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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霜坐在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目光凝注在侍女手中的那幅画上。这幅画她赠给了暮夕夕,如今竟落到了暮野手中,还在此时拿出来,令代眉妩依着画中意境抚琴。
暮野倒也真会刁难人,犹记得那日他还曾让自己当着众人的面为他做画像。不过,代眉妩的琴艺确实不错,琴曲伶仃间,确实也奏出了荷塘月色的意境。
流霜躲在暗影里,悄悄打量着高位上的那个男子,举座的人都沉浸在琴音里,只有他,看似端着酒杯在浅饮,脸上也挂着一丝笑意,但是,厉眸却透过杯子边缘打量着座中的每一个人。
一曲而终,大帐内一片寂静,那些将军们神色有些怔愣。他们极少听到中原的曲子,今夜真是大饱耳福。
代眉妩盈盈起身,眼波含笑,向着暮野深施一礼。
暮野脸上荡开一抹璀璨的笑,他招了招手,代眉妩莲步轻移走到暮野身畔,坐了下来。
“可汗,这幅画真是美,不知可汗从哪里得到的?”坐在暮野左首的左将军问道。
“这幅画是那次公主出使玥国带回来的,据说是玥国一个女子所画。阿诺妩,你在玥国可曾见过作这幅画的女子?”暮野转首问代眉妩。
代眉妩脸上笑容僵了一下,低声道:“请可汗恕奴婢见识浅薄,并不知这幅画是何人所作,更不曾见过作画的人!”
暮野淡淡说道:“不过本王倒是见过那个作画的女子。”
代眉妩没想到暮野竟然见过流霜,一时有些怔愣。
右将军闻言问道,“可汗,不知是怎样的女子画得如此好画。”
暮野眼前浮现出一个清雅如莲的女子,想到她扑到东方流光身上为他挡剑的情形,他神色恍惚地说道:“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子!不过,你们要见她,却是不能了,她已经坠崖而亡了。这幅画大约是她的绝笔了。”
“她死了?”代眉妩闻言喃喃自语,内心深处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欢欣中透出一丝凄凉之感。
“哦,你不是不认识她吗?”暮野眯眼问道。
代眉妩笑道:“是的,确实不认识,我只是可惜这么兰心慧质的女子竟然死了,真是不幸啊!”
“坠崖而亡?真是可惜了啊!”左右将军不禁连连叹息。
暮野笑道,“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罢了,何必叹息。你们看,这样的美景,在我们天漠国是没有的,不过在玥国却处处皆是,这幅画只是那无边美景的一个缩影罢了。各位将军,我们此番征得崚国,再挥戈南下,这样的美景早晚会属于我们!”说罢,暮野朗声大笑。
“可汗说的是,这崚国和玥国,早晚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几个将军也连连点头称是,一起朗声大笑。
流霜躲在暗黑的角落,听着那席间传来的猖狂的笑声,一颗心真是千回百折,土黄的脸早已变得煞白。她再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手画了一幅画,就引得这个暮野生了睥睨玥国之心。
若是暮野真的挥戈南下,战事再起,她岂不是成了一个罪人。
流霜扶着支撑金帐的木杆,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喧嚣的中心。
四足火撑里的火燃得正旺,流霜借着火光,静静打量着席间的每一个人。朗笑声渐渐低了下去,那些人有些疑惑地凝视着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一身灰色的极朴素的衣衫,他们认的,这是崚军的军服。可汗的帐内怎么冒出来一个崚国兵士,他们有些怔愣。
暮野望着突然出现的流霜,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愈发幽深,眉梢眼角的笑纹也越来越深了。
“我倒是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崚国的俘虏呢!”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挑逗。
“暮野,你这样做,就不觉得对不起天下黎民苍生吗?”流霜冷冷说道。
一旁的侍卫闻言,走过去架住了流霜的胳膊,就要将流霜拉走。
暮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开。
这个土里土气的少年竟然出来质问他,暮野心中对他的兴趣大增,说实在的,放眼这个草原,还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而这个少年,竟然敢直呼他的名字,还敢质问他。
“黎民苍生?本王正是念及天下黎民苍生,才会有一统天下之心。你难道不觉得,如果天下统一,这个天下,会更安宁,更强盛吗!我就是老天派来的那个统一天下的人!”暮野说罢,品了一口酒,极是狂妄地靠在了椅子上。
“更安宁,更强盛?”流霜咬牙,这个人,也太过狂妄了些。
“是的,我也曾到崚国和玥国去过,崚国王上久病,王后当政,国力日衰,国势不安,还有前朝余孽在企图造反。玥国皇帝懦弱,朝风腐乱,在位者玩弄权术,寒门士子却报国无门。两国百姓生活具是苦不堪言。但是,你看我们天漠国,我们族人刻苦悍勇。这些年,我吸取了南方儒学的精华,励精图治,国力日强,放眼这个天下,没有国家能够与我们天漠国抗衡。所以,统一天下,势在必行!”暮野侃侃而谈,幽深的黑眸睥睨地在流霜身上扫过。心想,你一个小小的崚国药徒,还敢来质问我!
