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怎么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流觞,早就气的牙痒痒,依旧是空谷幽兰气质,礼仪刻在了骨子里,手叠放于腰间,却不失气势,“像你这样的人,才该永沦地狱。”
不愧是小公主,气势拿捏的非常到位。
楚九月见陈疯子怒视着陈安,抬手就要打回来,刚想制止,便有一柄黄穗长剑朝陈疯子手腕挑了过去。
陈疯子躲闪的快,竟也没忘护住怀里的宝贝小儿子,陌离剑抵在他脖颈时,他竟扑通一声跪下了,“小姐饶命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阴毒,“我当年明明把陈安卖进了皇宫,如今小女娘带他来了江南,难道是偷偷从宫里逃出来的苦命鸳鸯?我……”
话还没说完,长剑割下了他的舌头。
血喷涌而出。
楚九月顺着陌离明显错愕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帝辞正垂落下去的手,那双桃花眸似要将男人一刀一刀切成片。
她打了个冷颤,忙回过头,看向陈安。
陈安贝齿把嘴唇咬出了血,他一生中最珍视的家人,把他抛弃的彻彻底底。
但父亲在不断的呕血,疯了似的摸索起掉在地上的舌头,想安回去,又在说不出话时,声泪俱下。
弟弟年纪虽小,但见爹爹流血,小小的身子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哽咽道:“求求你们了,阿爹知错了,全是阿阳的错,有什么怨什么恨,都冲着我来。”
陈阳也是懂事的孩子,跪在陈安面前,拽着他的衣角,哀求道:“哥哥……放过阿爹吧……是阿阳不该出生……都是我的错……阿爹年纪大了,你别同他计较……哥哥……”
终究是他和阿爹愧对哥哥。
陈阳知道,所以他不顾阿爹往后拽他,也要跪在哥哥面前赔罪。
众人见状,在感慨这畜牲怎么会有两个如此温良儿子的同时,充满疼惜的目光纷纷落在陈安身上。
陈安只是想不明白,第一次觉得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堵的他呼吸困难。
五岁那年,陈安年龄太小,入宫却已两年,太监总管总说他,又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家伙,因此对他颇为照顾。
却被陈安拖着稚嫩的小太监音给怼了回去,他说他有爹有弟弟,他进宫就是为了赚好多好多银子,到那时阿爹就会来接他回家。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总管笑他傻,偷偷把月奉少给他一些,说是要替他存着。
陈安怎么要也要不回来,因此还埋怨过总管一段时间。
却真的是他错了。
陈安不愿相信,卑微的问了一句,“父亲可曾跟你提过我?”
陈阳不想骗人,更不想骗哥哥,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连提都没提过吗?
就在陈安痛到要昏厥过去时,陛下拉住他的手就走,临走她语气森然,撂下一句话,“从今往后,远离陈安,永远别来招惹他。”
“我们走。”
一行人闻言,冷眼扫了一眼男人,跟在少女身后往鹿府的方向走去。
雨越下越大,街上的人都散了。
青砖绿瓦被冲刷的劈哩叭啦响,就像陈安此刻的心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软乎乎的小手,此刻冷的像冰,楚九月能感觉到他的手还在发抖,心疼的要命,温声安抚道:“陈安,你真的很好,不用怀疑自己。”
陈安魂走丢了似的,毫无灵魂的应了声,“嗯。”
“陈安。”楚九月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他。
“嗯?”
他眼尾泛红,嘴唇咬破了,另一只小手藏在袖子里,还在滴着血。
楚九月心被重重敲了一闷棍,把小小的人儿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僵直淋湿的背,嗓子有些发紧:“在我心里,陈安是最听话最懂事最聪明的孩子,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以后无论我去哪都会把你带上,谁要是欺负你,我会第一时间挡在你面前,他们不要你,我要,一直都要。”
陛下不会抛下他。
去哪都带着他。
还有人要他。
陛下替他撑着伞,也撑起了一片天。
闻言,陈安耷拉在她肩上的小脸埋进她肩膀,颤声问道:“小姐……奴,能哭吗?”
能哭吗?
