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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煮在锅炉上的酒壶微微蒸腾着白色的气,寂寞地表示它仍然在被温热着。尽管气候超热,案几上时有再吃但更多时候根本没人碰的菜,也已渐渐冷却了下来。
刘备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夹起案几上的肉菜来吃,仿佛是在思量我刚才给出的答案。但我却心知肚明他心里肯定是已经接受了,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心里所想,我才会这么说。
如果我刚才马上就明确表示江东会支持皇帝的决定,我看他才会真的头痛。天子没有权威这种事可不是年年都有,要称霸天下眼下的世道真可谓机会难得。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谁能抓住这次天子大权旁落的机会,谁就更有可能靠近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步。他刘玄德,当然也不会例外。
江东的两万军力再怎么少,也比他刘备的数千兵丁强,若孙家真的是皇帝的死忠,心甘情愿为皇命是从,再加上同为衣带诏中人的马腾,他的机会可就小多了。浑水摸鱼是适合我,但刘备同样也适用。
但,正如我之前所说,刘备以往辛辛苦苦攒出的仁德名声,同时也是禁锢他的镣铐,他没办法像曹操那样踏踏实实地当一个奸臣般的枭雄。只是……
张飞又开始捧起了酒坛豪饮,他跟刘备的关系太近了,无论他支持还是反对,传出来很容易就会变成刘备自己的意思;赵云我以前可没见过他,我猜应该是在刘备重夺徐州到兵败投奔袁绍的这段时间里追随他的,那么他很有可能是被那个混蛋虚伪的仁义名声和皇叔身份迷惑才跟着他的;简雍虽是谋士,但有些心思他们自己躲起来说也就罢了,说出来被别人听到,才会是大大的不妙。
要打破这个僵局,除非有第三方势力突然空降到这座酒肆里,劝诫刘备接受……嗯?第三方势力?
“恭喜皇叔,贺喜皇叔。江东有精忠孙氏,西凉有汉臣马腾,荆州牧和益州牧均为汉室宗亲,天底下仍在作乱者,只剩袁曹两家而已。”我才刚刚想到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传了过来。“只要连这两家也讨伐了,汉室就可以真正复兴了呢。”
那声音直接就走到了贾诩早已识趣退开的下首位径自坐下,我愣愣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今天来的老朋友,还真是有点多呢。
同样是一年未见的他没什么变化,既没有穿着公式的太守官袍,也没穿着沾满血腥的军甲的他,身形这样看上去,竟比寻常百姓还要瘦弱一些。
“臧太守此来,可是来抓捕备的么?”相比我的失态,刘备可就镇定多了,好像对此人的突然到来一点儿也不惊讶,还亲手替他满上一盏温酒。
“皇叔身份尊贵,霸对皇叔礼敬都还来不及,岂敢妄言一个抓字?只是仗着早时便与皇叔相识,特来叙旧耳。”他先是举起酒盏敬了刘备一巡,然后才转过头看着我,微笑问好:“我们也是好久没见了,觉明。”
是啊臧霸,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看了看举盏高饮的刘备,又看了看言笑晏晏的臧霸,眼前忽然有点恍惚。仿佛这里还是建安四年的下邳,仿佛师父还在我身边,高亢大笑着。
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只能将那已经消逝到无法再重现的画面深深埋在回忆里暗暗缅怀,只能当相似的情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时候,突然触碰那,悲伤的心弦。
“叙旧吗?可是太守大人一来,开口的就是公事啊。”刘备放下酒盏,不以为意笑笑。“太守大人特意微服前来,可是来替南宫将军当说客?”
“哈哈,宣高是与南宫将军有旧不差,但宣高同时还是司空钦定的琅琊太守,也与思显吃过几次酒席。如果宣高有当说客的闲心,帮哪边不好,却来帮江东?”臧霸毫不介意承认。宣高是他的字,思显指的则是袁绍的长子袁谭,他果然和袁谭见过面。“只是看皇叔似乎有所疑虑,所以宣高不请自来毛遂自荐,想和皇叔一起参详参详罢了。”
“哦?”刘备又替臧霸满上一盏酒。“不知太守有何高见,何以教备?”
“不敢当不敢当,霸如何教得了皇叔,只是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特来向皇叔请教,”臧霸微笑。“与江东军结盟,难道局势会比现在还艰难吗?”
臧霸这话一出,就好像是放出了一只会吃掉声音的无形大怪兽,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我甚至看见对面简雍的额头上隐隐冒出了冷汗。妈的你个死人臧霸,学谁不好,学什么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啊,难道会比现在还艰难吗?
臧霸并没有明说,但这句话,我知道是他专门拿来问刘备的。
袁绍之所以肯接纳刘备,要的就是他的皇叔身份。一来可以让他师出有名,二来当在许县的皇帝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有一个可以拿来当傀儡的备胎。
然后呢?
官渡之战,若曹操胜,他就得继续亡命天涯,满天下去寻找下一个栖身之所,但若是袁绍胜了呢?
万一袁绍胜了,皇帝却还是无病无痛,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呢?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当到了那个时候,刘备身上再没有价值可以榨出来的,反而会变成了一个可以被别人利用来对付他的工具的时候,四世三公的袁大将军,又会怎么处置他刘玄德呢?
