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语秋年

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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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后不久,禹城太守便亲自送来一方明黄色锦盒,说是皇城里那位送来的贺礼。
    赵炯还没有对萧秋年避之不及,这点让王锦锦很意外。
    她以为赵炯不狡兔死走狗烹,便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没曾想他还千里迢迢的送礼来。王锦锦想不通,便顺口对萧秋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萧秋年端详着那方锦盒,脸上挂着闲适的笑意,淡淡道:“赵炯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自从晋王死后,他便将我视为唯一的依靠。那段时间,我故意将他笼络在身边,就是为了挟幼子令朝堂,所以当年赵炘来找他之时,我就知道他绝不会跟赵炘离开。皇宫的日子安逸舒服,为何要跟一个他从小都看不起的庶兄去奔波?我知道他成年后肯定会对我忌惮,怀疑,防备……不过现在看来,他到底还算记得一些恩情。”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王锦锦咂舌。
    如果是萧秋年的话,他非但不会送锦盒来,还会送来一把毒药吧。
    萧秋年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眉头一皱,凝视着自己的娇妻:“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
    王锦锦微微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萧秋年还想再说,王锦锦却挽着他胳膊催促道:“好啦,快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萧秋年对别的都有办法,可唯独对王锦锦总是束手无策,见状,只好依言打开锦盒,却见里面躺着一颗成色极其罕见的夜明珠。
    “不错,可以安在马车里照明。”王锦锦拿起拳头大的夜明珠,左看看,右看看,“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就去苏杭玩儿,听说那里的西湖醋鱼特别好吃。”
    “好,都听你安排。”萧秋年将王锦锦揽在怀里。
    “不带安安,马车太小,他一挤进来我们两个都没空间了。”王锦锦撇嘴说。
    萧秋年忍不住低低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好京城的谢师要来禹城讲诸子百家,把安安扔给他,还可以学不少知识。”这小子带在身边,总是打扰他们夫妻雅兴,萧秋年早就不想带他了。
    门外的萧长乐本来端着红枣莲子羹,好意来问问爹娘吃不吃,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他一定是捡回来的!
    一定!
    ***
    原定五月十五驱车前往苏杭。
    可没想到,在这之前,王锦锦接到一封家书,却犹如遭受晴天霹雳——王家老太太,病重,不治。
    原本去苏杭的路线,只能调头前往京城。
    一路上,王锦锦都坐立不安,生怕见不着老太太最后一面。
    她离开京城之时,便写了好几张药方给凤梧和严嬷嬷保管,想着一边调理老太太的身体,一边应付一些疑难杂症。可是人终究会老,吃再好的灵丹妙药,喝再好的琼浆玉液,顺应天命,也是既定。老太太年事已高,迟早都有这一天,王锦锦虽然做好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心头发抖。
    萧秋年心头对王家老太太并无感情。
    这个看似年迈却心头门清儿的掌家主母,面对年幼时他的遭遇,一声不吭,理智的让人觉得冷漠。故此,萧秋年现在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情感,唯一值得他感激的,便是这个老太太对王锦锦一生的维护和喜爱。
    所以这次王家老太太病重的消息传来,萧秋年第一时间备好了马车,让孩子和王锦锦一道去京城。
    王锦锦往京城去的时候,顺道传书兰州,让戚古也去一趟瞧瞧。
    她到王家之时,戚古已经替老太太把过脉,用过针了。
    “五姑娘,你可回来了!老太太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严嬷嬷头发花白,走路也蹒跚起来,她言语之间的大限将至,王锦锦也无心与她争论。
    虽然王锦锦心底,觉得老祖宗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但是……但是……
    “乖徒儿。”
    戚古见她来了,站起身,“去给你老祖宗告别吧。”
    “师父……”
    王锦锦有些不敢去里屋,见那个已经垂垂暮年的老人。
    戚古叹气道:“老太太九十多的高寿了,天命已到。我即便是神仙转世,也难治回来。本来三天前就该去了,我用了针灸,封住她天池等大穴,尚能留一口气至今……老太太也算争气,这么久都没有过去,想必是在等你。”
    王锦锦听到这话,忍不住“刷”的流下眼泪。
    要不是儿子把她扶住,她怕自己双膝一软,就倒了下去。
    萧长乐扶着王锦锦,来到内间。
    垂着棕色纱幔的宽大牙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凤梧在旁边伺候,见到王锦锦,忙行了一礼。
    “曾外祖母……”萧长乐隔着纱幔,轻轻喊了一声。
    他又看了眼王锦锦,继续道:“重孙和母亲看你来了。”
    纱幔中的人影似乎苏醒了过来,她动了动身子,从里伸出来一只枯瘦满布皱纹和褐色老斑的手,低低的唤了声:“明珠儿……”
    “老祖宗,我在。”王锦锦忙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低头凝视老太太的手,这双手,以前给她剥栗子,揉她的头发,还拍过她的脊背……那个时候,这手还没有这般枯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逐渐的老去了。
    凤梧走上前,轻轻的撩开纱幔,道:“五姑娘,老祖宗就等着你呢,这几日迷迷糊糊念叨过好多次你的小名。”
    王锦锦心头一热,问:“老祖宗,你有什么想对我说?”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睁开浑浊满布皱纹的眼,看了眼王锦锦,沙哑道:“你和小时候比起来……没什么变化。”
    “孙女儿一直都这样……”
    “不,不是。”老太太轻轻的摇了摇头,“是和七岁以后比起来没有变化,比起七岁以前……那……那变化可就大了……记得那一年你落水,落水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会说话了,嘴也甜了,年少老成……老成的根本不像明珠儿……你给老祖宗说说,你到底是明珠儿吗?”
