”
    “外公也是没办法，才会用急信将您召回，可见他身边也真是没个能出力的人了。”顾随说到这里，忽然不屑地笑了笑，“何况他们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还敢去北平找咱们的麻烦吗？等外公一去，就算再不回来又能如何？您放心，儿子自然会护着您周全的。有什么骂名，也都由我背负就是了。”
    顾母听他说得豪气，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溢出一丝笑容，“你都多大了，还说这样的孩子话？”但亲耳听到独子对自己呵护有加，也忍不住高兴，“你父亲之前来信时就与我说，白家的事情让我少插手。我能理解你父亲的担心，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总夹在中间，总归是有些不好，你父亲怕我担骂名，让我避嫌远疑。只是……”
    她还没说完，顾随在一旁轻轻拦下话来，“只是您到底是白家的女儿，看到白家乱成了一团，未来堪忧，想不插手实在很难。父亲大概也猜到了，所以一直没催我回去，让我留在这里陪您，大概也有他的考虑，想让我帮您出出主意。”
    顾母点了点头，“白家的子孙太不成样子，家业交到他们手里，白家也就完了。这里不知有几辈人的心血，你外公也付出良多，我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荒废。”
    “我懂。”顾随搀住他的手，笑着说道，“我明白，您别担心，有我在呢。”
    顾母这才轻松，母子两人携手进了桂园，各自回房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