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放人了!燕王准人离开济南了!”
欢呼声传遍了大街小巷,仿佛变成鬼城一般的济南活了过来,街道上默默等死的难民们眼里都涌出了希冀的光,因为感到不安没有冒险出城的顾怀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看着道观里柱子上的几十道刻痕,油然而生恍如隔世之感。
可以...离开了?
但一想到至今杳无音讯的那道身影,顾怀心中一疼,只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事已至此,他继续呆在济南城里也没什么用了,如果他能出城,说不定还能为朱棣攻打济南出谋划策,早日结束这等人间炼狱。
想到这里他便走上了街头,此时骨瘦如柴的难民们都兴高采烈地涌向了唯一能开的西城城门,虽然步履蹒跚,但至少他们现在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顾怀跟着人群一路到了西城城门,场景和前些日子如出一撤,无数的难民就如同当初涌进济南城一样,拼命地想要挤出城去,但是为了防止燕军趁乱袭城,高大的城门只是半开,而且还有数量极多的士卒手持尖刀维持秩序,将难民们强行整理成两排。
“你,出去!你也是!”
士卒一个个地点着走过的难民,对他们身上的臭味皱起了眉头掩住了鼻子:“你,靠边上,你,出去!”
站在后面伸长脖子的顾怀看得莫名其妙,放难民出城为什么要挑挑拣拣?
随着不断有人出城,他站在队伍里往前走去,当看到被留下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有显著特征的时候,他不由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被放出去的难民,大多是老弱病残,走路都摇摇晃晃,被留下的难民,男多女少,可都是看起来气色不错,多少有把子力气的。
再联系到之前官兵收缴全城粮食的事情...这他娘的是在挑壮丁?
原来守城官员压根没打算把所有难民都放出城,守城兵力不足,他们要把这些灌上两口稀粥就能上城墙的人都留下!
相对于那些面黄肌瘦、瘦弱无力的难民来说,顾怀虽然身影单薄,但也算得上气色不错了,尽管连着吃了两个月的稀粥和咸菜,但多少算是填饱了肚子,身上的青衫虽然因为守城又脏又破,但也没沦落到衣不蔽体的地步,头发也好好地扎着,一看就是壮丁的上好人选。
果然,轮到他的时候,那按着刀的士卒上下打量了两眼,就狠狠地把顾怀推出了难民的队伍,顾怀无奈地站定了身子,比起那些一家几口要逃出城,家里的男丁却被独独留下,只剩那些女眷哭喊哀求的,他这种孤家寡人总算还好办一点。
然而正当他想转身走到一边观察情况的时候,另一个队列里的争执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个士卒大概是有些不耐烦了,狠狠地将一个身影推倒在地:
“他娘的,这是军令!想出城得看大爷我的心情,拿不出钱,就老实滚到一边儿去!”
顾怀的目光落到那身影上,那是一个有些瘦弱,但很漂亮的少年,骨架纤细,身材单薄,但跟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相比,哪怕他脸上有些污渍,也遮不住他白白净净的皮肤,还有那灵动慧黠的眼神,这种眼神是那些饱受饥饿和折磨的难民身上看不到的。
顾怀的身子僵住了。
那个少年并没有注意到顾怀,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有再和那个士卒争辩,只是躲到了两个难民身后,从他们的背后悄悄打量着拥挤的城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烈日炎炎,顾怀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一股暖流从心底涌现游走遍了全身,阳光好像更亮了,亮得直让人感觉天旋地转,两个月来的担心化成了灼热,让他的眼睛都微微湿润起来。
那个少年依旧在探头探脑,目光犹然有些不甘心地在士卒和城门之间来回打转,大概是终于认了命,他的脚步轻轻移动向了与城门相反的方向,随着动作,他的视线从呆立的顾怀身上飞快地掠了过去,然后他的身影也在阳光下僵住了。
那道视线飞快地移了回来,定定地落在顾怀的身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先是惊讶,然后是惊喜,继而变得有些委屈,慢慢地涌现了泪花...
顾怀快步走了上去,那道小小的身影也走出了阴影,他停在顾怀的身前,呆呆地抬头看着顾怀,小嘴微微张大,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妙锦...”
顾怀喉头发哽,声音也有些嘶哑。
这一刻眼前的傲娇萝莉不是什么高贵的郡主,而是那个走进北平的药铺要抓药的可爱萝莉,这一年多的时间,是她让顾怀走进了燕王府,搭上了这趟靖难的列车,是她陪着顾怀南下金陵,又重归北平,是她在祖宅的小小后院娇憨地说要修个小亭种很多花,是她在北平的那个小院子说等自己回去讲故事给她听...
