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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控制他思想的蛊虫,他能够感觉到它们好似风一样,无所不在地存在于他的身体之中。
一开始,是蛊虫控制了他。
可是,现在,却是他反过来控制那些蛊虫。
那些东西,不过是烈无殇那个变态的鱼人,想要激发他对于烈君绝的恨,忘记他们之间曾经有的那些情义。
可惜,他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的心中,原本对烈君绝就有一片阴影。
在他如此不遗余力的蛊力作用下,鸿鹄内心的,那个黑暗而巨大的影子,就好似潜伏在海洋底下的冰山,那样一点一点,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他曾经一直在那个人身边,沐浴在他的光芒下。
他是那样的出色,万众敬仰,他笑容如同黄金光芒灿烂,地位尊贵无比。
他,是他的挚友、主人,他们就好似亲生的兄弟。
可是……
在他平静的表情下,有着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是只有一点点么?
鸿鹄用手指关节狠狠地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那个他一直不愿意去回想的画面,缓缓地从脑海中脱缰而出。
那是一间小小的,简陋的茅舍,青山碧水中,显得格外萧瑟而孤单。
那时的自己,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有着清秀的面孔,已经比一般孩子要高的身材,四肢修长,眼神软弱而慌张。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大约三十岁,面色苍白枯萎,额头上敷着一块毛巾,他正半跪在床边上,为了怕那块毛巾不够凉,不断地将它从她的额头上取下来,浸泡在盆中,悉心地铺展好了,又摊好。
女子憔悴地一笑,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鸿儿,对不起……娘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无法熬过去了。”
大滴大滴的泪自他眼角坠下:“娘,你不要乱说,你只不过是受了风寒,郎中已经抓了药,说只要退烧,一切就会好的,娘你不要乱说……”
女子凝视着自己唯一的幼子,眼神带着悲悯:“鸿儿,娘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的,只是苦了你了……娘没有用,一直没有给你过上好日子……”
鸿鹄再也忍不住,趴在娘枯瘦的身躯上,大哭起来。
娘曾经也是个美人,眉梢眼角还残留着精致优雅的痕迹,她曾经是扬州城里殷实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原本也可以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她遇见了一个人。
那一眼,让一生改变。
她独自远走天涯,生下他,再也不去回想曾经的一切,就当作那是一场梦。
有的时候,鸿鹄会想,若是娘当初没有生下他就好了。
那样娘还是个未嫁女子,年轻美丽,也许会遇见一个能够将真心托付的白马良人,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是,娘是那样倔强的女子。
她所做的事,从来不后悔。
娘深陷的眼眶流下泪来:“鸿儿,你怪娘么?将你带来这个世界,却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奔波劳碌,小小年纪,手心都是老茧……”
“不,鸿儿觉得很幸福,只要娘这次能够好起来,我们一定能够过上好日子。”
他紧握着娘亲的手,感觉到鲜活的温度一点点流失掉,就好似握着一块枯木,或者一段老藤。
那种看着至亲在面前一点点消失,却无从挽留的恐惧,让他无所适从。
风,从这所破败小屋的四面八方,吹了进来。
就好像要把他细瘦的身体,吹上半空中。
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鸿鹄赶紧递上一块白帕,娘咳得全身痉挛,似乎将生命都从这咳嗽声中赶了出去。
鸿鹄拿开帕子一看,鲜血淋漓。
“鸿儿,娘熬不了多久了……”娘亲看着帕子上凄厉的鲜血,脸色苍白,却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淡然,“你不用安慰娘,其实,这对于娘来说是种解脱,只不过苦了你啊。”
鸿鹄不敢再说话,只能偷偷淌泪。
娘亲又咳了一阵,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鸿鹄手腕,眼神无比殷切:“记着,鸿儿,娘死之后,你去找他,找到他,告诉他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对你好的。”
“不!”鸿鹄小小的脸上却有倔强无比的坚决,“当年是他不要娘,鸿鹄也不要去找他!”
