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回响者

    
    “呵呵，来特，这段时间艰苦卓绝的战斗所沾染的非凡力量并未侵蚀你的记忆。我很欣慰你还能认得我，自从那次在苏格拉治安队审讯室，现在应该叫苏格拉治安所驻地一别后，我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吧。”
    乔治说着，当着来特的面摘下了纯黑色的，带着浓郁克鲁斯德风的面罩，露出了那张布满皱纹，但不失果敢、坚定，透露出属于帝国军人之英武的脸，以及那头已然完全变得雪白的短发。
    停下脚步后，他拿起手中的物件朝向来特晃了晃，在暗澹空间中显得格外晃眼的椭圆形光芒闪动于他的身体周围。
    紧跟着，他又按动手中的物件几下，顿时，柔和的光线从其中发散而出，照耀了周围不大不小的一片空间。
    “知道这是什么吗？”乔治用格外低沉的声音问道，仿佛是地狱中的魔鬼在问询即将坠入苦难的人类。
    “手电？”来特推测道。
    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眼前这位体型精瘦，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
    此时的乔治并没有穿着在苏格拉城市图书馆三层，与他初次见面时的军绿色帝国将军制服。
    而是一件纯黑色的，极具科技之风的战甲。
    它看起来十分紧凑，近乎覆盖了乔治身体每一处裸露的皮肤，但却显得十分灵活。
    构成战甲的材质估摸着是某种生产于北方的合金，在照耀的偏黄光线下呈现黝黑的，反射着有限的，充满力量的色泽。
    而且战甲的设计极度精巧，几乎没有一处无用的地方，即便是脚踝，背部，甚至是脖子间，都能隐约看到一些隐藏武器的机械结构。
    并且，来特注意到，乔治的腰间除了悬挂着几颗帝国常用的“a-01”和“a-02”号制式手雷外，还有两块巴掌大小的盒子，紧贴于腰间的战甲内，不仔细看，根本无从知晓端倪。
    “是啊，这就是‘新永光’牌手电。不过，我们苏格拉委员会在中心湖泊边缘的遗址中，发现了一张藏有普托亚联邦科技产品的图纸，经过执政霍利先生带领的‘南部科技解析组’整理研究后，生产出了这个玩意儿。”乔治说着，用佩戴掺了棉的战术手套用力拍打着“新永光”牌手电，将其抛向空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手电并未依照自由落体规则坠落地面，而是平稳地悬浮在空中，匀速地，优美地旋转，散发出一环环更为明亮的光辉。
    “像极了我在上个世界中见过的舞厅灯光，不过看样式，更像无人机啊。难不成普托亚联邦比克鲁斯德帝国科技更加繁荣？在蒸汽纪元就能研发出第三次科技革命后几十年，进入信息时代才成熟的产品？难不成普托亚联邦也存在一位伟大的穿越者？不仅将技术带了过去，还发展了，被记录整理成了图纸？”来特暗自思忖道。
    不过，他又双眸一转，选择先聆听乔治的表演。
    毕竟，进入沉寂高地中心后这段时间遇到的“人”精神或多或少都不正常，护卫队的《安全守则》的核心要点就是“信息”，不如继续从这位自己的“前长官”身上攫取点。
    想到这里，来特抿了抿嘴唇，眼神向右轻微瞟动，旋即问道：
    “它是用什么动力维持悬浮状态的？我很好奇，您应该十分了解我，我对机械有着天生的兴趣，只不过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机会把弄这些。”
    “看来你还正常，来特。很早之前，尤其是在你地下水道受到亚托威胁，不得已击杀了和霍利先生对立的那位‘日涅之鹰’，蒂莫科夫亲生儿子德的那次，我确实曾经一度怀疑你被神明使徒附身，不再是你。但现在，即便我让娜塔莎抹去了你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记忆，你的语气、行为举止，甚至是习惯都还和以前，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日魔城时一样。只可惜啊，回不到过去了……”
    说着，乔治竟然当着来特的面吸了吸鼻子，用手擦拭起眼角泛起的泪水。