楚九月被他这一问,问得落了泪。
深宫里长大的孩子,都会把礼仪刻在骨子里,稍有不慎就会被凌迟处死,连哭都要问问主子同不同意,是怕弄湿了她的衣衫,受到刑罚,又或是于理不合,身份僭越。
楚九月哽着嗓子道:“能,在我这,你不用顾忌太多。”
而后,她就听到男孩先是小声啜泣,最后泣不成声。
也同样刺痛着其他人的心脏,他们也都是缺父母疼爱的孩子,最是知道陈安心中苦楚。
陈安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
楚九月只能轻拍着男孩颤抖的背,一次次的安抚,“乖……都过去了。”
良久,雨势渐小。
陈安只觉得哭累了,眼前一片恍惚,头疼欲裂,连呼吸都困难,重重的栽了下去。
“陈安!!”
楚九月惊呼一声,稳稳的将人抱住。
伞被鹿生接了过去,撑在二人头顶,忙道:“前面有家医馆。”
没等楚九月将人抱起来,就被一旁的帝辞抢先抱走了,沉声道:“我来吧。”
他可不想见楚九月再次晕倒。
七个人,五个人手中举着伞,除了顾长生的伞,统一偏向帝辞二人。
一行人脚步匆匆,赶到了上元医馆,夺门而入。
医馆里的大夫,刚才围观目睹了一切,急忙迎了过来,声线苍老,“快快快!!把人放床上!”
帝辞将人放下,往后撤了一步,让大夫过去。
见大夫拧紧了眉头,楚九月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大夫,怎么样了?”
帝辞刚才抱走的太快,她都没来得及把把脉,现在只能看着干着急。
大夫探了探男孩额头,一触即离,“都快烧成炭了,这孩子真能忍。”
话落,大夫忙走到百子柜抓药,招呼着小药童,催促他赶紧去煎药,否则就要烧成个痴儿。
小药童应声,一路小跑去煎药。
大夫见少女着急,安抚道:“小女娘,你也别太着急,老夫用的都是店里最上等的药材,一定会医好这孩子。”
陈疯子不要这孩子,他看着都怪心疼的。
楚九月忙躬身道,“多谢大夫。”
她等了须臾,但看男孩眉头紧皱,似是被梦魇住了,唇上的伤口刚结痂,便又被他咬裂了。
陈安就是这样,连睡觉都抿着唇,生怕做了噩梦,把陛下的交待的话,说过的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八岁那年,陈安夜晚呓语,被有心之人听了去,第二天就有刺客偷袭原主,直奔碧落,将原主推入了水中,幸好永安侯赶到,救了她。
他第二天差点被原主活活打死。
自此,陈安不敢睡沉,抿着唇睡觉。
见小药童迟迟不来,守在床榻边的楚九月焦虑难耐,她不想再等了。
又不能施针。
只能先降温了。
她四处张望,看到庭院里有一口井。
楚九月起身走过去,“大夫,借用一下您家的井。”
借井做什么?
大夫纳闷,“小女娘,你是渴了吗?老夫这有茶水,这就给你倒上。”
众人更纳闷。
楚九月:“不是,我曾经也发过热,我的一个朋友就是用冷水替我降的温。”
帝辞心里犯嘀咕,花祈安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肯定不止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老大夫哪里听过这种法子,劝阻道,“老夫这就去催促药童,女娘,你也别瞎折腾了,老夫都活到这岁数了,还没听过有这法子。”
楚九月置若罔闻,自顾自打了一桶水,从怀里掏出锦帕。
井水是真凉。
拧干时,能明显看到少女玉指泛红。
她正想拎木桶过去,一双纤细玉手先一步拎了过去。
是鹿生。
跟在他后面的是帝辞。
楚九月顾不得太多,她现在只想替陈安把体温降下去。
再次触摸到男孩额头时,显然比刚才炭烤的温度还要烫。
像是一口滚烫滚烫的锅。
这都要烧化了。
若不是有那么多人盯着,楚九月一早就把陈安扒光了。
而此刻,她只能用冷水替他擦拭着小片的胸口和脸蛋。
因为她只要稍稍再往下擦,便总感觉身后有寒意笼罩过来。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再往下扯一下衣服,便有天大的惩罚在等着她。
回眸便撞进帝辞寒潭般的桃花眸。
楚九月乖乖认怂。
经过楚九月坚持不懈的擦拭,陈安身上的温度降下去不少。
老大夫从刚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后面见男孩体温真的降了下来,把方法记在心里的同时,还不忘让楚九月把神医引荐给他,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楚九月笑着婉拒道,“我那个朋友,她南来北往,居无定所,常常云游四海,若有缘您定会遇到,她不太喜欢被人打扰,更喜欢随缘。”
说的她自己跟世外高人一样。
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闻言,老大夫信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最后没要楚九月的药材钱。
所有人都觉得就算大夫不要,也是嘴上委婉,楚九月一定会给。
可万万没想到,楚九月竟真的没给钱,还笑盈盈的表示感谢。
大夫欲哭无泪:“???”真就不给了?
