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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想看清,又为何要点她穴道……
该流泪了。但无肠只是看着他。看他一动不动,看他浑身僵硬得有如失了灵魄。
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无法被抹去,当一个人的眼睛再次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时候,记忆亦随之苏醒。
恰巧地,无肠本以为已经被剜掉的心,似乎被针扎了一下。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恍惚之间,她甚至觉得跟前这人朝她胸口遥遥地伸来了一只手。她突然想躲,躲得他远远地。因为她清楚,一旦这只手穿透她的胸腔,便能将她的心玩弄于鼓掌。
事实是,那个深藏在斗篷里的人,真向她伸去了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颤抖地,抚向她的脸颊。那般温热的手,那般温软的手,抚着的,却是苍白、冰冷。
无肠红了眼眶。她知道他能看见。她知道他能看见落在他手上的滚烫的眼泪。就算他被斗篷遮住了双眸,他的手也能感觉到她的泪。一滴一滴地,一滴一滴一滴地,仿佛天空落雨,淅淅沥沥。
这些雨,是恨。
这些雨,是恨之切。
这些雨,更是思念。
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哭得那样狼狈,搜肠刮肚般,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她拼命挣着勒进血肉里的绳锁,她咬破了双唇,她很痛苦,她像个疯子……
原来无肠无情之人,也有失去理智的一天。
出奇地,他没有一丝惊愕的举动。他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脸颊旁,任凭泪水沾湿。就这般身躯一颤,似不可抑制般,他埋在斗篷里的双唇和他的手一同缠上了她的脸、她的眉睫、她的唇……然后他便久久地吮着那两片干涩的唇,直到她不再挣扎,直到她昏沉睡去。
“感人哪……”
寂如死灰的甲板之下,蓦然响起一阵清亮的掌声。
那斗篷怪人身躯一颤,循声转头,只见一黑影从北侧犄角缓缓走来。
“怎么,很吃惊?都说不出话了?”
“你……”
“嘿……我们好歹见过面哪。”
“万毒王?”
“咦,这就是了。”
话说这毒老头与无肠渡劫客栈一别,机缘巧合中活捉了几名斗阳宗弟子,遂技痒难耐,欲回万毒涯潜心研究曼陀罗,不料路途却遇到了千里红那厮……
“你这小子……除了修为奇高,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千里红……为什么会找上你?你可别告诉我,这些混在行船里的人……不是你带过来的。”
“你一直都在这甲板底下?”
那毒老头挑了挑眉,笑道,“我要说我一直在,你会不会吓死……”说罢摆了摆手,语气散漫道,“方才你跟那古金玉说话的时候,我偷溜进来的。”
“你为何……”
“我为何来?你这不是屁话吗。”
“…………”
“一嘛,是他解毒的古金玉在这。二嘛,是你跟无肠在这。三嘛……”那毒老头眸光一亮,继而一个闪影紧贴着那斗篷怪人上下打量,道,“晋、行、风。你还没回答我,千里红怎么会找上你?难不成……是风吹雨让……?”
殊不知“晋、行、风”三字一出,那斗篷里的人儿倏尔一怔。就算逃到中原,逃到天涯海角,他仍旧是晋行风啊……一头银发可以被轻易掩藏,那么血脉呢?他身体里流淌着的,可是鲜活的白银人的血脉。
他点了点头。晋行风点了点头。
“哼,我说吧。风吹雨肯定瞒了我些什么!臭小子……他中巫毒的那天我就知道!九死一生地去南疆风窟寻了个巫灵胎回来,什么鸟用也没有……你当真以为,他十二祖巫的灵魄能够为你我此等凡人轻易寻到?哼,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全是狗屁!……死了千万年的人,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不死灵蛊掀了棺材板儿?呸……”
那毒老头越说越气,越说嗓门越大。那晋行风却是背过身去,淡淡地咳了一声。
“你不必背着我。嗤……你点了人家穴,嘴对嘴帮人家吸药丸,虽说我隔得远哪……但我看得一清二楚唷……”
话音一落,那晋行风身子一颤,又闻那毒老头继续说道,“我呀,是真心不明白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一个从北境逃到中原,一个从北境追到中原。既然成了亲,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得了……你们要是一心想脱离尘世,哪能还被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找到。说白了,你们呀,就是没看透,就是贪恋红尘!……”
“说得好!”
又一阵清亮的掌声。
只不过鼓掌这人,却不再是他毒老头,抑或是这甲板底下的任何一人。
晋行风循声而望,心里一惊。暗恼方才他古金玉离去的时候自己未仔细察看,原来甲板上那道暗窗,竟是虚掩着的……
如此一来……
“万毒涯上万毒王……啧啧,好久不见哪!”