“孩子,你不要那么傻,娘死之后,留不下什么钱财给你,舅舅大伯那边早就和娘亲断绝了关系……他虽然对不住娘,但你毕竟是他的儿子啊,鸿儿……娘给你一件东西,你拿着它,去找他,去那九重宫阙里找他!”
“……鸿儿……娘给你一件东西,你拿着它,去找他,去那九重宫阙里找他!”
一块玉璧,已经有些旧了,却被摩挲得一尘不染,仿若一只温柔的眼睛。
鸿鹄将那玉璧攥紧手心里,眼泛泪光:“娘,你放心,鸿儿会让自己好好的……”
没过多久,娘离去了。
娘儿俩不多的积蓄已经全拿来给娘亲操办了丧事,总算是不算太默默无闻。
娘亲,默默无闻地活了一世,又离去了。
他每当想起,都会心中刺痛。
还剩下一些,他买了一匹马,不是好马,可是足够他骑到京城。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京城是繁华的,和从前生活的小镇,真是天壤之别,可是,他的心头,除了羡慕,还有更多的恨,和悲伤。
他真的要去找那个人么?那个住在九重宫阙里的,世人的皇帝,谁也不知道,在十来年前他微服下江南,遇见了一个少女,那个少女并没有绝世的美貌,却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这情根是怎么种下的。
只知道故事的结局,皇帝回了皇宫,带着在江南一度风流的美好记忆,继续他九重天子,万乘之尊的生活。
他甚至没有主动要求那个少女和他回宫,在他看来,能够一享恩泽,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
她应该感恩,不应该怨念的。
而十几年后,这少女已经变成尘灰,而她的儿子,带着他们当年的信物——一块玉璧,来到京城。
鸿鹄并没有进宫,他只觉得那里面的一切,都是遥不可及。
幸而他身材比同龄人高,手脚勤快,又会些粗浅武艺,便在一家小饭馆打工,劈柴,挑水,也能养活自己。
每到晚间,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将那块玉璧对着月亮。
月亮,仿如一只眼睛。
娘,你会怪我么?
我没有去找他。
因为,他离鸿儿,太远了,据说他有很多的孩子,在那高贵的皇城里得享天伦之乐,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找他。
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他已经粗通世事,晓得这样闯进宫去,未必能够见到皇帝,反而可能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娘,对不起……
就这样怀着忐忑,恐惧和对娘亲的歉疚,又过了四年。
他也逐渐长成为一个俊朗的少年,双目炯炯,一头黑发,高挑身材,虽然才十五岁,看起来竟然有十七八了。
而且他还在京城武馆那里偷师(他没有钱付学费,只能远远地躲在学徒后面看,领悟力不凡的他竟然学出了门道),也算是练成了一身三脚猫的武艺。
日子原本就这样过去,本来没有任何波澜的。
可是,很多事情,都是命运的转轮,完全不能逃脱。
有一天,他躲在武馆后面偷师的事情被武馆老板看见了。
那老板是个长着胸毛的彪形大汉,脾气火爆,此时看见有人不交钱偷师,便吹胡子瞪眼地大吼道:“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拿钱来!五十两银子!”
他哪里有五十两银子。
他好似一头倔强的小兽,左冲右突,坚决不给,被团团围住,打得鼻青脸肿。
就当一只脚要踢中他心口之时,突然那些人纷纷停手,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来了一驾马车。
洪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华丽的马车,简直就好像是神仙宫阙里面下来的。
马车甚大,金粉描绘着图案,驾辕上飘扬着随风招展的丝罗,拉车的马匹一看就知道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这是谁的马车?
众人都看呆了,忘记了脚下的他。
马车中突然传来一声威严无比的断喝:“给我住手!”
