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非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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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纷扬扬的桃林深处，微尘停下时身上都沾满了桃花。抖落一身花瓣，她推开眼前这座新盖的茅草屋。屋内幻化成狐的风珈与狐羽并排躺在床上。熠彤对他们照顾得极好，此时的他们已经一扫狼狈，睡得安详。
    她静静地坐在桌子前，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桃林里挂满了灯笼，朦朦胧胧中的桃花林美得如同一个幻境。风珈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桌子前盯着她的微尘。昏迷前的情景迅速在脑海里划过，狐羽在她身边，那么陆压呢？她跳上床，蹦上桌面，与微尘对视。
    “陆压在哪里？他怎么样了？”小狐狸的眼里盛满晶莹的泪珠，拖着身后还剩的四条尾巴，焦急地看着微尘。
    “未醒。”微尘冷冷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他既然答应过你护你此生平安，那么现在他未醒便由我来替他实现诺言。”
    “带我去见他。”风珈急急道，“我不需要你护我，你断我两尾，待我返回青丘。定不会放过你。”
    微尘讽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是我断了你的尾巴？”她拎过风珈身后一条晃动的狐尾，冷冷道：“青丘的狐狸都这么蠢吗？”
    风珈怒极，一爪子搭在微尘手背。手背上立刻泣出血珠，五道鲜红的爪印清晰可见。“我亲眼所见，这还有假。”
    微尘不在意擦掉手背上的血渍，“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希望到了那天你可以保得住青丘诸狐。”说罢起身出门，手指捻诀，一个透明的结界将这座小茅屋笼罩。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将风珈不甘的怒吼抛之身后。
    一直到林间，她隐隐感觉体内不适。扶着树干捂着胸口蹙眉，喉间的腥甜令她一阵阵的反胃。今日在那里坐了一天，她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为何她已经将内丹给了陆压，而自己体内却貌似还有一颗。她试探了许久，终于明白了。
    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在漫天星辰的夜晚捂着脸，泪流满面。
    “微尘。”不知哭了多久，身边有人在轻声唤她。“我是周悟。”
    “我知道。”微尘没有抬头，在黑暗中滴到地上的泪水令草木纷纷枯萎。亦如她出生那日落尽枯萎的枫叶，整个村子全被红色的枫叶铺满，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鲜血染红的路。“陆压醒了吗？”
    周悟惊诧地看着微尘身后那棵桃树，花瓣如雨而落，树干渐渐枯萎。“没有醒。”他愣愣道。
    微尘起身抖落一身花香，率先朝外面走去。周悟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倾城如雪的脸庞沾染了太多的悲伤，已经不复初见时的纯净。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停住脚步凝望微尘渐渐远去的背影，他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微尘真的太不真实了，虚无飘渺得仿似下一秒就会消失。眨眨眼，她真的消失在桃林里。
    等了几日没有等到陆压醒，却等到了另外一人。
    与微尘仅有一面之缘的翎栖。
    那一日，微尘坐在桃树下。突然见到远远有一人朝她走过来，青衣白发。悠闲自在行走间有如凌波微步，在一树一树桃花中，份外扎眼。微尘不解起身立于树下。
    “你是来抓我的？”
    闻言翎栖莞尔一笑，折了一只桃花捏在手里，“不是，来看看陆压。”
    “他还没有醒。”微尘如是道。
    “带我去看看。”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陆压床塌前，见到躺在床上的陆压，翎栖感受了一下他体内的灵力及气息。收了手，神色有些凝重。微尘站在一旁看着他，既不询问，亦不催促。
    “你将自己的内丹给了他？”
    微尘点点头，平铺直叙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不会死的。”翎栖叹了一口气，“只是损耗太大，昏迷了。等体内灵力觉醒便会重新醒来。”
    “那要多久？”