众人:“……”还挺勤俭持家。
楚九月可没多想,她认为自己教给店家的方法,已经足够让他声名鹊起,自是值这些药材钱。
——
落日客栈。
待楚九月一行人走后,客栈来了一个黑衣男人,连斗笠都是黑色的,若不是店里微弱的灯光,他整个人便会融于夜色。
端着两坛酒,从二楼包间走出来的二丫,被吓了一跳。
二丫盯了他半晌,想着她之前为了预防半夜有客到访,在门口特意挂了一串铃铛,声音清脆响亮,就算是陷入沉睡,耳尖的她也能听的到。
可铃铛根本没响,这男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抬头看她,“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他的声音,比平阳的清晨还要冷。
二丫未见过如此冷若寒霜的人,有些惊慌,但还是抑制住翻涌的情绪,老板娘告诉过她,遇到害怕的人,就绝对不能露出怯意,否则会被人轻松拿捏。
更何况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富家公子,身上穿的黑衣,宽袖口上,胸口上,墨绿色束腰带上都用金箔,点缀成了流云图案。
她摸了摸颈间吊坠,这才鼓足了勇气,稳住声调。
“现在是。”二丫强颜欢笑,“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男人问道:“以前的老板娘人呢?”
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
他是认识老板娘吗?
二丫沉思片刻,她想了半天,脑海里也没有面前男人的影子。
男人身段高挑,浑身散发着阴戾寒霜之意,不像是以往找上门的痴情贵公子,更像是来讨债的。
可惜来晚了。
二丫放下托盘:“公子若是来讨债的,那您来晚了,就在前夜,老板娘死了。”
死了??!
男人身形微怔,“丽娘死了?”
他满是不可置信,倒是把二丫弄的一脸懵。
或许是怕讨不到债了吧。
想到这,二丫叹了一口气,从身后的柜子上拿出药箱,往外掏着一串串的铜钱。
边掏边看男人的脸色。
已经掏了十串了,再掏下去连多年的积蓄都没了。
可她看男人斗笠往下倾斜着,看角度,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药箱看。
钱还不够吗?
老板娘这到底是欠了多少啊?
这公子还缺钱?
自老板娘走后,二丫就把药箱改成了钱箱。
为的是继续把老板娘珍视的药箱珍藏起来,毕竟二丫更爱钱。
二丫看着钱箱里仅剩的一串铜币,手顿住了,“公子,您不防告诉我,老板娘究竟欠了您多少钱?您说个数,我也好有个准备,毕竟也是小本买卖,老板娘又做了十年亏本买卖,真没赚到什么钱,但钱若真是老板娘欠的,我定会想办法还给您。”
老板娘欠债就等于她欠债。
虽然不想在一夜之间穷的揭不开锅,但看那公子的威慑力,显然能把店给砸了。
比起倾家荡产,她更不想无家可归。
可谁曾想男人身上的戾气越来越弱,连说话的语气都放轻不少,他问,“怎么死的?”
二丫竟生出一种,面前的公子也为老板娘感到惋惜的错觉,“您是老板娘的什么人?”
男人沉吟片刻,“曾经的朋友。”
他的语气裹着悲凉。
见男人坐下,满身的戾气已烟消云散,他的后背纤弱,微微弓着,能清晰的看到骨节,腰线明显,细若拂柳。
二丫只看到了落寞。
或许真是老板娘很早之前的朋友,她不认识罢了。
她松了一口气,“公子既然是老板娘的朋友,那您可认识方子兰?”
话落,二丫往药箱里收着钱,却发现男人有意无意的总在嫖着药箱,又迅速收回目光,“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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