武馆老板从惊愕中找回自己的尊严,冷哼道:“你是什么人?叫老子住手就住手?要知道老子也是京城雄霸一方的——“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似乎卡住了,站在那不动,还张着嘴,好似一只大青蛙。
明眼人一看,从马车车厢里扔出一锭闪闪发光的金锭,直直击在武馆老板那肥厚的胸口上,老板便一口气上不来了。
众人不但惊叹于此人的财大气粗——一锭金锭耶!一锭金锭都够买一间屋子了,更别提区区武馆学费了!
而且,这等身手,一下就击中了穴位,也是世所罕见啊!
鸿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支起半个身子,也看向那个方向。
马车中再次传来一个声音:“你,上车来。”
大家面面相觑。
鸿鹄也不可置信——这车内人是谁,他和自己非亲非故,为何要帮助自己?
车内人再次道:“上来,不然你会被他们打死。”
不知道被一种什么样的魔力驱使,鸿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土,走上了马车。
马车中端坐着一个少年,虽然只是少年,他的目光却仿如有千钧之力。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鸿鹄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美的少年。
他皮肤好似玉雕,鼻梁的线条完美无缺。
最令人叹服的,是他身上的光芒。
如同太阳一般,照耀这个世间。
鸿鹄沉吟着,想着,那就是他和烈君绝,第一次见面之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局促地坐在马车中,觉得自己全身都很脏,很破,完全不好意思弄脏了他这么豪华的马车。
烈君绝却对他道:“你不用客气,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记得,当时他极其惊讶地挑眉问:“你为什么选我做朋友?你那么有钱,我只不过是一个饭馆里打杂的而已。”
烈君绝笑了笑,那笑容骄傲而自信,似乎所有被他目光滑过的东西都会镀上一层金边。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的眼光不会看错的,你是一个有出息的少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样,要不要跟随着我?”
“跟随着你?”鸿鹄抓了抓头,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这个英俊而气质不凡的少年,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而且武艺非凡,仅此而已。
“是。”少年完全对他的目光没有任何不适,他天生似乎就应该是俯瞰世间的,不论遇见怎样的目光,都能够掌控全局,将所有人置
于股掌之上。
“你,你是什么人?”鸿鹄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似乎一片阴云涌了过来,遮天蔽日。
心头那个好不容易险些忘却的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
难道这个少年,真的和他是命运的相逢?
少年弯了弯唇角,笑得倾国倾城:“我是本朝三皇子,烈君绝。”
鸿鹄想起那时候烈君绝的笑,当年那种渺小如尘的感觉,又浮上了他的心头。
在他那样骄傲的笑容下,任何人都会觉得只是布景……
——三皇子……
他久居民间,也曾经听到一些后宫的传闻。
当朝太子是大皇子,但资质平平,并不是皇上特别钟爱的类型,而这位三皇子自小就有超凡的美貌,加之天赋出众,无论在文才或是武艺上,都崭露头角,在大煌子民心目中,威望甚高,
可以说,就是大煌的光华之君。
无论在文才或是武艺上,都崭露头角,在大煌子民心目中,威望甚高,
可以说,就是大煌的光华之君。
在这四年之中,鸿鹄一直告诉自己,忘记这回事,忘记他的身世,他不妨就做一个饭馆里打杂的,又如何呢?
他不想面对那个抛弃了他和他娘亲的男人,和他的一堆老婆和儿子。
他自小就不喜欢和人争,是个低调温和的少年,现在更加隐忍,沉默,温顺。
他虽然读书不多,可是却明白,很多时候,并不是人上人才好,单纯地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若是娘亲不是飞蛾扑火一般执意跟随那个男人,为他生下孩子,也许,也会平凡却幸福地生活着。
不论发生了甚么,他都不想改变自己的人生,他只想要平安地活下去,娶一个妻子,生很多孩子。
可是,就在面对着这个唤作烈君绝的三皇子面前,他的胸口,突然有一种积聚已久的力量,仿若一个光球,就要冲破他的躯体而出。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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