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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吧。”谢灵涯说了一声。
男鬼现了行迹, 瑟缩地站在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想问他几个问题,但是男鬼说不出话来, 谢灵涯说道:“那我问你,你点头吧。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成的鬼,不过既然你帮了我,要不要我请道士给你也超度一下?”
过段时间就是中元节了, 到时候很多法会, 一起一并超度了。男鬼虽然长得可怕,但那是因为坠楼死相惨, 并非厉鬼,估计是枉死成鬼。
可是听了他的话,男鬼却用力摇头,很不情愿。
“这样啊,”谢灵涯想想他可能还有些执念, 毕竟人家帮了他, 他也不好强求,便道,“你把姓名和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先给你烧点香烛纸钱。”万一这鬼之后想开了呢, 拿些纸钱也好在下面花销。
男鬼十分开心, 蹲下来用水沟里的水在地上写字。水迹顺着他手指的动作, 呈现出字样。如果有旁人在这里, 看到的大概就是地面凭空出现水字的诡异画面了。
“丁爱马……”谢灵涯把男鬼的名字念了出来, 男鬼就抬头冲他笑,那脸看起来更可怕了。
谢灵涯一边用手机记好生辰八字,一边用手背把额上的朱砂抹掉——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丁爱马的鬼脸了。
附体神通消失,谢灵涯感觉到眼睛一阵阵的酸胀,恐怕是使用这道术的后遗症。
“不行了,我先回去了,回头给你烧纸。你以后小心一点,一码归一码,要是你害人我不还得来找你。”谢灵涯冲着之前丁爱马所在的方位说了一声,就往抱阳观的方向走了。
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抽气声,很快消失在风里。
……
谢灵涯回去的时候,今晚的抱阳观前院还有不少人,比往常要热闹几分。
这都是因为抱阳观没有蚊子的事情,短短时间已经在周遭渐渐传开了,随着天色渐晚,很多出来活动的居民听说后,就顺道过来看看,也有一些商户,抽空过来围观一下。
听到“驱蚊符”一说,很多人第一个想法就是道观故弄玄虚,骗人买符。
不过在这个蚊虫滋生的炎热夏季,不妨碍大家去实地观察。反正又不能强逼着他们买符,就看看呗。
结果进了抱阳观后,来过没来过的都惊了。
本来以为吹是蚊子无影踪,但肯定有夸大,顶多蚊子比较少。但是在这里待上十几二十分钟就会发现,这地方真的没有蚊子!
这对于晚上乘凉的人来说,还真是件好事。
至于那个驱蚊符,也又多了一些人想要购买,他们看了这里的效果,想着只要二十块钱而已,就算是哄人买符,他们弄的这把戏也够厉害了。
这里可是露天的,有些什么也一清二楚,大家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哪里能搞名堂,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要说是什么高科技吧,这道观穷成这样,还买得起设备?
想什么的都有,只有小部分对道观真的有了点敬畏之心,还去给三清上了香。
张道霆自岿然不动,咬死了是符箓的作用,当然也确实是符箓的作用,只是很多人总觉得里头还有奥妙罢了。
张道霆只管推销符,他想卖点别的符,但是大家都冲着驱蚊符来的,渐渐之前谢灵涯画的那些存货也没了。
张道霆只好让还想要的人明天再来,没办法,这会儿谢灵涯不在。
所以,等到谢灵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拨人来“参股”过,没那么挤的时候了,饶是如此也比平时人多,大部分都是经常在这里的居民。
谢灵涯手里还提着三宝剑,没防备一进来就和大家对上眼了。
“咦,小谢这是干什么去了,咋还拿着柄剑?”
“我说没看到小谢呢……现在才回来。”
谢灵涯之前打后门出去的,况且也不是人人一直坐在这儿。他僵硬地讪笑两声,说道:“我……去广场练太极剑了。”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纷纷道:“小谢你可以啊,还会太极剑,回头教教我们呗!”
