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这日,丞相府的小郎君和谢家本族幺女大婚,红妆喜缠、敲锣打鼓整整十里,声势浩大。
魏姝遐和桓昕一同前往礼贺,李贽差人将八箱乌金木一件件搬下来,丞相府门口礼宾的主事一见来人脸色变了变,忙吩咐人去通知。
魏姝遐看着礼簿上她和桓昕的名字一同并列,心中涌出难言的喜悦。她被封了三品诰命,虽敕词未题,但贵门皆知,这才得以单独出现在宗族礼簿上,而不仅是一个“魏氏”。
社会地位只是三品诰命带给她微不足道的一点,更重要的是她可永久食俸,不受婚嫁影响。
只要她紧紧护着这颗心,赐婚于她便是百利无一害。
不多一会儿,程府的主管便出来了,他恭谨道:“主上得知将军来,特邀将军前去后厅一叙,两位尚书和安中令也在。老奴安排魏娘子去会客堂休憩,将军放心。”
魏姝遐见状忙福身对桓昕说道:“奴家便去了。”
桓昕低低嗯了声,又问道:“东西带着吗?”
魏姝遐反应了一瞬才记起他说的是腰牌,小娘子颊上泛出羞意,小声回道:“带着。”旁边的程府主管笑呵呵:“将军和魏娘子天作之合,老奴先行恭祝了。”
桓昕昂起头,淡淡嗯了声,颇有些傲娇。
魏姝遐掩住笑意跟着一位管事嬷嬷离开,途中她将腰牌挂了出来,沉沉的金器在腰间摇晃,打在香囊上咚咚作响。
会客堂里都是女眷,魏姝遐进去后,众人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在她的脸上,随后那目光便挪到她腰间的牌子上。待看清上头的“桓”字,堂里很是寂静了一会儿。
程府后院的议事厅里,程怀秉将桓昕拥簇到主位上:“不曾想桓大人会来,快快入座。”桓昕大踏步上前,丝毫没有推脱直接坐了上去。
他常年带兵打仗,体态威仪,气势凌人,生生压过了所有在场的高官。
侧座上的三位大人面面相觑,心底直叹这权臣过于跋扈。程怀秉是本朝本代唯一的一品官员,又近古稀,这桓昕虽正得圣宠,也不该如此啊!
倒是程怀秉面不改色,笑意不减,他为相二十年,和朝中任何一人都不曾交恶,是出名的老狐狸。
“将军亲自前来了了老身一桩心事,我年事已高,家中独予一子,他刚去中书省,一切事宜还要仰仗诸位提携。”程怀秉对桓昕说完,转过身看向中书令张融。
林尚书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哼声,夹着嗓子说道:“程郎君不过弱冠已是五品舍人,比之桓将军当年风采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有盖过桓将军风头之势啊。”
程怀秉万年不变的脸些微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疏离道:“林尚书言过了,犬子当以桓大人为榜样。”
桓昕神色淡然,颇为事不关己,侧位上的尚书右仆射开口接道:“桓将军现领着中书监一职,同张大人一起提携杰才后辈是应当。听闻桓大人前些时日去了道观,好兴致。“
众人纷纷附和,问起此事。
桓昕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勾起:”看来我桓某的去向,诸位大人十分清楚。”语气间并无嘲讽,但他声色厉肃,气势骇人,堂中氛围僵化。
程怀秉及时出来打圆场:“圣上抱恙,诸位大人自然也和桓将军一个心思,都想替圣上分忧。”
“是吗?依我看恐怕没这么简单。”林尚书突然阴阳怪气道,他的目光直直望向桓昕,敌意赤裸,桓昕心中了然。
那厢会客堂里闷热,引得魏姝遐心中烦闷,堂里有一位女郎频频看向魏姝遐,目光诡异还带些怯。先头是离她远了些,后来人愈多,魏姝遐便离开会客堂前往宴席所在地。
她和鹃椿走了没多远,竟遇到了程予。
深红喜服衬得程予如玉面庞晖丽无比,他见到魏姝遐,眼睛瞬时亮了几分,疾步上前,挡住了魏姝遐的去路。
“程大人何事?”魏姝遐抬高了声音喝道。
程予淡淡一笑,他向魏姝遐递来玉佩说道:“我知你怨我,可你的东西我怎忍弃掉,东西你先拿回去,若有一日,我再同姝娘要回来。”
一瞬间魏姝遐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脑海中翻滚着程予方才的话,他想干什么?
夺人妻,还用如此平常的语气……他何时成了这般?
魏姝遐脸色全变,她满面怒意压低声音斥道:“胡说什么?!你今日婚娶,我来日将嫁,程予你疯了吗?”