“统一天下,我看你是痴人说梦!”流霜恨恨地说道。
暮野霍地从椅子上坐直,手中杯子啪地放在桌案上,杯中之酒被振荡溅在了手上。身边的代眉妩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凝视了暮野一眼。但见暮野的一张脸此时已经遍布霜雪,这个崚国药徒,竟然如此胆大。
“痴人说梦,那你倒是说一说,本王哪里痴人说梦了,若是摆不出理由来,本王今夜就要了你的命!”暮野冷声说道,大手一捏,手中酒杯便咔嚓一声碎裂。他犹自搓了搓手,吹了吹,冷眼瞧着流霜。
流霜倒也不急,神色淡定,盈盈抬头,冷冷凝视着暮野,淡淡开口道:“可汗说崚国和玥国都已经衰落得不可救药。可汗不过是去过崚国和玥国一趟,便得出这样的结论,是不是太过武断了?且说崚国,本是王后当政,但是如今却是太子当政,肃清朝政励精图治,深得民心。谁说崚国就不能强盛起来。而玥国,虽然皇帝懦弱,但是朝政并不似可汗说的那般混乱。就算你有心要统一天下,可现在也不是统一天下的时候。如今,百姓向往的是安宁和平的生活。而你却要挑起大战,置万民于水火之中,这便是违了民心。逆了天意,违了民心,你觉得你能够成功吗?”
“你灭了无数个小国,造成了无数的杀戮,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你再看看你手下的兵将,古来征战几人回,难道他们就没有伤亡吗?他们随着你征战沙场,但是,我敢说,他们祈求的也是安定的生活,他们并不想过这样在刀尖上添血的日子。”
流霜本是一个医者,但是,自小喜爱读书,对于天下大势,略懂一二。况且这些日子,从玥国到崚国,一路走来,也长了不少见识。是以,面对暮野狂放的言辞,她黛眉轻颦,侃侃而谈,清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锋芒。
流霜说罢,大帐内竟是寂静无声,那些将军们也是低头沉思,显然流霜的话也是说到了他们的心中。自从暮野当政,他们随着暮野,从来就没有一日的安宁,整日里南征北战,不得闲暇。虽说灭了无数的小国,国土也在不断扩大,但是,也造成了很大的杀戮。
虽说崚国和玥国不太强盛,但是,他们也认为,那绝不似灭掉草原上的小国那么简单容易。就算能够真的灭掉,却不知要苦战多久。
暮野的脸色,在流霜的盈盈话语下,越加黑沉。帐内无风,可是他的黑袍却无风自动,身上肌肉在衣内流珠般走窜,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满了强劲的爆发之力。
暮野愤怒了,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药徒竟然有如此见解,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佩服。
但是,他暮野是谁?他是天漠国高高在上的王,怎么能容许一个小小的崚国药徒在众目睽睽下对他出言不逊?又怎么能容许他来诋毁他统一天下的大业?
看来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我统一天下是逆天而行?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暮野面罩寒霜,但是唇边偏偏挂着一丝笑容,那笑容中的冷冽令流霜心中一颤。
看来她惹怒暮野了,此人的野心是如此之大,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但是,今日既然话说到了这份上,岂可半途而废。纵然他不认同她的想法,但是总是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丝介怀的。
“是的,在我看来,你就是逆天而行。如若你一味地要挑起天下纷争,只会令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什么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我看你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而找的借口吧。你这样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还说是为了黎民百姓!”
流霜激昂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火光摇曳着,将她瘦弱的身影投在地面上,那小小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着,是那样单薄,仿若风一吹便会消散。
但是,她的人却又是那么坚韧。尤其是一双清眸,明亮而莹澈,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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