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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抽个时间,去韩国整容吧!”诸航越过他下楼,远远地看到思影博士和栾逍站在路对面的香樟树下,她挥手打了个招呼,连忙绕上一条小径去报告厅。
思影博士对栾逍还是无法做到死心,学冯坚紧紧盯人。栾逍风度极佳,从不刻意躲避,遇到就笑着寒暄几句,尺寸把握得刚刚好,再进一步,门就关了。她这几天换的美瞳,看人时,眼神都是忧郁的。
冯坚反应慢,走了一路才明白诸航让他整容,是调侃他这辈子靠自己是不可能瘦的。诸老师对他可真了解。“其实男人外形不重要,胖点才像男子汉,再说我又不傻,为个女生在自己身上动刀子不值得。对了,诸老师,女生们说思影博士做微整手术了!”
“微整手术?”诸航OUT了。
冯坚指指鼻子,指指脸颊:“打个什么针,当然那针特贵,可以保持一年,皮肤变白,鼻子垫高,眼袋没了。思影博士简直是用生命在追求爱情呀!”
“还有这种针?”
“嗯,学生化的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罗教授去。”冯坚一拍脑门,“我又忘了,罗教授调走了,王琦老师也跟着一起走了,他们都是人才啊,宁大损失惨重。诸老师,你说校长要不要反省下,为什么留不住人才呢?”
“真正的人才不会安于现状,他们永远都在接受挑战。”诸航停下脚步,朝报告厅一努嘴,“冯前锋,上!”
二十八天,恰好是整个二月的天数。宁城春再早,夜里还是有一些料峭的寒意,卓绍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远远近近的灯火,同天边的星交相辉映。一弯下弦月,淡淡地挂在深青色的夜空上,倒有些缥缈了。院子里种了一丛竹,衬了月色,在地上画出参差的影子,微风过处,发出簌簌的声响,有一种说不尽的情怀,在心里荡来荡去。
他很少按时下班,多半披星戴月回来。诸航私下和他开玩笑,首长,我俩的关系就那么见不得光吗?
客厅的沙发好像移了下位置,空间显得更大了,沙发上有只小飞机,垫子上有两只沙包,这儿是恋儿的地盘。帆帆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书包、水杯整齐地放在书桌上,《论语》看完了,这是《史记》,扉页上盖着宁大图书馆的戳。怕吻醒帆帆,卓绍华凑上前去好好地看了看睡得肉嘟嘟的小脸。
在客卫洗的澡,等头发干了,才轻轻地掀开被,还没躺下,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手臂习惯地搭在他的腰间,下一秒,诸航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呼吸一顿,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明明晚饭吃得很晚,他突然觉得特别饿。
没有人说话,也许此刻语言是多余的,身体总是比语言灵敏,滚烫的双唇贴上来,两人情不自禁都颤抖了下,那感觉仿佛置身波峰,正被海浪高高地抛到半空。
不过睡了四小时,两个人都醒了,一丝曙光从窗帘下方漏进来,缓缓在卧室内流淌。
“是探亲还是公务?”诸航把首长睡衣中间的一颗纽扣咬得湿湿的。
“是回家。”卓绍华用手插在她的头发里,温柔地搓了搓,头发好像长了点。
诸航嘴角一翘:“首长,网上现在有个对号入座的游戏,号是保罗的那张照片,座是具体的方位,网友们都玩疯了,答案五花八门。”
“那是港城的一处海景。”
诸航撑坐起,愣愣地看着卓绍华。“他在港城?”
“不只是我们发现了,其他国家应该也发现了。港城现在各国特别调查人员云集。”
“他想把资料给到谁?”港城是自由贸易港,有许多特别政策,地位很微妙。
卓绍华摇摇头:“他和几个支持者在一起,不和外界接触。”
“那资料其实给哪家,哪家都等于接了个烫手山芋,各国的矛头全指向他。他跑来港城,不是让我们很被动吗?”
“他不会一直安静的,等!”卓绍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才一会儿,这孩子的肩都凉了。“诸航,保罗脱离飞翔的山鹰时是在去年的九月。”
“嗯!”首长特意说这个干吗,去年九月很特别吗,等等,诸航瞪圆双眼,人质事件也是去年九月,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是保罗?
“虽然是创始人,但有些资料也不是全都能接触的,我觉得保罗在山鹰里面可能被孤立。他无意中知道这个资料,无法辨识真实度,他就试了下水。”
“把情报给了第三方,逼出罗教授。确定资料的真实性后,他带着资料消失了。”诸航的声音低下来,喃喃的,更像是在问自己,“首长,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卖了个人情给我们呢?”