程予闻言低笑了声:“我是疯了,人一生若不疯一回,便有些枉活,你同我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恣意而为,我只是和姝娘一个愿景罢了。”
魏姝遐缓缓抬起头,这才仔仔细细看了看程予,对方眼底泄出的痴狂那样陌生,她喃喃开口:“子介,你变了。”
“我没变,是姝娘不够了解我罢了。”
魏姝遐缓缓摇摇头:“莫要胡思乱想,你别忘了,最先放弃我的是你。”
程予露出落寞的神色,随后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魏姝遐说道:“姝娘,等着我吧。”
魏姝遐看着那抹赤色离去,怔愣了半晌,她稳稳心神,刚要抬脚,又被一人拦住。
是方才见过的程府主管,他笑眯眯看着魏姝遐,行礼后温声道:“魏娘子安康,方才见您和郎君在此对话,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魏姝遐直觉这人虽满面笑容,实则全是敌意。
那主管淡笑道:“如此,魏娘子可要谨慎些,您诰命在身即将出嫁,郎君今日成婚,若被有心之人看到便不好了。”
这话全将罪责推给了魏姝遐,鹃椿忿忿开口反驳道:“是你们郎君拦的我家娘子!”。
主管不为所动,声音也冷了冷:“无论细节如何,终归是娘子受伤,娘子和郎君虽有过婚约,但因些变故已经不作数了,这变故想必娘子也不愿被拿出来说,您和桓大人暗度陈仓情投意合,主上还等着慰贺新禧呢。”
眼前中年仆人脸上还带着笑,说出的话却犹如刀子一般直戳她不守妇道,字字俱是威胁。
魏姝遐咬着腮帮子,手指紧攥,她感到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这样的场合,她顶着诰命之身,只是因为一场情意,不仅遭人诬蔑,还被诬蔑者拿来极尽羞辱。
她做错什么了?只是曾经喜欢过程予而已,喜欢一个人便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魏姝遐通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初秋暖阳竟也遮不住她的冷意。鹃椿已然气到想要上前理论,魏姝遐捏住她的手腕,自己向前走了两步。
正欲开口时,她瞥到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魏姝遐瞬时换了策略,她剧烈咳嗽几声后带着哭腔喊道:“休要诬蔑我!“
那声音满含委屈,极尽柔弱,身后也适时传来桓昕的声音:“程大人恭贺新禧桓某欢迎,但若府中下人口无遮拦,将军府的大门便不好进了。”
待这段话说完,桓昕已走到魏姝遐的跟前。
他大掌挥出一把揽住魏姝遐的腰,随后厉声命令道:“对三品诰命出言不逊、恶意中伤,按南晋律法当脊仗八十,这脊仗我随后去讨,桓某先替你家大人好好教训教训刁奴。李贽,掌嘴八十!”
“啪!啪!”
直到魏姝遐被硬箍着腰离开很远,她还能听到李贽打出去的巴掌声,用了十足的劲,那主管也是一声不吭,全挺了下来。
小娘子在他的掌间并不乖顺,挪来挪去想要逃离,但更使得柔软的腰肢蹭着男人粗糙的手掌触感清晰。
那日魏姝遐细腻如绸,盈盈一握的绮丽,在自己身下泪眼涟涟语不成调的模样一并浮现在桓昕脑海里,他锐利的眼神逐渐染上欲色,却在看到魏姝遐鼓着脸颊努力挣脱他怀抱的瞬间消散。
小娘子年岁还小,要待她更成熟些。
他们以奇怪的姿势一同出现在宴席上,在众人打趣的目光中等待着正礼的到来。
程予温润如玉,谢宛辛端庄妍丽,两位新人在“礼成”的吉声和众人泼洒红枣百合中完成了婚礼,谢宛辛被送入洞房,程予和其父一同宴待宾客。
第一处便是桓昕和魏姝遐所在的头位,程予的酒杯同魏姝遐手里的相撞,酒水洒出滴到她的手上,随后一张素色的手帕递到跟前,魏姝遐抬眼,是桓昕。
她莞尔一笑,作势退后,离开程予几寸地方,放下酒杯接过桓昕的帕子仔细擦拭。程予垂眼默默将扯出一角的帕子又放了回去,去了邻桌仪和郡主所在之地。
到第四桌的时候,程予的酒杯刚落在盘中,席间一位女郎突然开口:“我原想着这喜酒该是吃您和魏姐姐的,没想到,魏姐姐干了……干了糊涂事,和外男私通……私通书信,身为密友……没有……没有及时劝阻,是……是我的错。”
她声音颤抖,脸色发白,魏姝遐打眼看过去,正是今天在会客堂里频频看向她的那位女郎。
女郎话音刚落,宴会厅里一片哗然,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到桓昕和魏姝遐身上。
这戏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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