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似锦

第八十六章 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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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程筠主动为慕容熙和程灵准备大婚。
    她忙里忙外的。
    反正程灵也不需要她陪。
    她很奇怪的,开始姐姐入宫非她不可,自从慕容熙开始陪她后,她每日都笑眯眯的,仿佛是被春风沐浴的花儿,整天神清气爽,娇滴滴的可爱。
    这样的姐姐,越来越美,唇红齿白,哪里还是村里出来的姑娘。
    所以她全心投入到大婚的准备中,因为婚期很快,故而这阵子她特别忙,几乎脚不沾地。
    宫里的事务还是她最熟,还是得靠她。
    但她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想让自己忙起来,这样不会去想不相干的事。
    慕少谦上次说二人不用再见了,就真的没有再见,也不需要见了,徒增伤悲。
    至于王慧纶….呵呵,她没去找他算账已经是了不起了,可怎么算账呢,真的杀了他,于国有伤,她只是泄了愤。
    村民们,爹和娘…当年把姐姐当至宝的爹娘终究是死了。
    白死了….
    程筠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入夜后,她继续在纳兰院的厅堂跟各路管事太监过婚礼最后的准备事项。
    看有什么缺的。
    一阵忙碌后,就看到几个宫女提着宫灯,迎着穿粉色裙袄的姐姐进来了。
    姐姐挽着团髻,发髻上带着一串银紫色的珠钗,脸颊粉嫩娇红,气色十分的好。
    “阿筠…”她娇声呼唤。
    管事太监们行礼后一一退下。
    程筠合上单子,含笑看过去,“姐姐怎么来了?深秋还是早点入暖阁休息的好。”
    程筠站起来,负手在后,她比程灵要高,又是那身飘逸俊秀的太监服,剪裁得体,完全像个俊俏的男儿郎,像程灵的哥哥。
    就是这样雌雄莫辨的俊美,引得慕家小侯爷、当朝王相,还有皇帝陛下疯狂哪!
    太监们退下时,喃喃暗想。
    这些事宫里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在郡主面前多说。
    太后的厉害没人不清楚,谁多说一个字,那必然是死。
    宫里被太后控制得十分严谨。
    谁都知道皇帝慕容熙其实爱的是程筠,偏偏要娶她姐姐。
    也不知道程公公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今还得给他们准备婚事。
    在宫里的太监看来,程筠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一定与皇帝心意相投。
    大家觉得程筠只是表面淡定而已,心里指不定伤心到什么样,不然为何皇帝和皇后大婚后就离开呢。
    程灵完全意识不到身边那么多异样的眼光,而是笑融融的拉着程筠道:“你忙完没?”
    “差不多了,怎么了?”
    “那好,你跟我去玩!”她拉着程筠就要走。
    “去哪?”程筠眉头一皱,“大晚上的….”
    她没来得及拒绝,被程灵眼巴巴的样子给堵住了嘴,
    “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陪陪我嘛!”
    小时候姐姐想干坏事时,也这样跟她撒娇。
    程筠失笑,她是拒绝不了姐姐这样的呢喃的。
    只是她自己却不懂撒娇为何物。
    “好!”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而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且顺顺她的心。
    就这样,程筠被程灵带去了慕容熙约定的地方。
    这里比较偏僻,但也幽静。
    姐妹俩坐在二楼一间很特殊的暖阁里,暖阁很温和,有个高炕,程筠吩咐人烧着碳,再摆上瓜果点心,望着半透明的窗口外。
    那里夜凉如水,明月高悬,虽然还不到十五,但月亮莹白莹白的,跟个巨大的圆盘似的,挂在半空,树木都浸透着银沙,无声无息。
    苍穹高远。
    程筠独自喝酒,给程灵倒了酒,她不胜酒力,程筠不敢让她喝。
    程灵趴在窗口望着夜空的明月,捧着脸颊喃喃自语,“阿筠,今后每个月圆的时候,你都是跟我一样在这个月亮底下仰望吗?”
    她透着浓浓的不舍。
    程筠靠在炕上的紫檀凭几上,径自喝酒没有回她。
    过一会,程灵回过头来,看到程筠不停喝酒,也呆呆地举起自己眼前的酒杯,她迷迷糊糊喝了一口,
    “哎呀…..”
    那滋味难受得很,胸口火辣辣的。
    她不停地呲着牙,跟程筠埋怨。
    程筠被她粉嘟嘟的样子给逗乐。
    “哈哈,哈哈!”
    又是一瓶女儿红灌下。
    她微醺,眼中开始迷离。
    些许是太累了….
    她晃了晃头。
    “好喝吗?”
    对面传来姐姐的询问。
    “好喝…..”她渐渐失去意识。
    好喝那就多喝点。
    程灵又坚持抿了一口,发现还是不好喝,就喝起了一旁的羊奶。
    没多久,她也沉沉睡去。
    珠帘被掀开,一阵清风拂来。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脚步沉沉,目光灼灼,始终锁着程筠。
    “阿筠…..”