“对啊,出去练什么,就在这儿练呗。”
“这儿不是人多,刚才还呼啦啦一片人呢。全都找蚊子来的,我看他们恨不得拿放大镜找了。”
对于这部分非常悠闲的居民来说,蚊子怎么被赶走的,和井水为什么那么甜一样,都不重要。
谢灵涯去把剑收了起来,又打了热水,泡毛巾敷眼睛,这才好了许多。
这时候时间差不多,道观也关门了。张道霆过来看到谢灵涯吓了一跳,他那眼睛没热敷还好,热敷过后反而有些发红了。
张道霆:“老大,你怎么哭了?”
谢灵涯:“……没哭,眼睛累。”
“那就好。”张道霆又问,“对了。你连太极剑也会啊?”
谢灵涯:“……”
谢灵涯叹了口气,“谢谢你提醒我,明天起我还要开始学太极剑。”
张道霆:“……”
老大,你这是何苦呢……
谢灵涯顶着疲劳开始画符,画了一定数量后便停下来,对张道霆道:“卖完这些以后就不卖驱蚊符了,你看着办。”
他看今天来围观的人还不少,还买了那么多驱蚊符,抱阳观没有蚊子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可见以后闻讯来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是时候控制驱蚊符的输出了。反正他们这没有蚊子的前院就在那儿。
张道霆点头,“哎好,其实今天也有人买别的符了,就那些‘回头客’,说回去试试。”
“那就好。”谢灵涯又去看了看香炉,估算了一下上香的人数,今天一天,已经有十多个人上过香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数,但是对于抱阳观来说,可能是今年上香人数最多的一天。
晚上搏斗那么久,回来又干了些活,谢灵涯又累又饿,在后院扯了点葱,下了两碗葱花面,和张道霆吃过夜宵才睡觉。
……
接下来的几天,抱阳观内没有蚊虫的消息靠口口相传,在周围越传越广,震惊了一批批来客。他们试图在抱阳观找到一只蚊子,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张道霆就见缝插针地推销其他符箓,因为他在控制驱蚊符的销售量,也有感兴趣的人会买的其他符箓,据说可以治打嗝不止的、小儿夜啼之类的小病痛。
就是这种杂符买的人比较多,他们都有种心理,什么镇宅符、护身符买回去,不但贵那么多,而且很难知道有没有效果吧。
也有人问及别的符箓,尤其是求财运、求爱情的,但是很可惜,抱阳观一脉对这种并没有什么研究。
他们的祖师王灵官擅长的是驱邪治病,抱阳观历代先辈外出游历时收集的技巧也没什么这方面的,毕竟没谁是真全知全能。
用谢灵涯的话说就是:“我要会,首先给我们道观贴一张,也太他妈穷了!”
很多人买了符后,第一件事不是按照方法使用,而是拍个照,发在网络社交平台上。这么做的人,基本都是不太信的,抱着一乐的心态晒出去。
再配上一句类似这样的话:“这个小道观很有意思,一只蚊子也没有,据说是贴了特效驱蚊符……好奇地买了一张符回来!”
但是这符箓的作用不会因为他们如何而改变啊——只要不放在那儿生灰,按照方式贴了起来或者佩戴在身上的。
于是以抱阳观周遭分布最为密集的人们家中,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一直打嗝不停的丈夫在贴了符五分钟后,打嗝停止了:“卧槽,真的不打嗝了。”
头疼腰酸的老人在贴了符之后疼痛缓解了很多。
睡眠不好的小孩贴了符,一梦到天明。
……
于是,很多人的最新一条朋友圈变成了:
“卧槽这个符真他妈管用,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原理??”
“曾经我也迷信科学,直到我买了这玩意儿[捂脸]”
“跪了!我只是看道长长得帅买的,真他妈没那么痛了啊!快告诉我不是心理作用!”
之前还是口口相传,现在由于基数变大,有不少人传到朋友圈里、网络群里,一时间扩散速度呈倍数增长。
如果单单只是符箓,看到的人心里只会觉得巧合、心理暗示之类,不以为意,毕竟都是些小毛病,这种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很多时候,可能是信则灵,不信也不灵。
但这次还有一个重点,那就是买符的人初衷是去围观一个没有蚊子的道观!
这个道观,没有蚊子!
