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该来的总会来的,第二天一大早日本人就开始攻城了。姚衍随刘连长率兵上工事抗击日寇去了,临行前把秋生梓阳两个托付给了后勤刘师傅,帮帮他弄弄饭做些杂事。姚衍这是关心秋生梓阳两人安全,在后方总比去前方帮部队搬运弹药运送伤员安全多了。
日本人先是一通炮火猛烈轰击城内各种军事工事设施与城墙,隆隆炮火中炸得土石枕木到处横飞,千年古城常德一处角楼在头轮炮火下冒着浓烟瘫塌了,城墙被崩塌了好几处口子。炮袭过后大队的日本兵跟在乌龟装甲坦克车后向城内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在城墙下几番争夺后国军奋力击退了日本鬼子。
午后常德上空乌压压的飞来一群如蝗虫般的日本飞机,一阵狂轰烂炸后城内升起一股股浓烟,着了火的板壁房噼哩叭啦燃烧着,城内到处是人间炼狱。
前方战事紧,梓阳秋生他们第三天后才又见到姚衍。
当时姚衍浑身尘土,两眼通红,肯定是激战几天几夜未眠了。姚衍有些紧张的对梓阳他们说道:“梓阳,妹郎子,德山失守了,外围石门,桃源皆陷入日寇之手,常德已经是孤城了。你们随时准备行李,有机会我找关系让你们随部队突围出去。”
秋生他们一听紧张了,梓阳忙着去给他弄饭,姚衍未等饭熟便和衣倦在床上,不大一会沉睡过去了。秋生拿来军毯给他盖上,期间日本飞机又来轰炸起来,疲惫沉睡过去的姚衍在炸弹爆炸中没有醒来,他真的太累了。
天近黄昏时连部临时变成了伤员收护站,领队的军官叫醒了姚衍。姚衍埋怨着梓阳怎么不早叫醒他,匆匆忙忙呷过饭后便又上了前线。临行前对秋生他们说:“跟据战时条令,你们暂时被征用共击日酋,你们的任务协助看护伤员。”
临出门时压低嗓门对梓阳说:“常德守不住了的,日本人突进城内几回哒,你们做好随时跑路准备。我是军人,理应守在自己的位置。你们是老百姓,犯不着同这个地方陪葬!”
受伤的兵士们坚强的强忍不出声,有些断手断脚的兵士哀嚎不已,还有两个抬进来不大工夫便断了气,胸腹的伤口还在从绷着纱带间渗出血水。那些个兵士多数与秋生他们年纪相仿,有些小的才十六七岁,看到他们血肉模糊的样子,秋生他们心有不忍,忙前忙后的服侍着。
再次见到姚衍是三天后,那时日寇已攻入城内巷战二三天了,国军57师伤亡殆尽。地方警察局、机关人员、青壮男子已于三天前临时紧急征用加入防守作战,逐街逐巷一个房屋一个屋子的同日寇争夺。
秋生梓阳随卫生所辗转了好几处地方,姚衍那个连部早陷入敌手。见到秋生他们,姚衍很是兴奋,激动的连声喃喃说道:“你们还活着,活着好,活着好!要不然我真对不起你们,我说过要送你们出城回家的咧!”秋生他们也很高兴,看着军服脏破还染着暗红血迹的姚衍,梓阳还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姚衍见状,满面污迹的脸露出一口白牙,笑说:“好着呢,一个零件也没少,杀死我的日本子弹炸药他们还在临时造咧!”秋生看了看姚衍身后仅存的十余名兵士,问道:“刘连长呢,他不同你在一处?!”