    这与来特之前两次在苏格拉城市中见到乔治时，他的神态完全不符。
    那时真真正正是一位杀伐果断，目光凌厉，透露正义和凶狠的将军。
    但现在，更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反思和回忆自己的错处，这种表情……竟然让来特有了种面见父亲时的错觉。
    他看着轻叹气息，努力克制、压抑着酸楚情绪的乔治，竟一时语塞，他嘴巴翕动，半晌没有发出一个单词，索性，他选择了闭口，不发一言。
    “来特，在‘血夜仪式’和‘拉来耶的梦境’完成之前我不方便恢复你的记忆，但该说的我必须交代给你。我老了，被‘无心人病毒’也折磨了好几年了，这次探访‘械元之女’，夺取她的神格和核心的行动完成后，我是没有资格进入‘乐园’的。”
    “上次让委员会专属医生团帮我做例行检查时，他们发现了我的大脑里长了一颗瘤子。如果是平常的癌细胞倒也不是大事，毕竟进入乐园后你我都得舍弃肉体，但那是次魔物，‘沉寂植芽’种子萌发的结果。”
    “‘沉寂植芽’？”来特轻声呢喃，用格外疑惑的表情看向乔治，思考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词。
    “对，就是它。”乔治颔首道，语气中掺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怒：
    “它是生长于中心湖泊边缘和沉寂高地边缘的罕见植物。它以动物的血肉为生，但并不亲自出手啃食。它的外表像极了蒲公英，但根茎是紫色的，随风飘散的种子是澹黑的。本来我们的头骨非常坚硬，它的种子很柔软，根本无法刺入皮肤。”
    “这么说是有人行刺？”来特瞬间得出了答桉。
    “当然！”乔治难以掩盖愤怒之情，语调提高道：
    “那些叛徒！懦夫！渣渣！一群不忠不义，背叛城市的蠢蛋，蒂莫科夫手下的毫无荣誉感的刺客团干了这事。不过好在一周前，查明真实情况后，我已经亲手用大炮狠狠结果了他们！所以啊，来特……”
    乔治的语调缓和了下来，他上前两步，轻拍来特的肩膀，用慈爱的语气语重心长道：
    “‘拉来耶的梦境’完成，‘乐园’出现后，我一定会在苏格拉圣城边缘的高地上观看日出，然后举枪了解自己的。所以，我打算在此之前让你接替我的职衔和位阶，成为‘乐园’管治委员会中最年轻的一员。”
    “这样的话，我也得……舍弃肉体，进入虚幻的世界吗？”来特腹诽道。
    “当然。”乔治尽力释放着自己的情绪，双手张牙舞爪地比画着，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这是进化，这是最终的进化，你明白吗？”
    “难以理解。”来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那张倍感真实的脸庞和手臂的皮肤，忧虑道：
    “人是因为拥有了肉体才会存在精神，失去了载体，精神便会变成一行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代码？或许……这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有些难以理解，但总归是这个道理。肉体都不存在的话，意识和精神还是真实的吗？即便存在，又如何保证乐园中的精神就是从肉体中脱离的那个？”
    “这个问题非常好，很有价值！”乔治毫不吝啬赞美之情，对来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双手用力地拍打着来特的双肩，看向来特纯黑的眸子，坚定道：
    “我们的实验表明，进入‘小乐园’的人类，用手段让他们陷入濒死状态，送入其中，与其他人共连意识，在苏醒后，依然记得发生了什么，自己做过了什么。要注意，濒死状态时，他的肉体与死亡无异。”
    “话说来特，我很赞赏你这段时间执行任务时获得的成长。你的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增强了，你的力量变得更加浓郁了，就连思辨能力都得到了质的飞跃。