    多久翎栖并不知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桃花谷。除了来看看陆压之外，还有一件事，取回青离的内丹。只是依现在情况来看若直接取了微尘体内的灵丹，恐怕她会立刻死。暗自叹息，罢了。他们的生死劫便由自己渡吧！
    翎栖走了没有多久，微尘便叫来熠彤，命她好好看着陆压。而自己则回了秦国，那日那样的情况下离开，恐怕嬴政少不得又是一场闹。人间一世对她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便还他这一世。
    途径之处，满目苍夷。河床干涸，土地干裂，路边亦有腐烂的尸体，森林树木黑乎乎一片燃烧过的痕迹。她停下脚步，俯身抓起一捧焦土。闭目侧耳凝听穿过森林的风，隐隐约约间有木灵哭泣的声音。女娲有捏土造人的法术，现在的微尘却连眼泪都不敢掉。
    摘下一片枯叶，微尘对它吹了一口气，一只小鸟出现在她掌心。扑棱扑棱地扑腾着翅膀，一双小眼睛滴溜滴溜地看着微尘。轻抚它的头。微尘低声对它道：“告诉嬴政，让他拨出银子派出军队来帮百姓重建家园。我在这里等他。”手里的小鸟啾啾叫，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微尘手一扬，它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微尘下了山，山下镇子里的百姓。衣衫褴褛穷困潦倒，街上许多人拖家带口拿着一个破碗沿街乞讨。走到微尘面前时，微尘在身上摸了一遍然而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值钱的东西。
    “我没有钱。”她很难过，这些人之所以变成这样，于她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漠然的越过她。她绕着镇子走了一圈，最近停在一处山脚下。半山腰上有悠悠的钟声回荡，她顺着青石板铺成的阶梯拾步而上。这是一座古老而破旧的庙，墙壁与屋顶的瓦片上都长满了湿湿的青苔。
    微尘推开庙门，院子里面有几棵参天大树。不过枝叶都已经落尽，光秃秃枝桠兀自伸向天空，就像一只只张着大嘴渴求上天解救的野兽。她沿着一条笔直的石板小路，缓步向前走。小路的尽头是寺庙的佛堂，一个有些破旧的佛像跌迦而坐。蒲团上跪着一个低声诵经敲木鱼的老和尚。
    “施主留步。”微尘欲跨过门槛时，里面诵经的老和尚说话了。“您非佛门弟子，这里佛光普照，会伤了您。”他放下手中木鱼起身隔着门槛向微尘行了一个礼。“阿弥佗佛。”
    微尘亦微微欠身回了一个礼，她伸出手指慢慢穿过门槛，而老和尚只是慈悲怜悯地看着她。果然如他所说，这里佛光普照，她的手指刚越过门槛便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出来，与此同时耳边似响起一串梵音，有金色的佛光气势汹汹而来。微尘足尖一点，身体快速后退，一直退到院子中间方才停下。那恍惚间听到的梵音也一并消失，指尖那里被灼伤，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老和尚随后走到微尘面前，一串佛珠缠在手上双手合十，弯腰又道了一声佛号。
    “你知道我会来？”微尘站在他对面，红衣黑袍。身形纤细柔弱，宽大的衣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仿似下一刻便会驾鹤西去。
    “不知。”老和尚慈眉善目，引着微尘走到树下的石桌前坐定。“但是施主既然上来了，便是天意。”
    本来一直疏离冷淡的微尘听到老和尚说天意时，缓缓勾起了一抹讽笑。顿时整个人像注入了灵魂，她微微挑眉，“天意？何为天意？”眉毛一拧，冷冷道：“我的命，哪里轮得到所谓的天意来安排？”
    老和尚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恼。“那施主今日来此，又是何意？”他解开佛珠，取下一粒佛珠递给微尘，“你本已成魔，但贫僧看你面相知你心存善念，今日你我相遇便算有缘。此珠日日听我诵经念佛，已经有了灵识，有可净化你心中戾气。阿弥佗佛。”
    微尘接过那佛珠，指尖的鲜血立刻浸透它，将它染成红色。被染红的佛珠竟然慢慢融化，最后消失在微尘的掌心。老和尚淡淡一笑，“你看它已经融入了你的骨血。”
    “是吗？”微尘轻声反问，与此同时消失在掌心的那颗佛珠重新出现在掌心，沾满鲜血。轻轻一用力，便化成粉沫，手掌翻转，染血的粉沫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我心中恶火，无需佛灭。”额间闪过一朵黑色的彼岸花，眨眼之后又消失不见，快得像是错觉。
    老和尚嘴角的笑凝固，同时手中佛珠断裂，剩余的一百零七的佛珠，四处乱蹦，在地上弹跳了一会儿，滚入旁边草丛不见了踪影。这一次连他都听到了密密集集的梵唱声，铺天盖地而来。
    “看到了没有？”微尘起身冷笑道：“诸佛容不得旁人一点不敬。”她站在院子中间冷冷地看着佛堂里那座低头垂眸，嘴角挂着慈悲温和浅笑的大佛，“你们这般虚伪的俯视凡间诸人，可有扪心自问过，对得起他们的供奉吗？”眉眼一沉，她猛地一挥衣袖，生生将佛堂里的那坐大佛掀翻在地，由泥土塑成的佛像顿时摔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