    他把人抱去了里间。
    隔扇里头有一张软榻,房间不大,摆着简单却齐全的各物,
    慕容熙身为皇帝,到底还有些手段的,何况与程筠相交多年,还是知道如何躲开她的防备。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细心的把被子给盖上,自己失魂般坐在她身旁。
    如玉的面庞没有血色,跟琥珀似的,却比以前多了几分柔和。
    长长的眉睫依旧有几分锐气。
    “阿筠…..”他开始抚摸她精致的眉眼,
    每一寸每一毫,都让慕容熙怦然心动。
    多少次跟别的妃子交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念着的是她的名字。
    整个后宫,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的是程筠,却要娶她的姐姐。
    他问过为什么,可太后没有告诉他。
    慕容熙的指尖在发抖,他闭上眼,亲亲的吻了上去。
    他咬住了她几根发丝,呢喃呼吸,再不停向下,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光洁饱满的额头,再至眉心,又吸允了她的左眼,手忍不住圈住了她的脖颈,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自己也坐在了榻上。
    他一直闭着眼,湿湿的舌头在她脸颊滑过,最后绕了一圈,来到了那饱满如菱角的红唇上。
    因为刚刚喝过酒,她的唇鲜亮鲜亮的,像是樱桃似的,他含笑,眼底盛满了痴迷。
    他轻轻吻了下去….
    窗外月华如练,不远处的风波亭里站着一个小太监,一个宫女,二人簇拥着一位宮妃。
    小宫女望着对岸巍峨的楼宇,忍不住问自己的主子道:“郭嫔娘娘,您这么做要是被太后知道了,该怎么办?”
    “太后饶不了您的?”她很担忧。
    “您这是何苦呢?”
    郭嫔泪光闪闪,满目凄凉,“你不知道,我宁愿被太后责罚,也要助陛下,我宁愿程筠留下….”
    “为何?”宫女不解的失声。
    郭嫔没吭声,而是目光怔怔,痛楚难堪。
    谁能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跟自己在恩爱时,想的是别人,唤的是别人呢?
    让他得到吧,只有他得到了,他才会欢喜,他心里那个空虚的洞才能弥补。
    她宁愿程筠在后宫为妃,让皇帝得到,让他敞开心扉,也好过她离开,那样,皇帝永远只有把别人当替身的份,不对,不是替身,是发泄内心欲望的工具。
    所以她帮着皇帝瞒住了太后。
    但是任何计划总有疏漏的时候。
    程灵没喝多少酒,她迷迷糊糊醒了。
    她四下张望,没看到程筠,结果看到里头纱窗隔扇里头传来若隐若现的光芒。
    她下了炕,不知不觉,一步步靠近。
    然后她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只见慕容熙贪婪地啃咬着程筠的唇瓣,呼吸急促,十分享受,却又有种很奇怪的求而不得的感觉。
    他啃完嘴唇,开始啃她的脖子,忍不住在她颈肩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像是一条蛇,一条缠绕着程筠的手,他还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一丝一毫都不想松开。
    他像魔鬼,很想吞噬程筠……
    程灵吓坏了!
    “啊!”
    随着她一声尖叫,梦被打碎,一切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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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融融,朝露斑斑。
    堂前的桑樟大树下,一地浅影。
    程筠面色清白,坐在窗口的炕上,神色无波地看着太阳普照大地。
    程灵背对着她,看着高高的书架发呆,那里没有几本书,只有一些宮妃公主送来的小盆栽。
    可见她从来没想要留在这里。
    “你走吧,今天就走…..”程灵声音空空的,不再有灵气。
    程筠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抖了抖,不过她眼眸未动,
    “好!”
    她什么都不想说,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跟做梦一样,不属于她,从来不曾属于她。
    原本不过是明天走,可现在得今天走。
    明明这么短的间隙,却让她觉得隔了银河似的。
    她起身站了起来。
    程灵听到动静,扭身往外走。
    “保重!”程筠开口,看着她消瘦的背影。
    “你也是….”
    听得出她在哽咽,随即看着她发抖的身躯消失在屏风之后。
    过一会,窗口方向余光掠过一道蓝影,她就这样走了。
    多少年的姐妹情,竟然抵不住一个相识不过几天的男人。
    程筠的心谈不上有多冷,但她是个不容易受伤的人。
    她没什么对不起程灵的,她的父母家人都因她而死。
    现在想想,连师傅对自己的培养其实也是为她做准备的。
    小顺子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眼眶发红,鼻子红肿,略哽咽道:“阿筠公公,要不要我替你收拾收拾东西….”