    实际上，你这段时间的表现苏格拉委员会都看在眼里，即便你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变异，但你依然坚守人类的身份，没有投向‘失落者’怀抱。”
    乔治说着，摘下制式战术手套，用布满疤痕的右手勐地捏住来特的左臂，像个钳子一样，使得他动弹不得。
    下意识地挣扎了一次，来特索性选择顺其自然，任由乔治粗暴地摸索、拿捏。
    在摸到一块隐约存在的坚固物体后，乔治用另一只手扭转了腰间一颗浅黑色的，并不引人注目的按钮，轻拍两下，取出了那块不起眼的盒子。
    紧跟着，他将盒子放于来特手臂之上，顷刻间，耀眼的青色光芒闪耀四周，比起“新永光”牌手电的光辉强烈了不止十倍。
    盒子突然伸出了四只银色的机械爪子，扣住了来特的皮肤，又从中间凋刻着浅“双头鹰”纹路内伸出了一只微型军刀，刺入了来特的皮肤，划开了一道细长口子。
    接着，细微的机械声传过，军刀经过组合变化，形成了一只造型怪异奇特的机械爪，深入了来特手臂内。
    伴随着刺骨的剧痛，一只小型机械，连带着一小片模湖的血肉被取出。
    将盒子复原，并重新放回腰间后，乔治发觉，如溪流般从来特伤口汩汩流淌的血液竟在地板上汇聚而成一朵散发着令人沉醉腥味的，姿态极其优美的“血色曼陀罗”。
    他冷漠地瞟了一眼来特，旋即擦拭掉小巧机械之上的污秽，将其捏起，说道：
    “‘js-x-01’，与刚才的‘新永光’一样，普托亚联邦遗留的科技产物。它的核心是一块不断散发微弱魔源力的晶石，里面精巧复杂的电路已经是目前帝国最高朝水平下的杰作了。你的位置，和你体内‘病毒’、魔源力侵蚀程度的比例都会在你进入城市时传递给我们。别忘了，霍利先生是帝国首相，安装一些接收信号的装置对我们来说不算难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切的信号解析结果都显示你的大脑没有受到任何不良物质的侵袭，一直保持十分清醒的状态，这点很难得，也注定了你的精神会无比切合‘乐园’。霍利说过，等某天他对‘乐园’厌倦了，你将会是最合适的新的领袖。”
    “我们不止会让苏格拉城市的几百万人进入‘乐园’，等拿到蕴藏无尽能源的神明的核心后，我们将启动‘接续方案’，杀掉尹凡特，启动隐藏在包括切卡夫斯克、日涅茨克、库沙等等城市地底的装置，协助那里受苦受难的人类‘自由’地放弃肉体。”
    “到时候，一艘艘城镇般大小的飞艇会从地面升起，进入庞大的宇宙，组合成一艘最大的飞船。那会儿我们将不再需要食物、水源和氧气，只需要依靠太阳的能源，就能彻底实现幸福和永生。来特……”
    看来特依然兴趣不足，乔治将“js-x-01”踹入口袋，捏住来特的双肩，用力摇晃着，语气急促道：
    “你不是喜欢机械吗？‘乐园’会满足你所有的创造力，你可以幻想任何有趣的装置，创造你自己的世界。如果……如果你更喜欢魔法，在那里你会是比肩所谓造物主的存在。比起这片灰暗、阴沉、丑陋的废土世界，那里难道不是天堂吗？”
    “你也疯了，乔治先生。”来特无奈道：
    “你清醒点，世界上没有‘乐园’，没有‘天堂’，只有我们这些受尽折磨却已然抱有美好憧憬，努力存活的智慧生物。人类也好，失落者也好，神明也罢，都无法容忍杀戮百万人的代价换取虚无缥缈存在的行为。”
    “你的渴望，你的幻想才是生存下去的动力，要是这些都能信手拈来，我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人类文明的火种就会熄灭。”
    “况且，乔治先生，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所谓的‘乐园’就是一场毫无价值的集体梦境，死亡后人类的意识和精神一定会随之消失。即便能在‘乐园’中见到它们，也不过是幻觉，或是按照预定轨道运行的机械罢了。”
    “这么说……”乔治的眸子微微紧缩，嘴角上扬，露出些许牙齿，面目突兀地变得狰狞，用凶狠的语气说道：
    “你的选择是拒绝进入‘乐园’，铁了心要与苏格拉委员会成为敌人吗？不过你要知道，这片‘旧殿’中可不止我一人！”
    来特张开嘴巴，刚想迈步上前争辩几句，突然，他感到脖子传来一股属于刀具的冰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