说到这时,刚还笑说的姚衍一下神情低落下来,抿着嘴不一会眼角滑下一行热泪。姚衍强忍住没哭,抹了一把脸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梓阳说道:“刘老哥昨天走了,当时我和他各率剩下的两队兄弟们分头出击日本鬼子,会合后在城南米粉厂被日本人飞机炸死哒。当时他扑在我身上,后来飞机走了我们起身还好好的,他爬起来了靠柱子坐地上,我拉了他一把叫他快些一起走。当时我粗心,真该死,没发现他已后背中了日本飞机的弹片!拉他时他不动,咧开他那口脏不拉稀的黄牙冲我笑着,说了句,‘老弟,老哥累了,走不动了,以后你要自已照顾好自己。亲兄弟明算帐,上回我欠你一条命,这回还给你!好好活,你堂客还在益阳七里桥等你噢!’不一会嘴里喷出一股黑红黑红的血,我身上的血就是他的!你们说,我不是王八蛋吗?!让他给我挡炸弹,真的前世造的孽,我对不起他老哥哥噢!”
说完时姚衍已经再次泪流满面,秋生他们也伤心起来,前段时间还活蹦乱跳还说等打完仗后,要亲自送他们出城回家的刘连长就这么没了。伤心片刻后姚衍抹干脸上泪痕,对卫生队的军官说道:“兄弟,这两个是我亲戚,专程来看我的,前些日子帮了你们几天,今天人我要回去了!”然后回头对秋生他们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就同我们一起行动,生死大家同一处!”
就这样,秋生梓阳随姚衍一处流动作战于街角巷尾,一路上姚衍紧张的寸步不离看护着他们俩个。在孤立无援的困境中姚衍他们趴在残椽断壁间活下来了又三个日头,有几次还与小股日军交了火,打没打死日本鬼子不晓得,只是自己这边又少了三个人。有一次日本乌龟王八壳隆隆开过一地狼藉的街道时,趴在废墟里的他们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
从门板的缝隙里秋生都看见了端着枪坐在坦克车上的日本兵,那些日本兵其实长得和秋生他们模样年纪差不多。当时秋生还纳闷了,心里寻思,都是一个模样的人,跑那么老远来我们国家拼个你死我活的犯得着吗?!
最后与姚衍生死分别是在一间杂货铺里,当时姚衍他们与一队日本兵遭遇了,一轮火拼后姚衍带着秋生梓阳突出了重围,身边已没有了一个兵士。
在炸塌的杂货铺里姚衍仨个找寻了好一会呷的东西,忽然姚衍发现了一个地窖,打开盖板发现了先前主人藏下的呷的红薯干粮啥的,里面还有满滿二桶水。姚衍站在那里四处张望了一下,命令道:“梓阳,妹郎子,我以八连代理连长身份命令你们,你们的任务是呆在地窖里静待援军,援军未来之前不得离开地窖半步。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秋生梓阳他们连忙下到窖里,梓阳招呼着姚衍,说道:“姚衍,你也下来吧,你一个人干不过日本兵的!”姚衍没有答声,把地窖盖板一块块盖好,顿时地窖里一片漆黑没了亮光。上面姚衍还在搬着什么东西压着地窘,尘土随着窖盖缝悉悉索索掉在秋生他们头上脸上。
好一顿后姚衍终于停了下来,隔着窖盖,说道:“你们好好活着,仗总有停的时候,援军来了你们就得救了,援军来不了等仗停个几天,你们半夜趁黑逃回家去!”秋生一听,忙叫道:“表哥,你还是下来吧,仗打成这样你也对得起国家哒,你一个人逞强没得用的。”
姚衍没吭声,过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妹郎子,莫劝哒,我自已的事我自个明白。如果你回哒家,告诉我爸妈,我是为国尽忠的,尽不了孝!他们要好好保重自己,衍伢几对不起他们!还有我在益阳七里桥的堂客香芹孩子也该生了,如果我真不在了,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带回落英寨。你同我爸妈讲,香芹不要给我守么子节,有合适的趁年轻嫁了,说我姚衍这辈子对她不起,有下辈子我一定做牛做马还给她的!”复又对梓阳大声说道:“梓阳,你要好好活下去,我老姚家欠了你王家里一条命,我爹对不起你爹,莫记恨我爹,我替他给你讨个情,我能活着回落英寨我们下半世做对异姓好兄弟!行吗?”