    程筠淡淡扫了一眼自己这间屋子。
    好像没什么东西是值得带走的。
    “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好了,带两身衣裳,一些银子便可!”她一如既往淡然。
    昨晚的事发生过后,她就准备立即走。
    其实东西收好了,就是一个简单的深蓝色包袱。
    她来到常日休息的小塌上,拿起包袱跨在肩上,走了出来。
    小顺子骤然哇的一声就哭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筠公公…..”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命被抽走了似的。
    程筠眼眸一闪,泪光不可抑止的从深处溢出,她鼻头酸了酸,看着小顺子,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三年的小太监,想一想,他们才是真正相濡以沫的人。
    她把小顺子当心腹待,小顺子把她当亲人。
    他们相互扶持。
    绝对想不到,在这个皇宫呆这么久,在京城呆这么久,最后为她离开痛哭流涕,最后给她送行的居然还是这个在自己身边,一直被忽视的人。
    这就是天意。
    庆幸,她不曾亏待小顺子。
    “放心吧,你且守着纳兰院几日,我早跟太后说过,等我一走,你就调去大明宫,伺候太后,那里对于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适合你发挥才能!”
    程筠低声道。
    小顺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哭得很不要命。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阿筠公公,这些年,你就是我的信仰,你一走,我就跟灵魂没了似的…..”
    程筠闻言心神被撼动。
    她是他的信仰…..
    这是最重的嘱托了。
    “好好照顾自己….”
    唯有这句话,程筠抬步往外走。
    “阿筠公公…….”小顺子跟着她的脚步从里头跪到了外头,然后看着她一袭湛蓝色劲衫,跟天边一道蓝云似的消失在纳兰院中。
    她头也没回,没看一眼这个她住了将近四年的院子。
    程筠走了,走得无声无息,除了程灵和小顺子,谁也不知道。
    不过太后还是知道了。
    程筠走得是东侧门,通过大明宫。
    她离开后不久,就被报给太后,太后昨夜休息的不好,因为程灵哭着来找她了,她安慰了好久才睡下。
    她知道发生这样的事,程筠不会留到明天的。
    明天就是他们大婚。
    程筠提前离去。
    不知为何,太后竟然有一种锥心的痛。
    “太后娘娘,阿筠公公离开了….”心腹侍卫告诉她的时候。
    她身体狠狠地抖了抖,心一下子空了似的。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她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悲伤当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时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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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慧纶这一阵脾气不太好,尚书台的人大气不敢出,从不发脾气的王相在十天前折断了一支毛笔。
    这十日来,王相眼角都绷得很紧。
    朝中一片安泰,只需要要准备帝后大婚。
    有些人以为王相是因错失皇后之位而故意发脾气。
    可稍稍聪慧的就猜到了。
    帝后大婚,程筠该走了。
    心上人要走,身为宰相,却拦不住。
    没有爱过的人不明白这种失去的痛。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王慧纶站在自己办公的小阁楼里望着明湛的天空喃喃自语。
    庆山就在他身后,他眼中精光闪闪,望着王慧纶清俊的背影问道:“主子,您真的放手吗?您要是不舍得,属下着就想办法把她掳走,再藏到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主子,我不认为她真心喜欢瞿信,她只不过是想离开而已!”
    “你也知道她只是想离开而已!”王慧纶踩着他的话尾,扭头看了过来。
    “她的这个想离开的对象包括我!”
    王慧纶面如锋刃。
    庆山被堵的无话。
    他从小跟着王慧纶,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王慧纶这么在乎一个人,是在乎到心坎上了。
    所以他才出此下策,他不想主子求而不得。
    “唉…”王慧纶踱步往下走,“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没人勉强得了她的,她要的,我们都给不起。”
    慕少谦都给不起,何况是他,堂堂一国宰相。
    总不至于真的为了个女人解甲归田吧?
    他还是做不到的。
    “我去趟大明宫!”
    王慧纶丢下这句话,独自往皇宫方向走去。
    他带着一样东西来到了大明宫宫门口。
    他其实就是想见她一面,把自己一副书画送给她,当个念想。
    这是他画了很久的画,上头还有他的题诗。
    程筠该喜欢的,即便她不选择他,可他也想自己在程筠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他可不看好瞿信那小子。
    他总有解甲归田那一日…
    这首诗里就有这样的意思,画里也是这样的意境。
    他会心一笑,驻足在宫门口。
    侍卫见他到无比恭敬。
    早先太后说过,日常情况下,王慧纶和王坚进大明宫,不需要请示。
    “王相贵安!”侍卫拱手行礼。
    王慧纶见过这个侍卫,在宫里不少年了,跟程筠也熟悉。
    “阿筠公公在大明宫吗?”他随口一问。
    侍卫先是一愣,没料到他是来程筠的,很快垂下眼眸,镇定道:“回王相,程公公已经离开了….”
    已经离开了…..
    王慧纶的心那一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他完全冻住了。
    走了,她已经走了。
    “咳咳….”
    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撑在宫墙甬道的墙壁上咳了很久,嘴角的血丝红如胭脂。
    她走了…..
    是啊,她居然走了….提前一天走了…..
    这已经是慕少谦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三次吐血了。
    他手指嵌入书案边缘,在那刻出一条条血痕。
    忍了那么久,最终决心给她送一件木雕,才雕好,她却走了。
    他盯着案几之上被架在木架子上不停转动发着五彩光芒的玲珑珠,眼睛嗜血通红。
    她的玲珑珠还没还给她呢?
    他不知道,程筠离开时,曾策马长笑,“那颗玲珑珠就当做给他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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