所以当初当庞统提出要通过刘备来跟袁绍结盟的时候,贾诩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早已知道,志在夺取天下的袁绍,并不会把江东视为友军。只是对他来说,这靠江东全境拼尽全力才奋力挤出来的两万兵马实在是少得可怜,连阻碍都称不上,这才没有调转刀斧,先行征伐江东。
但对于刘备来说,这两万兵马,却是一个超级大的助力,而且我们各有各的局限,相互依赖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相互利用。
所以,江东和袁绍的结盟其实早就已经成了,只是很大程度上靠的不是庞统自己的能力,而是刘备以他的名声和身份,在其中极力斡旋,袁绍这才可有可无地勉强答应,当然也是因为他根本有把这两万江东军放在眼里。而贾诩真正想要联盟的其实就是刘备,跟我有些同样利益的刘备。
所以联盟一结成刘备就不辞劳苦立刻跑到了这里,一是试探我们真正的想法,二是掂量掂量我们的实力,不然你还真以为他是来游山玩水,吃酒聊天的吗?
然后,臧霸出现了。
让我们都明白了对方有哪些东西,是我们自己可以利用的。
贾诩这次真的没有谋划什么,别人早就替他铺好了道路,他只是在最适合的时候,用最恰当的力度,轻轻推了一把。
“对不起!”
宴席一散,庞统立刻就用五体投地的姿势伏下身子请罪。他本来就长得不甚好看,这下情绪一激动,五官整个扭曲在了一起痛哭流涕,就更加难看了。
“士元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哭笑不得。“虽然过程有曲折,但你的使命不还是完成了吗?”
“士元……士元……”
庞统竟急躁地结巴起来,这件事他本就从头到尾参与其中,这次结盟他的功劳有多大他自己最清楚。若不是刘备和贾诩早已郎情妾意心照不宣,他就这样莽莽撞撞跑到阳武去找袁绍,能保得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
可是我能怪他吗?这个计划我是点过头的,庞统也是我派出去的。但这也不能怪我啊,鲁肃和刘晔那时就在一边旁听得真真切切,可他们全都没有想到这局势最后竟会演变成这样啊!
“年轻人啊。”
贾诩摇着黑色羽扇走了过来,他在五体投地的庞统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我听见他用一种我都没听过的和颜悦色的语气,对着眼泪鼻涕爬了满脸的庞统说:“到底还是历练浅……话说你在水镜府里到底是学了什么啊?算了跟我来吧,我来教你几招。”
我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啧,这语气,你是准备去诱拐可爱小萝莉看金鱼的怪蜀黍吧……咦,这又是什么意思?
庞士元这么一个乖巧正直的孩子,不会就这么被他带坏吧?
“不愧是贾诩,不愧是‘毒士’,”臧霸也在一旁将热闹看了个饱,这时才开口笑道。“当年他还在下邳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徒有虚名,没想到竟是他深藏不露。这么说来,他是觉得孙家比较值得辅佐?”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翻了个白眼。会不会问错人了?
“说的也是。”臧霸点点头,嘴角一勾。“那么你呢?温侯和孙家,你觉得哪个更值得辅佐?”
“呵呵……”这个问题着实让我汗了一把,对他我就不敢什么事都和盘托出了,谁知道他是属于哪一挂的,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说起这个,你不是曹操亲自任命的琅琊太守吗?怎么会被贾诩拐来,给我当说客?”
“呵呵。”臧霸回了我一个呵呵,他也不揭破我,而是顺着我的话继续说:“我臧宣高,自黄巾起义的时候就已经在跟着陶刺史征战沙场,到现在,在徐州也待了十二年了。”
嗯嗯。然后呢?
“虽然司空大人惦念这里是我的家乡,委我琅琊太守一职,荣归故里,但是宣高,还是想去外面看看啊。”
哦。
“最好是许县,不然洛阳和长安也可以。”
“……”我狐疑。“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他妈的,这意思是你想当到都城去做官是吧?要是曹操知道你就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玩叛变,没被袁绍打死也要被你气死!
在心里吐槽归吐槽,但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以接受。毕竟,这才是在这个乱世里,最容易活下来的生存方式啊。
而臧霸同时也没有说明的是,别看我们这个时候如同亲生兄弟般亲密,当官渡之战决定了谁是最后的胜者兼天下第一诸侯的时候,也就是他向敌对势力开刀的时候。
“喂。”
“怎么?”
“该不会,你对袁谭提的,也是这个条件吧?”其实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合理更简单更让人无话可说让人接受的理由吗?
”是啊。“臧霸大大方方承认,一点虚伪的掩饰也不给。妈的仗着你是琅琊的太守占着半个徐州和半个青州每个有野心的家伙都要有求于你于是你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是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不再看着贾诩和庞统离开的方向,而是看着臧霸了。“你的这个开阳城里面,有郭嘉安放的眼线吗?”
“有也正常吧?”臧霸失笑,他当然知道我实在顾虑什么。“我说,你也别把郭军师想得太神通广大,自己都快把自己吓死了。我想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因素,只怕现在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就是孙策而不是你了。横行江东那么多年的‘小霸王’,是区区几个门客就能刺杀的了货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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