说到这,姚衍还有些自嘲的说道:“梓阳啊,我们公祠大门前还写着我爹写的同心同德门匾呢,那对联还说树发千枝根同本,溪河汇聚四族兴啊!”
黑暗中秋生他们已没了刚进来时那么漆黑,摸黑中影影绰绰能看到窖里的东西。就这样仨个隔着地窖家长里短聊了半个时辰,忽然外面街道隐隐传来一阵坦克轰鸣声,震得地窖都轻微抖动。
这时上面的姚衍伤感的声音有些颤抖,近乎狮子般的低声吼道:“仗打成这样,大半个中国都落日本人手里哒。这里离我们屋里就百几十里地,再退我们家都冒得!事已至此,全天下没有可以无辜可怜的人。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前还是我爹和王先生教过的。作为军人,日本人想去我们安化,就让他们先踏着我姚衍的尸身过去!梓阳,妹郎子,来世我们再做弟兄!”
梓阳一听急了,不管不顾叫了起来:“姚衍,你莫犯傻!你一个人干不过的!”姚衍没有回声,轻步离开了。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街道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地窖都晃动起来。灰土沙沙掉在秋生他们身上,那是姚衍身绑仅存的手榴弹与日军坦克殉爆了。姚衍生前老说打死他的日本子弹炸弹日本人还没造出来呢,硝烟中他的确没死在日本人子弹炸弹下,却拉响了自己的手榴弹与日本人的坦克同归于尽!
那个在长沙求学救国的青年没能成为未来的学者大师,为了华夏将来不说日本话,不易唐装汉服,用一个军人的躯体捍卫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最后的一点尊严与脸面!
此时此刻,趴在地窖里的秋生梓阳捂着嘴哭着不敢发出声音,梓阳流下的鼻涕眼泪连着泥土湿透了一大片。
说来好巧,秋生日后才知道,就在姚衍拉响手榴弹殉爆的那天那个时辰,远在二百余里地的益阳七里桥一间简陋的板壁屋里,姚衍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当时刚生产完的香芹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还对接生婆说道:“是个男孩啊!挺好的,他爸还在常德打日本鬼子呢!姚衍,你晓得吗?你们姚家有后了!”
二个月后香芹知道了姚衍的死讯,带着孩子去了安化县城,参加了抗日烈士姚衍的祭祀典礼。
祭祀当天,不大的梅城万人空巷,在英气逼人的姚衍烈士遗像前堆满了花圈,临时扎起的灵堂横幅写着英烈千古,两侧高耸入云的挽联是县长亲笔题写的:“一战长沙,再战赣北,书生从军诛日寇;转师鄂西,喋血武陵,壮士殉国尽风流。”
作为烈属也同为县府领导的丁香舅舅,见到未曾谋面的儿媳孙子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在祭祀典礼上丁香舅娘哭得死去活来,当场昏了过去。
几个月后,香芹将幼儿交给了丁香舅舅舅娘一个人去了北方。走时姚志鹏夫妇哭着送了好远,硬塞给她好些银元。
后来听人讲她参加了江北新四军,在一次日军扫荡中中弹落水溺死了,尸首都冒找到。
姚志鹏夫妇闻讯后痛哭起来,找了几件她上次来梅城换洗留下的衣服葬在姚衍公墓旁算是他们夫妻地下阴间团聚了。
秋生梓阳俩人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渴了喝桶里的水,饿了呷那些红薯干粮,拉撒都在地窖一角。地窖昏暗,不晓得过了多少个日夜,终于等来了击退日寇的援军。
当众人扒开堆在地窖上的杂物打开第一块地窖盖时,一股刺眼的亮光射得秋生他们睁不开眼。好一顿工夫才适应环境,从地窖里爬了上来。
就这样秋生梓日一路辗转回了安化。梓阳去了梅城出具悔过书,姚志鹏也未刻意为难他。一来一个寨子乡里乡亲的现在时势也变了,二来姚衍的殉国让他哀伤心灵触动不少。
自那后梓阳在县城打些临工艰难渡日。
第二十四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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