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
“魏娘子。”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焦急呼喊她的名字,还夹杂着陌生的,似乎是男人的,似乎……是桓昕的。
魏姝遐做了一个梦,六岁那年母亲病入膏肓,怕过病气她已三个月未见骆佩慈了,直到母亲临终前她才被准许进屋。
那间昏暗病房里弥漫着铺天盖地的药味,榻上枯瘦干瘪的母亲和神色漠然的父亲,以及站在园门外牵着魏琳琅、即将临盆的杨馥,共同构成一幅画在魏姝遐的脑海里摇晃。
“阿母!”
浊气呼出,魏姝遐猛地惊醒,正对上一双凌厉的眸子。
真的是桓昕。
他神色实在算不得好,双眼盯着魏姝遐脖颈上的伤口一动不动,魏姝遐微微偏过头,出口嗓子干哑得厉害。
“陈娘子可还好着?”
“你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是何人伤了你?”桓昕不满道。
魏姝遐渐渐清醒,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偷偷用余光扫量了一番,惊觉这竟是桓昕的内室。再看向桓昕,他换了衣服,前襟被汗液浸湿变深,脸上竟有急色,一颗汗珠从鬓角滚落,滴到魏姝遐的胳膊上。
仿若烫到,魏姝遐将身子缩了回去,作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答道:“他蒙着面只向我刺来,我看不清。桓大人,陈娘子究竟如何了?”
桓昕却并不回答关于陈媛可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你可见过那人携带弓弩?”
“弓弩?什么弓弩?”魏姝遐这回是真的懵了,其实她什么人都没见,都是自导自演的。
桓昕皱皱眉头,沉声开口:“有人见到一支射出的箭羽后才听到你的呼救,你当真没有见过?”
此话一出,魏姝遐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家园林里竟真的有刺客……怎会如此之巧。
“我惊惧万分看得并不真切,但印象中并未看到过弓弩。”
桓昕若有所思点点头后掏出一柄小刀,他摊开手心在魏姝遐面前展开:“这就是伤你的那把小刀,有印象吗?”
魏姝遐咬咬嘴唇,点点头,怯怯答道:“有些印象,好似就是这柄。”
一道厉光忽地射向魏姝遐,仿佛要将她凿穿,又好像是错觉,桓昕目光平静,淡淡说道:“伤口的深度划向和刀刃的形状一致,只是,我有些奇怪。”
桓昕忽然倾身靠近,两人目光对视,胶着波涌,魏姝遐听到桓昕语气嘲弄:“那箭羽上有梁国兵制的刻印,可这小刀用的是赣州的铁,为南晋所产,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姝遐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男人灼烧的身体紧紧挨着她,摄人气息几乎将她整个包裹,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她有些仓皇的神情。
魏姝遐猛地惊醒,强装镇定,恢复神色后她稳着嗓子答道:“妾不甚清楚,许是有两路人马?”
小娘子用了亲昵的“妾”自称,将自己的位置从魏国公的娘子置换到将军府的夫人上,桓昕一瞬收起逼人的气势,淡淡一笑:“也许吧。”
说罢,他才回答了魏姝遐前头三番五次提及的问题。
“陈娘子性命无碍,但受惊过度,失了神智。”他已站起身来,看向魏姝遐,似乎刻意等着她的回答。
魏姝遐欲强支起身子,男人终究还是上前一步撑住她,将魏姝遐扶起坐稳。
桓昕感到衣袖被一双绵软的力道扯住,回过头便看到魏姝遐泪珠连绵滚落,哭着说道:“陈娘子是为了救我,才……才遭此一难的,我这就去看陈娘子。”
桓昕一把按住魏姝遐的肩膀斥道“你伤成这样怎么去看?”又看到小娘子眼尾通红可怜,便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
“我已差人去陈府慰问,将军府风水佳,气候好,你先在这里休养,若是有心日后再看也不迟,我将你的两个婢子接过来了,虽于礼不合,但圣上已赐婚也并无不妥。”
桓昕将魏姝遐所有可能拒绝的话赌得死死,魏姝遐张了张嘴,这副憋屈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倒有几分可爱,他似是笑了下,随后招招手:“李贽!”