“那也太含蓄,如果只为这个结果,直白不更好吗,他这样做我们完全可以不领情。”
是呀,说不通。“黑客做到他这样,算是轰轰烈烈了。”
“后悔了?”卓绍华揶揄道。
“有点,想当年我也曾是江湖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一只猪……”
“哈哈!”真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沉重的心情烟消云散。
唐嫂早晨做了汤面,汤是新鲜的刀鱼和大骨头一起熬的,用她的话说,喝一碗暖一天。“别看天暖了,这树发芽,细菌也发芽,不察觉就冻着了。”配面条的是四碟炒菜,五颜六色,卖相特好。卓绍华夸了又夸,直说吃来吃去,还是唐嫂的手艺最好。唐嫂不好意思了:“那是您吃惯了,其实也不太好,我就瞎做的。”
恋儿知道“瞎”是什么意思,大声惊叹:“唐嫂好厉害,瞎了还能做饭,我闭上眼睛走两步,摔了个大跟头,很疼。”
唐嫂气得瞪过去:“和你没得聊!”头一扭,看到诸航也咧着嘴乐,心想这母女都不让人省心,首长这些年真不容易。“诸老师,算算日子,你那个朋友该有六个月了吧?”
“哪个朋友?”诸航把长长的面条咽下去,擦擦嘴。
“送我丝巾那个,你忘了?”唐嫂责备地看着诸航。姚远,诸航想起来了!“我最近都没遇见她,她和你常联系?”
“就打了几次电话。我给她孩子做了身衣服,你去看她时一块带去。”
诸航不太记得自己怀孕六个月的样子,诸盈说她“怀相”好看,就长了个肚子,腿和胳膊还是瘦瘦的。姚远显然是另一种怀相,整个人像发酵的包子,以前的姚远只做了个馅。
“你这是怀了几个?”诸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姚远的肚子,这要是足月,还得长多大。
姚远招呼着诸航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一个。医生说宝宝不是很大,是我长胖了。可我又不敢少吃,怕宝宝吸收不到营养。”
诸航觉得怀孕的姚远周身都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她不自觉地肃然起敬。“你现在就开始休假了?”姚远家不大,布置得很温馨。诸航看到桌子上有胎教的书、童话故事,有各种古典音乐的碟,她没看到电视,也没看到电脑。
“脚和腿肿得厉害,上班也是给同事们添麻烦。”姚远抿嘴一笑,看出诸航的疑惑,“电视、电脑辐射太大,对宝宝不好,就是手机我也不用的。我在书里看到,N年之后,留给我们最美丽的回忆,不是智能手机、多大屏幕的电视、高科技的各种设备,而是春天、秋天,林子里的小鸟,天上飘的云,黄昏里的雨……我要带宝宝多多亲近大自然。”
诸航端起茶杯,佯装喝水。姚远的话若是换个人说,她会说矫情,可是听姚远说来,她动容了,还产生了共鸣。现在的生活已经无法离开高科技,它会让生活便捷,却不能让生活幸福。“你……变化很大,我的意思是母性十足,很慈祥,很温柔。”
姚远笑了:“怀孕确实让人改变,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现在全释然了。比如周文瑾……”
诸航僵住,一时间很想起身告辞,可是看姚远一副娓娓而谈的样子,她又无法打断,只得痛苦万分地听着。
“在国外的时候,班上就我们两个华人,又跟的是同一个导师,很多时间都在一起,也谈得来,爱好差不多,相爱是件很自然的事,可他对我却没有特别的想法。我以为需要时间,或者他是个对爱情态度严谨的人,恋爱必须是以结婚为目的。我愿意等待。然后回国,我们在同一部门,甚至住进同一幢楼,可他还是……不喜欢我。我现在才明白了,爱情是将就不得的,哪怕像远古时期的伊甸园,世界上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会照顾她、保护她,却不会爱她,因为她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姚远脸上没有遗憾,只有明了,语气也不带惆怅,她是真正走出来了。往事里的那个女子是叫姚远,却像是别人的过去。“他真的是个好人,特别细心。读博的压力很大,夏天晚上我们都待在图书馆。图书馆很老旧,外面是个花园,蚊子特别多,每次他都会带上清凉油,很多学生都向他借。其实蚊子很少惹他,可能是血型的缘故。”
爱惹蚊子的是她,两人坐在北航操场边吃冰淇淋,蚊子围着她嗡嗡地叫,咬了满身的包,他刚打了球,穿了件背心,胳膊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后来夏天一到,只要和他一起,他总会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盒清凉油,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抹。小艾说她一开口讲话,都有一股清凉油的味。
从姚远家出来,春天的阳光能有多晒人,诸航走着走着,却有点恍惚了。遥远的过去隔着经年掀开,很多都模糊了,那些画面如同岁月里的流沙,在台风夜早被刮走了,这街道,这树,这些高楼,这些高声响着喇叭的车,才是真真实实的。