徐妙锦颤声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要问你!两个多月啊,老天爷!你...你一个女儿家,是怎么活下来的!”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可顾怀和徐妙锦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是谁先张开了双臂,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似乎生怕一撒手,眼前的人就会凭空消失。
快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亲眼看着无数的人死去,那些因为饥饿而死、被弃置不顾的难民尸体,还有城头上仿佛永不休止的厮杀,把整个济南变成了人间炼狱。
三个月,饿死的难民百姓比攻城守城双方士卒的伤亡总和还要多上数倍,顾怀心中本来已经没了希望,如今陡然间看到苦苦寻觅的人就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不是奇迹是什么?这种感觉任何语言想要形容都显得乏力,他已经不想问徐妙锦是怎么撑过这几个月的了,此刻的他,只想紧紧抱住这个小小的身影,抱住这个他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而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的徐妙锦已经泣不成声,这几个月她过得也是极为艰难,万幸她不是什么养在深闺什么事都不懂的大族小姐,有徐达大将军和徐增寿的宠溺,让她从小养成了古灵精怪的性格,再加上她很聪明,这才在封城初期就弄到了一些银子,攒下了些粮食,再加上她小小的像是个瘦弱的男孩,这才避开了搜罗难民上城墙守城的巡逻队,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些时日朝思暮想的人,居然真的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人世间的重逢,真是一件最为美好的事情。
……
从德州一路押运粮草下来的房宽才交接完了粮草,就听见了朱棣召见他的消息,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事情,匆匆走进了中军大帐。
白沟河一战时,他是后军的主将,也就是平安和瞿能发起冲锋时的目标,当时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房宽也确实做到了他该做的,抵住了平安的进攻,没能让他突破后军,一直到朱棣突袭侧翼不成大败而回,他又被瞿能盯上了,一仗打下来简直伤亡惨重,整个后军几乎不成编制,多亏南军溃败,这才没误了朱棣的大事。
战事落幕后,他的手底下补充了不少的降卒,但战力堪忧,而且多为步卒,也就没有随朱棣南下,而是驻扎德州,承担了运送顾怀缴获的那百万石粮草的职责,可这次把粮草运进济南,一路上却不如之前那般顺利了,因为上次战败之后的平安郭英等南军将领终于是整顿好了军队,眼看打朱棣打不过追不上,干脆就袭起了朱棣的补给线,房宽虽然没有丢失粮草,但这一路走得也极为艰难,尤其是桥梁给平安的游骑破坏得差不多了,只能遇水搭桥费尽周折,这才赶到了济南城下,只是比起预定的时间,整整晚了四天。
朱棣治军向来极严,粮草延误这种事情,往日也是要军法处置的,房宽心知这次召见多半是此事,便琢磨着主动请罪,但等他一身泥泞进了大帐后,却发现朱棣和众将都眉头紧锁,烦躁不安,见他来了也只是象征性地责问了几句,让他自去领几军棍就是了,房宽大喜过望,谢恩之后在旁边听了半天,才知道朱棣和众将是为了济南久攻不下发愁。
要说燕军是真不善于攻城,仔细算一算,从靖难骑兵到现在,就没在攻城战中占什么便宜,济南这种山东首府比起普通城池更是易守难攻,再加上如今朝廷散落各处的大军多半已经整顿完毕,若是再打不下济南,怕是麻烦就要接踵而至了。
想到自己南下一路吃尽了水的苦头,房宽灵机一动,忽地开口:“殿下,末将有一计,或可破城!”
“哦?快说!”
“是!”房宽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到沙盘前,“殿下可记得宋太祖水淹晋阳城的旧事?但凡大城,必依大河,济南旁边就是黄河,若是掘开黄河大堤,引黄河水灌入济南城,岂不不攻自破?”
朱棣神色一动,但片刻后还是摇头道:“不妥,先不说黄河决堤,太过危害下游百姓,未免有些缺德,就说水淹晋阳,晋阳如今安在?俺要打济南,是看中了济南的南北贯通,若是济南成了一片泽国,俺打下来又有何用?”
一旁的张玉却明白过来,大喜过望:“殿下,水攻确实不妥,但城内守将怎知殿下心意?济南固守,所恃不过城高墙厚,若是他们得知此事,还能像现在这般耗下去吗?不如将此消息晓谕城中军民,迫其开城投降如何?”
帐中一片沉默,片刻后赞同声哗然四起,朱棣拍案叫绝:“妙啊!此计大妙!”
他直起身子,身上甲胄摇响:“传令,飞书入城,告诉铁铉,他若是再不开城投降,莫要怪俺...”
“水淹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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