门外的李贽应了声,桓昕吩咐道:“去将雀鸟调来护卫魏娘子。”李贽“诺”了一声便离开了。
魏姝遐疑惑地看了看桓昕,对方解释道:“若如你的身体这般,多受上几次伤恐怕性命难保,那女子是我的暗卫,行踪隐蔽,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魏姝遐定定看着桓昕,男人长着一张薄情的唇,说话永远冷冷淡淡,但桩桩件件却考虑周到妥帖,她有些害怕。
害怕沉溺于此,就如从前和程予那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同一条河里淌倒两次。
“多谢大人。”
先前略显亲密娇软的娘子忽然冷淡开口,桓昕眼皮微掀看了魏姝遐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塌旁的矮几上。
“这是苷霜膏,祛疤可用,具体更用我已吩咐过两个婢子了。”
苷霜膏是御赐之物,魏姝遐心中微刺,像是什么东西扎进了下她的心,她垂下眉眼不再看桓昕,只温声道了谢。
男人叮嘱了几句后便要离开,魏姝遐想起了一件顶重要的事:“将军且慢,之前曾答应雅琦参加她的生日宴,现下怕是不能去了,想劳烦将军代我表谦,我这里有给她备了生辰礼,烦您带去,日后我再去拜访她。”
桓昕点点头,依照魏姝遐说的差李贽去国公府取了一趟贺礼。
不过多久,鹃椿和鹞椿进了屋子。两人都通红着眼,一见到魏姝遐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便哭了出来。
魏姝遐招招手,安抚道:“小伤不碍事,休养十天半个月便好了,那陈娘子具体如何了?”
鹞椿抹了抹眼泪答道:“听说失了智,救上来后胡言乱语不知说的什么,之后便昏迷不醒至今日,就算救过来了又如何?身子早被看光了。娘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姝遐接过鹃椿递过来的药,一口抿尽后说道:“陈媛可想要推我下河,却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已向桓昕表明她是为了救我才落得水,他晓得我的意思,定会将此事传出去的。”
“啊?娘子!那陈娘子心思歹毒要害你,落水是活该,你怎么还反倒帮她呢?”鹞椿惊诧万分,险些要跳起来。
魏姝遐沉思半晌后缓缓开口:“我要她既为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但也不想让她因此而一生被毁。若她是被害落水,大约会在苛责中草草嫁人,但若她因救人而落水,陈府为了声誉也会养她一辈子,她便能安安稳稳做个女冠度过余生。”
“她虽心思歹毒,可落水后因被看光身子而受到世人责难,不是对她一人的责难,而是对世间所有女子无谓的责难。”
两个婢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到魏姝遐神色疲惫便给她换了药告退了。
窗外月色朦胧,魏姝遐心中沉重,竟也不知自己到底做得对与错。
将军府的主堂里,桓昕端详着手里的箭羽,箭头锋利,精工制造,箭柄上刻着梁国暗语,并非军队制造,而是梁国细作所用。
“在京城的皇家园林公然行刺,这梁国细作也太猖狂了。”李贽感叹道。
桓昕眼眸里闪过狠厉,面色肃然,沉声道:“兹事体大,派精锐顺着这支箭羽追查,明日我会面圣要求彻查当日燕雀湖的人。”
李贽领命接过箭羽便动身去办,桓昕从怀里掏出那柄小刀放到眼前。
小刀上没有任何印记,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工匠所造,他回想着魏姝遐脖子上的伤口,拿起小刀抬起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窗外厉风呼啸,桓昕的脑海里全是他赶到医馆看到的一幕,小娘子衣裳全被染尽,红得惊心,塌旁已接了半盆血水,胸脯平静,好似失去了呼吸。
那一刻,他的心被揪起,竟感到痛意,前所未有。
没想到……
“哐当”一声,刀子颇有些忿忿地被扔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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