一个男孩儿懒洋洋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黑毛衣,格子围巾,长发,他轻轻拨弄着怀里的吉他,似有似无的音符惹得经过的女孩儿不住地回头。他是好人吗?诸航站着认真打量。
国产大片里,好人都有一张国字脸,端正的眉,眼神凛然正气,坏人三角眼,笑容猥琐,好与坏如同白与黑,一目了然;老电影里,好人是拯救地球或者宇宙的大英雄,出身普通,却被委以重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像打不死的小强。坏人一开始或是斯文败类,或是翩翩贵公子,或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主宰者,无论哪种,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虽然结局总是正义战胜邪恶,却让人感觉是好人出于羡慕妒忌恨对坏人下了手。还是法国影片温和、从容,好人坏人从外表上看上去差不多,行事也没多夸张,两人坐在一块,喝着香槟,聊聊哲学,谈谈人生,输的人输得很有尊严,赢的人则有点惋惜,以后这么了解自己的酒友没有了。
被这两道目光注视的时间有点久,弹琴的男孩儿装不下去了,突地抬起头,拧拧眉,这人遇到什么事了,眼神那么悲伤?
俄罗斯报纸又登载了对保罗的一篇采访,网上很多人说他在故弄玄虚,他只是飞翔的山鹰里一个跳梁小丑,实际上他手里根本没有什么绝密资料。保罗向记者公布了中东地区前不久刚刚发生的一次枪战的真相,那次枪战造成几百人的伤亡,媒体说是恐怖分子的血腥行为,保罗说实际上是某超级大国的间谍为当地反对党上位策划的一个阴谋。
世界又一次微震,在舆论的压力下,某超级大国发言人称他们在当地的工作人员是为了协助联合国从事救援工作,并没有什么阴谋。这一发言等于不打自招,保罗的支持者们疯狂了,他们为保罗的正义、自由举行游行示威。很多国家的外交部在例行发布会上,也对此事进行了谴责。
栾逍并没有过分关注保罗,他发现诸航这几天沉默得有点过分。她如常地上下班,但除了上课,她几乎不出办公室。她并不是在备课、做教案,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对着电脑发呆。午饭的时候,他喊她去餐厅,她盯着他,好半天才应声。冯坚也发现了,问他诸老师这是春困还是思春?
打发掉来心理辅导的学生,栾逍疾步走向诸航办公室。诸航不在,他找了图书馆、电教室,最后在篮球场看到她。她抱着双膝坐在草坪上,看几个男生打比赛。
“哪队厉害点?”他在她身边坐下,故作随意地问道。
“穿黑运动服的,他们有个不错的中锋,你看。”她用胳膊肘儿撞了他一下。栾逍看过去,中锋竟然是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三分球很准,动作也干净漂亮。栾逍看了一会儿,发觉有个矮个子的男生很灵活,中锋的球多数是他传过来的。只要球到了小个子男生手里,不管别人怎么围攻,他总能抽身而出,把球传给中锋。两个人之间的配合已经达到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境界了。
“这默契感,怕是一年两年培养不来。”
中锋又进球了,诸航拍掌。“至少一年。我有个师兄,以前我们也经常一起打球,我们也可以做到这样默契。”
栾逍微笑地看着她。她着急道:“不相信?你去北航打听打听,我球打得肯定比课上得好。”
“我相信。那位师兄后来呢?”能够有这样默契的师兄,当年肯定“不是别人家的师兄”。
诸航把目光又转向了球场:“后来我们成了陌生人。”
“陌生人总比敌人好。”
“有时候敌人可以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而陌生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见解里,没有任何关系的关系是最安全的关系。”
诸航拢了拢头发,突然站起来走开,栾逍跟在她身后。大衣被吹得朝后张开,她低头倾身,逆风而行,头发纠缠飞扬。栾逍第一次发现,她的背影,竟是如此单薄。
“你看过《雍正王朝》那部剧吗?”她回过头问道。
栾逍紧赶几步,与她并肩。“看过几集,很老的剧了。”
“你说里面那个百官行述真的有吗?”
“有的,那个原本是廉政档案,却被人用来记载官员的隐私,这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那四爷为什么要烧掉呀?最起码可以打击八爷一党,还能给自己立威。”
栾逍笑了:“这就是四爷的高明之处,帝王之术讲的是恩威并施。烧了百官行述,他就把人心笼络了。”
“人心最是难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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