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天子刘玄德

第十一章:省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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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卫生打扫完成,原本陈旧的刘氏老宅为之一新,接着这些楼桑亭妇女不顾刘弘留下吃饭的“诚挚”邀请,执意且识趣地离去了,但刘备知道,她们迟早还会再来的,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就如早上的刘民刘老伯一样。
    因妻子王氏怀有身孕的缘故,做饭的重任最终还是落在了刘弘身上,不过他终究不是专业的,而且对刘弘来说,做饭实在是一段颇为久远的记忆,最近一次做饭似乎还是在扶风求学的时候,因此这顿饭很是潦草,做的人潦草地做,吃的人潦草地吃。
    其中刘备本忍不住想要吐槽一二父亲那糟糕的手艺,但转念想到自己近来悲惨的遭遇,觉得还是慎言好一点。
    你看,挫折与教训总会使人成长。
    吃完饭后,刘弘严肃地教育了刘备,告诉他,“天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所以刘备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洗碗了,等将灶房收拾干净,上榻休息之时,其他人早已睡了,父亲刘弘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一路来舟车劳顿,人的确难免疲乏,或许,楼桑亭距离涿县并不遥远,算不上什么艰途,但刘家却也不是当年楼桑亭的破落家庭了。
    下午醒来时,日头开始西垂,洗漱了一番后,刘弘便率着家人向村子的西头行去,那里是楼桑刘氏的祖地,历代祖宗皆埋葬于斯,其中也包括刘弘的父亲——刘雄。
    路上不时遇到一些楼桑亭的乡邻,都热情洋溢地向刘弘打招呼,并探探刘弘的口风;刘弘则笑着予以回应,就这般说说走走,来到西头的坟群时,已是黄昏,
    望着这数不尽的坟茔,刘备心中突然有些奇怪的想法,他想,倘使这里忽然飞过几只呱呱叫的乌鸦,那么这里到是极为适合拍恐怖片的。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刘备就又天马行空地想起苏轼的那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想法很不严肃,这词其实并不如何印景,因为这词句是一代文豪追悼亡妻,自诩情深的,而刘备所面对的却是自家列祖列宗。
    只是人在这生死轮转之地,总是思绪颇多——纵使生前权势滔天,英雄一世,死后却也难免化为一抔黄土,这如何能让人不感慨万千呢?
    刘备轻轻抬头看着前方带路的父亲,亦是神情复杂,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七拐八弯的来到一座明显要较一般坟茔修的阔气的墓前,刘弘领着妻子王氏、长子刘备、次子刘平跪地磕拜,然后又起身上了祭品,接着念起了悼词,大意是让父亲刘雄不要担心,他现在生活很好,官运亨通,子嗣众多,老刘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请您保佑。
    祭祖回家后的几日,果然不出刘备所料,上门走访的亲戚多了起来,前数日来帮忙的那几个楼桑亭妇女赫然在列,身后皆跟着各自的夫君,女子到时落落大方,男子却是有些扭捏,有些拉不下面子走后门的意味。
    其中大多是听闻刘弘做了县丞,想让刘弘帮他或子侄们找份活计,这年头日子是愈发艰难了,天灾尚罢,还可以逃躲,但人祸却是避无可避。
    是以孔夫子才有了,“小子志之,苛政猛于虎”的慨然长叹。
    独有二人是听闻县中重开了县学,而且还是有大儒之称的卢植授课,跑过来想靠刘弘与卢植的关系走上一个后门,为自家孩子谋个渺茫的前途。
    这二人其中一人是刘和刘元起,就是刘民老伯的儿子,他过来自然是敲定那日刘弘许给自家父亲的承诺;另一人却是有意思了,因为这个人和刘弘是有过节的,而他叫做刘尊刘子敬。
    当然只是有过节罢了,算不得什么仇人,否则他也不会蠢到自投罗网,而且从母亲那谈起此事时不以为然的神情上刘备推论出这过节似乎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或许是少年意气,谁也不肯认输,有些过节就渐渐积累成了仇怨,又渐渐变得貌似不可化解。
    这是大有可能的,因为此时的汉家帝国所推崇的乃是“大复仇主义”,崇尚“襄公复九世之仇,而春秋大之”的义举,而且自孝武皇帝时,公羊学派秉政以来,更是为这种风气提供了充分的理论依据与法理支持,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多重义轻命,恩怨分明。