    王锦锦呆若木鸡。
    记忆如同封尘的往事,被撕开裂缝,铺天盖地的涌来。
    她没想到自己都快忘掉的最大秘密,在老太太弥留之时,会这般赤果果的被拿出来询问。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再次询问:“……你是明珠儿吗?”
    王锦锦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转过头,让萧长乐和凤梧等丫鬟都出去。
    凤梧离开的时候,还在想,老太太真的是病糊涂了,五姑娘不是明珠儿,谁又是明珠儿呢?
    内室里一瞬间便安静了许多。
    静谧的气氛,落针可闻。
    窗棂外投来斑驳的光影,映照着棕色的纱幔,带来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
    王锦锦凝视着老太太的双眼,她握紧了老人的手,一字字道:“老祖宗,我是明珠儿。”语气一顿,“但又不是。”
    老太太温和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王锦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面对着这个和蔼的老人,她竟然把隐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给吐露了出来,她讲述自己的前世,讲述自己成为游魂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王家,又讲述自己代替王锦锦活了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太仿佛解开了心头最大的疑虑,神色也变的释然。
    王锦锦低下头,嗫嚅问:“老祖宗,你知道这些,难道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啊……你就是你啊……”老太太轻轻的拍了拍王锦锦的手背,“你是明珠儿,是我心中唯一的王家嫡孙女……不管前世……后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么多年,陪伴在老太婆身边的,就是你啊……”
    “老祖宗。”
    王锦锦眼眶一热,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虽然虚弱,但这会儿眼底却有了神采。
    她也说起了一件往事。
    大约是在王锦锦魂穿过来一个月以后,刘氏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悄悄的找老太太询问过,会不会是撞邪之类。老太太虽然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孩子怎么突然性格大变,可两人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算了,只要孩子乖乖的在身边,她到底是谁,并不重要。她依旧是王家的子孙,依旧是她们全心全意疼爱的孩子。
    更何况,之后的王锦锦也没有让她们失望。
    年少的女孩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和才智,总能最大限度的去维护保全,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们放心的了。
    王锦锦听着听着,便忍不住掉下眼泪,她又想到了去世的母亲,她这一辈子没有太多的母爱,可刘氏却让她尝到了这种滋味。她握紧了老太太的手,道:“老祖宗和母亲,都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
    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现在萧秋年对你……也很好啊。”
    “是啊,他对我也好。”
    挂着泪痕的脸蛋,瞬间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当初你为何要对他示好?”老太太还是不明白,王锦锦和萧秋年并没有见过面,怎么就对他好呢?难道她能未卜先知?移魂都可能发生,这种预见未来的事情,也说不准啊。
    王锦锦淡淡一笑,答道:“因为他那个时候,长得很像我去世的亲哥哥。”
    说完,她又歪了歪脑袋,补充了一句,“不过后来是越长越不像了。”不然对着那张神似的脸,她还真不好意思和他走到如今。
    “原来如此。”
    老太太也笑了笑。
    她拉着王锦锦,又围着萧秋年说了许多,比如小时候为何对他置之不理,便是因为看出他眼神里的阴鸷和狠辣,她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么深沉的孩子。再加上之前对王文华的事情心虚,连带着对大房所有人都亲近不起来,不过幸好,没有耽误人家……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王锦锦就握着她的手,一边微笑,一边点头,一边符合。
    祖孙两个,似乎想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话……
    黄昏日暮,薄雾冥冥。
    夕阳挂在屋檐的分界线上,映照著深橘色的天光。一行飞雁略过,渐行渐远。
    “明珠儿。”
    老太太的声音弱了许多。
    “我在。”
    王锦锦握紧了她的手,“我一直都在。”
    老太太闭上眼睛,似乎十分疲倦了:“今日,我很高兴……”
    “老祖宗,我也高兴。”
    王锦锦声音很低很低,却带着无限挽留的意味,“明日我们继续聊好不好?我把长乐也叫进来,你也跟他聊一聊。”
    老太太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她闭着眼说:“没时间了……”
    王锦锦带着哭腔反驳:“谁说的!你时间还多呢,等我让师父给你吃几副药,你就又生龙活虎啦!等你身子骨好一些,我带你去看西湖好不好?他们都说冬天的西湖甚美,甚美……”她的话音还没落,老太太的手腕便再也没有力气,从她手中倏然滑落。
    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王锦锦无声抽噎的细微响动。
    好半晌,她才抬袖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着门外等候着的亲戚下人,红着眼眶宣布:“……老祖宗去了,准备后事吧。”
    ***
    老太太的丧事是喜丧。
    故此整个王家并没有沉浸在特别的悲痛中。
    除了王锦锦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小时候的种种,忍不住低声抽泣,其它时间,她尚能迎来送往,应付一干闲杂事。
    丧事主要由她父亲王文业操办,王锦锦负责打打下手。
    许久没有见到的大哥王听石也回来了,他进屋看到王锦锦的时候,竟然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
    王锦锦扫了一眼,颔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也没多想。
    她和王听石的关系不算亲近,甚至比起王听裕王听风还要冷淡。因为王听石比她年长太多,她记事起,王听石便已经在外游学,甚少回家了。这么多年,王听裕和王听风都娶了妻生了娃,只有他一个还是孑身一人,徐氏也管不住,索性不管了,任由他去。
    王听石为什么不结婚,王锦锦没心思去问。
    她只想操办了老太太的丧事,就赶回禹城,毕竟……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萧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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