只见那古长老古金玉纵身一跃,轻轻落地,顺势带上了虚掩的暗窗。
那毒老头“咦”了一声,咋舌道,“好哇你古金玉,居然给我来了一个瓮中捉鳖!……”说罢似乎意识到措辞不对,连忙“呸呸呸”了几句,转而骂道,“我说呢,甲板上怎的连声屁都没有……道是你古金玉把人都支开了!”
那古金玉“嘿嘿”一笑,作了揖,道,“毒兄别来无恙……”
那毒老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嗓子里哼哼道,“姓古的,你输给我那么多次,还不死心?”
那古金玉不很在意地撇了撇嘴,回道,“你我比试,统共三次。我不过输给你两次,而且最近的一次,已经是五年前了。这五年里……我可是不曾听说过毒兄炼成什么新奇的毒丸啊……”
那毒老头霎时笑道,“我没炼出新花样,你古金玉仗着人多,今天便要赢我?”
“毒兄此话非也。”
“哦?有何不对?”
“毒兄难道忘了,你我比试,向来不与自己的帮派扯上任何干系。”
“嗤……我怎么知道你这次会不会仗着人多。”
“若是我要捉毒兄,莽苍客栈那女子毒瘾发作之时……”
“当初是你在客栈的井水里投的毒?这就对了……我说怎么剂量控制得那般分毫不差,既能达到‘引蛇出洞’的目的,又不至于害了其他人的性命……”
那古金玉笑了笑,目光转向毒老头身旁的晋行风,说,“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在船上遇见毒兄,多亏了这位小兄弟了。”
那毒老头一愣,满眼狐疑地盯着晋行风,问,“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不是。”
那古金玉即刻接了话。
“你接什么话?我又没问你……”
“若不是刚才这位小兄弟说自己是方化敖的弟子,我恐怕就错过毒兄了。”
话音一落,不待那毒老头反驳,晋行风却幽幽道,“白鹭渡一战,方化敖被鬼煞道的人暗算……”
“他是被暗算了。不过……”
“不过什么?”
那古金玉笑了笑,道,“看见方化敖被暗算的弟子都死了。”
晋行风身躯一颤,心中自是狐疑不已,但闻那古金玉又说,“能看见方化敖被暗算,又知道方化敖是斗阳宗里唯一还收徒弟的长老……嘿嘿,小兄弟,告诉你的人大概没说清楚,他方化敖收的徒弟,都是我古金玉的!”
此语一出,那毒老头和晋行风不约而同地愣住。
“你斗阳宗长老收个徒弟搞得这么麻烦……他方化敖的徒弟怎么就成你古金玉的了?”
原来这斗阳宗除了宗主杨小双、副宗主邯钟离,和昔日的杨小涵之外,共有六大长老。这六大长老中,三人专辅斗阳宗宗主掌管宗内事务,另三人分别掌管宗外事务。管宗内的三人,分别是黄夫唤、古金玉、拥月,而管宗外的三人,则是牟柬和方化挈、方化敖两兄弟。
“宗上祖规,斗阳宗诸长老,不得收徒。我呀……就是惜才命。”
幽幽地一声叹息。
“嗤,没想到,你斗阳宗祖上还挺聪明。知道长老收徒,容易瓜分宗主势力……本来也是,两个副宗主,就够他杨小双喝一壶的了。哦,现在是死了一个,还剩一个邯钟离。”那毒老头白了一眼,嘀咕说,“难得你古金玉跟他方化敖的‘感情’好,人家还肯冒死替你收徒弟担罪名。哎……感人。”
话音未落,甲板上忽然窸窣作响。
那毒老头哼了一声,冷冷道,“姓古的,不是说了我们之间不扯上自家帮派吗。叫了这么多人,是怕我跑了?”
那古金玉眉头一皱,小声道,“方化挈差人去清点名册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转而眸光一亮,看着晋行风与那毒老头,说,“小兄弟你留在这儿,毒兄跟我走罢。”
“我跟你走?为什么?去哪?”
“毒兄若是跟我一起跳河,我这里有一瓶解毒丹药。”
那毒老头简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古金玉把从怀里掏出的药瓶得意地晃来晃去,惊讶之余,不忘推晋行风一把,道,“去,把丫头身上的绳索都解了,我们一起跳河。”
“毒兄这就不对了。”那古金玉叹道。
“什么对不对。你帮我们逃跑,我跟你比试,岂不两全其美?”那毒老头又猛推了晋行风一把,骂道,“傻站着干嘛,快去啊!……”
殊不知那古金玉笑了笑,说,“毒兄,人各有命,切莫强求。”说罢身影一闪,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闻“嗵”地一声,似有重物落水。
“你,你你你!!……这……”
那毒老头看了看晋行风,又转脸看了看无肠,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然一丝黑影掠过之后,甲板之下,便重又恢复了死寂。
空余一只药瓶,兀自“乒乒乓乓”滚将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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