没有蚊子和你信不信能有什么关系,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
于是,抱阳观与它的特色就这么进入了一部分杻阳市民的视野。
抱阳观的地址就在金桂步行街和黎明广场旁边,很多人看了后也许当时仅仅称奇,猜测一下道观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也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甚至想着下次经过那儿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蚊子。
也有一些自己或者亲朋好友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愿意相信——现代城市很少神婆神汉,但是往前可是很多的,尤其是乡下农村,医疗条件不发达,很多人就去找这种奇人治病。
即便时至今日,也还是有这样的高人存在,只不过知道的人很少,可能需要打听。说不定,这个道观就是这样呀。
更有一些人看到这样的消息后心想:这不是之前免费打水那个道观吗?就在步行街那边,之前只知道水挺好喝,怎么现在还有这样的奇事了?
无论如何,抱阳观的名气在短短半个月之内,迅速增长,比以前提高了许多。
而根据统计信众也增加到了几十个,要让没有信仰的人成为信众还是有点难度的,即使这区区几十个人里,也只有部分是从来没有宗教信仰,因为符箓灵验了于是试着信一信的人。
现在过客的香火居多,但这些信众则是日后香火的固定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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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谢灵涯那日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就用黄表纸糊了一个纸袋,把丁爱马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写在上面,这么做是为了确保香火纸钱能到丁爱马手里,不被别的孤魂野鬼截走。
谢灵涯把纸袋里装满了纸钱,连同香烛一起点燃了。
过了几天,谢灵涯路过工地,顺道去看丁爱马。
据说是短缺资金的工地已经重新开工了,估计是又有钱了,而丁爱马的身影则孤独地在他生前的工友之间飘荡。
因为受了谢灵涯的香火,丁爱马的身形比之前凝练了一些,还能说话了。
“道长,谢谢你的香火和纸钱,我保证在这里绝不害人,以前只是不成熟闲着没事。”丁爱马总算能说话,一看他就开始做保证,那天他可是偷看到了谢灵涯多凶残。
“行吧,不过我不是道长,你叫我老师也行。”谢灵涯问道,“能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心结,不愿意离去吗?是因为枉死有怨?”
丁爱马弱弱地道:“没,我现在就是怕死……”
谢灵涯:“???”
谢灵涯:“那什么,你已经死了呢。”
“可是再来一次我就没意识了啊!”丁爱马伤心地道,“我知道,当时没休息好,一个恍惚就摔死了,幸好变成鬼了。要是超度了离开人间,那不是等于再死一次,眼睛一闭就啥也不知道了,那是什么感觉啊,总觉得特别可怕……”
谢灵涯:“……”
丁爱马一开始变鬼是枉死的怨气,现在迟迟不消散则是……怕“死”?
丁爱马问道:“对了,老师,亡魂要是被超度了,是直接去投胎,还是要在下头排队?其他的鬼都希望被超度吗?被超度时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只有我这么想?”
谢灵涯:“…………”
老师,老师答不出啊!
别叫老师了,还是叫同学吧!
谢灵涯本来是想再劝一下丁爱马的,但是现在被问倒了,想了半天沉痛地道:“我还真不知道,这鬼你还是先做着吧,回头中元节我们道观应该也会做法事,到时我多观察一下,收集鬼意。”
今天,是鹊东学院财务管理专业学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整个专业就数谢灵涯走得最早,似乎是家里有事和老师打过招呼了。
方老师虽然不带谢灵涯的论文,但也给他上过课,他刚刚才从隔壁教室过来,这时略带兴趣地随口问道:“说起来好像没听说谢灵涯去哪实习了,他论文写的怎么样?”
他们的习惯是把实习和毕业论文结合在一起,让学生在实习期间,选定和实习单位有关的内容为题。虽然不是强制性的,但大部分学生都会如此。
谢灵涯的指导老师闻言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把实习报告翻出来,推到方老师面前,说道:“论文写得是不错,实习单位……”
方老师好奇地伸头一看那上头盖的单位公章,顿时凌乱了:“华夏鹊山省杻阳市抱阳观?搞什么鬼,上道观实习,这也行??”