    然而呢,这世上本就无完美无缺、有利无害的事物,一方面这种风气的推行,导致民间的私杀不绝,所谓的游侠义士们罔顾刑法,凭一己之心,肆意杀人,大大损坏了法律的威严。
    另一方面,这种风气或理论要不为不懂事的少年所误解,支持着他们不忘旧仇(屁大点事);要不为本就气量狭窄的人所曲解,成为其小心眼的依据。
    刘备想或许这其中或许还有日益坐大的地方豪强有意或无意的推波助澜,“精神病撞人、杀人”事件,这未必就是后世独创,古人也是很聪明的嘛。
    在送走一脸感激的刘尊之后,县丞刘弘原谅刘子敬的这一戏码在楼桑亭迅速传开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并传为一时美谈,为刘宏捞得了一个宽宏大度的声名。
    这于刘弘是大有裨益的,当官是门槛,举荐是门票,但入门之后,能否步步高升就依赖的是政绩与名望的大小,当然还有背景的深厚与否。
    之后的几日,来府探望的人也就渐渐少了,回县城的前一天的下午,王氏和刘平睡去,刘备则站在庭院中捧着一卷竹简看着,有些事是做不得假的,因为它最终谁也骗不了,无论自己还是它人。
    “父亲?!”刘备的声音中饱含惊讶,他刚才脖子有些酸,轻轻抬头活动一下,却发现不知何时刘弘竟来到了庭院中,默默地看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您几时来的?”
    刘弘一笑,却没有回答刘备的问题,反而说道:“玄德,你且放下书简,随我出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我在屋外的桑树下等你。”
    刘备虽然怀着满肚子的疑惑与不解,但还是乖乖回屋放下了书简,出屋去了。
    屋外,夕阳斜下,虽无有初升之阳的朝气蓬勃,但“红日渐入地,赤霞烧满天”也别有一番韵味。
    刘弘站在大桑树下,身影被黄昏拉扯的细长无比,他负手而立,仰首望日,背对刘备,不发一言。
    刘备见此,也就静默地站着,父子两人就如同两个古朴的石雕
    “玄德,你可知,这是我们一家离开楼桑亭定居涿县的第几年?”
    良久,声音响起。
    刘备看向前方的刘弘,依然负手而立,与先前无二,似乎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他所说的一般。
    “是第五个年头了。”刘备低声答道,他是熹平九年摔下眼前这颗大桑树的,因为这件事父亲才举家迁至涿县县城,熹平十年六月,当时的皇帝刘志改元永康,并在那一年十二月份驾崩,之后今上即位,改元建宁,今年正是第三个年头——建宁三年。
    刘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充满着感慨:“是啊,已是第五个年头了,这五年以来,备儿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尽收眼底,虽略有怪诞之处,但无论谈吐文章皆胜常人远矣。”
    “我内心当真是欢喜不已,却如前日民伯所说的那般,认为自家出了个麒麟儿。”说到此时,刘弘已是无限惆怅。
    刘备愈发地静默了,他在等待那个但是或然而。
    “然而,我却为你感到忧心,你可知为何?”刘弘缓缓转身,直视看着刘备。
    刘备摇了摇头。
    “只因你是个独客,玄德,自迁居涿县以来,你每日皆在家苦读经书,少有出去游玩,为父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这世上无有不劳而获之事,于学问而言,更是要下尽苦功,才能有所成就!担忧的是,你却一日日孤僻了,几次,我带你去同僚家玩耍,你也大都捧着一卷竹简,在那看着,颇有些卓尔不群的气度。”
    “可是呢,正如数日前民伯所说的那般,这自古以来,岂有独夫成事之事?贾谊多才,吊梁王而衰;项王勇力,自刎于乌江之畔,玄德,你可知我的意思?”
    刘备默然,他上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物,此世面对那些貌似与自己同龄的幼稚小孩,自然更是提不起兴趣了。
    “几日后,县学就要开学了。”
    “还有刘显、刘亮那两小子也会陪你去的,这是我应下来的,对了,他们今后就暂居我们家了。”
    刘弘缓缓地说道,像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说罢,遂即踏步离去,未有一点犹豫。
    橘红色的阳光因此重新照耀了刘备,刘备伸出手挡在了眼前,他刚才一直站在刘弘的影子后面,这阳光却是有些温和的刺眼。
    此刻太阳已经半落,而每一次夕阳的落下,其实只是为了迎接朝阳的升起。
    夕阳下,刘备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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