再粗略一看,论文选题果然也是和抱阳观有关的,在众多学生五花八门的选题中独树一帜。
指导老师挠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还想过道观有没有公章呢,但确实是正儿八经的,一应俱全,也能提供岗位。隔壁系有学生实习单位就在校门口的超市都行,道观怎么不行了。而且我问了一下,好像他舅舅就是道观的。”
方老师哭笑不得,“这个谢灵涯啊……肯定是不想工作,随便找个亲戚的单位待着,他不是考研没成功,准备再战吗?”
“我想也是。”旁边还有学生等着,两人也没多聊,就此结束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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杻阳市中心医院
谢灵涯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病床上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小老头,他当时就倒吸一口冷气,几步冲到病床前,“舅舅?”
这个小老头就是谢灵涯的舅舅王羽集,十四岁出家做了道士,现在是抱阳观的观主也是唯一的成员,自己领导自己超过十年了。
几个月前谢灵涯才找王羽集帮忙,盖个实习章,没想到再见时王羽集好像老了几十岁一般,令谢灵涯惊骇之极,“您这是怎么了?”
王羽集看到谢灵涯后,露出一点安心的神情,费力地弯腰去摸什么东西。谢灵涯赶紧帮他拿,在床底摸到一个木匣子,拿起来一看还挺眼熟。要是他没记错,这里面装的应该是王羽集几乎不怎么离身的一柄木剑,是他们道观传下来的古董级法器,三宝剑。
“小涯,舅舅大限将至了。”王羽集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谢灵涯吓得更加惨了,他说话没什么气力,按着谢灵涯示意他听自己讲。
“三宝剑你拿着,遗嘱我早就立过了,我去了,抱阳观就转到你名下。你现在学业有成,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挂念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收个弟子,继承道统,你日后闲暇时帮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徒弟吧……估计也难。”王羽集自嘲一笑,“前半生心高气傲,后半生走得早,辜负师长了,连个徒弟也没有,希望不会死不瞑目。”
谢灵涯母亲去得早,小时候父亲忙,他就经常跟着舅舅混饭,感情非常好,看到舅舅的样子,眼泪都掉下来了:“舅舅,你别吓我啊,走什么走。说得那么惨,你要缺徒弟收我吧,我现在就给你磕头,你不是说我是做神仙的料吗?”
王羽集又好笑又心酸,微笑着骂道:“混小子,就你还想做神仙呢,你那骨头怕是长错了。我收了你做徒弟,我师父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妈在下面要把我掐活了。”
谢灵涯从小学起就知道舅舅从事的职业,和老师讲的科学不一样,属于《走近科学》也强行解释不了的那部分。但是向来料事如神的舅舅说起自己的死期,让他很惊恐。
谢灵涯勉强一笑,问道:“舅舅,医生检查结果怎么样啊?我把我爸叫来吧,咱们转院,我爸好像认识一院的医生。”
王羽集摇了摇头,“我这是寿数尽了,咱们爷俩抓紧时间多说几句话就是了。”
谢灵涯不敢相信地道:“可是,怎么会突然……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还好好的。”
“去处理了一些事,道行不够,就这样啦。”王羽集轻声说道,忽然有了些精神,还有力气去拍谢灵涯的肩膀,“剑拿好啊,我那没蒙面的徒弟以后要是有幸拜入我门下,你就传给他,那些笔记本都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小涯,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一的时候发混,半夜和同学一起跳墙,偷了我的三宝剑去他家驱邪。那时候我其实就有点后悔,跟你爸妈说不会收你为徒了,入星骨真的和传说里一样天资绝佳啊。我一点都没教过你,一点都没有,你单是偷看几眼,就能使三宝剑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就突然转性,开始用功读书了,成绩一下变好,还考上了大学。也不错,你妈以前就说,孩子要多读点书。”
“我小时候,也是从偷看我师父做事开始的,但是我们那时候不如你……”
……
王羽集说起旧事,愈发有精神,脸上甚至透出了几分红润,反倒衬得谢灵涯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回光返照在谢灵涯脑海中出现,他伸手就按了护士铃,又起身道:“舅舅,我去叫医生。你放心,回头我真去你们道观上班,咱收他几十个徒弟,住不下就扩建……”
王羽集却死死拖着谢灵涯的手,这一瞬间迸发的气力令他都脱身不得,“小涯,你告诉他,三宝修的不是剑,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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