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沉默寡言的贵公子。
跟老板娘那疯狂怼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倒是有一点很相似,光是坐在那,就气质卓绝,气场全开。
老板娘鲜少在外人面前提到方子兰。
那此人的确是老板娘的朋友。
念及此,二丫拿了壶老板娘珍藏多年的酒,走了过去,“您是老板娘的朋友,那也就是二丫的朋友,外面天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男人还未端起酒杯,只是闻到味道,“有杏仁糕吗?”
二丫一惊,倒酒的动作顿住了。
老板娘喝这酒时,总会在夜里做上一碟杏仁糕,她说,这才是朝花酒的精髓。
在落日客栈的十年里,除了她,老板娘没跟任何人提过。
他竟然也知道?
难道是老板娘的小情人?
不应该啊,老板娘只爱方子兰一人。
应该是老板娘少时关系匪浅的好友。
可老板娘怎么连提都没提过?
二丫摇了摇头,“我尝试过跟老板娘学着做,可我手笨,没学会。”
男人饮了杯酒,似是在回味那酒的香醇,默了半晌,才放下杯盏,“这朝花酒放的时间久了,倒是有几分苦涩。”
二丫没喝过酒,怕喝醉,她只泯了一小口,咂吧了咂吧嘴,“我只尝出了香醇,并未有苦涩啊。”
她想自己可能没有品酒的天赋。
男人再次问她:“丽娘,是怎么死的?”
时隔多年,再次唤她的名字,到底是有些生疏了。
二丫垂眸盯着杯中酒,一饮而尽,“老板娘啊,她什么都好,天底下追她的男人千千万,可她偏偏只爱方子兰……”
朝花酒烈,喝了一杯,二丫就晕晕乎乎的,把老板娘在平阳所为,全都合盘托出。
二丫一直都知道,心死之人,又怎么会走到生命的终点,当大仇得报,拉扯着老板娘的藤蔓也就断了,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直到小仙女说,老板娘身披红衫在迎仙庙嫁给了方子兰,也算是得愿以偿,她跪在骨灰前,这才真正放下。
男人从她一开口,就愣住了。
为了给他复仇吗?
丽娘他们是被人下了药,才没能赶过来救阿彦。
他知道的太晚了,以至于恨了他们这许多年。
可方子兰只是感到怅然若失,没有一丝心痛,甚至连惋惜也只有一瞬。
他一次次来到这个世界,看着心爱之人倒在血泊中,心早就不会痛了。
小丫头喝醉了,已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门外有黑影闪过,紧接着客栈门被推开,仅存的一个绞杀军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朝方子兰施礼,“主上,御王已派二世子来寻小世子的踪迹,不日便会到达江南。”
方子兰盯着木柜上放的药箱,吩咐道:“你带几个人上山,荡平平阳城。”
那药箱原是他带来的,竟然还留着。
绞杀军不敢耽搁,当晚带着人上了平阳,杀光了所有人。
浓郁的血腥气,在山下都能闻得见。
夜色被火光照亮,烟雾层层叠叠,覆盖了连绵青山。
方子兰要做的就是保住凉州,才有可能把宋彦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世,他还有一个身份,十二仙楼的楼主十二仙。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宋彦,哪怕是毁了这个世界,也要把对宋彦不利的人或事,扼杀在摇篮里。
十二仙在迷上盗墓系列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痞里痞气吊炸天,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校霸,当然校草也是他。
哪里看过什么小说。
就是想看场雪,跟人走了一场墓道,就迷迷糊糊穿越了。
他只知道每隔十年的二月二十五日,凉州都会下一场鹅毛大雪,白日里有圆月当空,站在城楼上,穿越而来的人,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他是来这里的第二次,才知道了。
十二仙这次想把注定动荡的凉州,握在自己手里,他想试着带宋彦回去。
还有复仇。
永安侯如此急着收集城防图,无非是想让凉州动荡,引他现身。
第二世来这个世界的他,在面对阿彦被活活烧死的十二仙,太过疯狂,大有毁天灭地的架势。
他只想毁了这个世界,背着从大学宿舍连夜研制的一筐火药,再次穿越而来,降落地点是凉州。
正赶上帝临风击退三万大军的日子。
当时他恨到了极限,杀红了眼,一个人炸平了凉州城,毁了太多地方,大多记不清了。
也炸死了帝临风。
才被永安侯盯了这许多年。
然让他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此。
第一世,他还是方子兰,一个富到流油的公子哥,可街上绑架他的劫匪,不是劫财而是劫色。
幸得帝临风凯旋归来,拉弓一箭射穿劫匪首领头颅,救他于永安城门。
十二仙每次穿越而来,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更改,帝临风还是死了。
而他也确切的存在过,处处都留有他的痕迹。
曾和他相熟之人,对他的执念越深,记忆里的模样就越真切。
不过,多数人只记得他的名字,样貌被抹的干干净净。
而十二仙的执念是宋彦。
三世而来的顺序依次在宋彦的弱冠之年,及笄之年,龆龀之年。
在他的故事里,只有宋彦的年岁在倒退。
因此,宋彦永远不记得他。
十二仙却觉得不记得才好,宋彦每次死的时候太痛苦。
他记得就好。
记忆中宋彦每次死去的地方,都是当今女帝楚九月差遣宋彦去的。
那杀掉楚九月,他势在必行。
楚九月的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十二仙都认识。
那日花神节,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宫里永安侯把楚九月护的严丝合缝,连一只蚊虫都不曾放过。
而他这次又什么都没带。
那日花神节,他见到楚九月出宫,当时就起了杀心。
但在听到少女开口说的那些话,不像百姓口中说的荒淫无道,心狠手辣。
连帝辞都开始袒护楚九月。
他愧对帝临风,因此,从小对帝辞就关怀备至,一来二去就成了他唯一信得过的好友,不想与帝辞刀剑相向,才没在花神节动手。
他此次前往江南,也是想借百里奚的手除掉楚九月。
毕竟他的目的,只有凉州。
朝花酒放的时间越长酒越烈,想了这许多,十二仙有些疲惫,他阖上眸子,抬起指腹揉了揉太阳穴,总感觉有人盯着他,他抬眸往二楼看去,就看到苏清然正蹲着身子歪头看着他。
痴傻了吗?
她的脸是被蛊虫毁的?
苏清然最在意的就是那张脸蛋,到底是应了醉酒后的那番话,为了风尚她愿意付出一切。
他正想着,苏清然冲他憨傻一笑,比划着手里的钥匙,又一脸警惕的收回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糖果逗弄一番又不给人家。
相见欢医馆的钥匙。
斗笠下那张清风霁月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他就没打算再踏足平阳。
此刻,无论是他的医馆还是平阳,都应该被清空了。
十二仙站起身来,朝着苏清然的方向看了三秒,转身离开了。
他心里只想着回去和宋彦好好道个别,省的那小孩胡思乱想,这几天,他只要深夜才归,就会被好一顿折腾,第二日只能揉着腰缠绵床榻。
一想到宋彦还在等他,十二仙忍不住嘴角上扬,骑着红马飞驰而去。
——
楚九月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老乡没有死,不但没死还预谋铲除她。
被帝辞背着的陈安,是在雨停去鹿府的半路上醒的。
醒来后,陈安惨白的小脸,勉强染了一层红晕。
他哪里敢让摄政王背着,又哪里敢让陛下背着。
当即窜了下来,表示自己好多了。
楚九月见没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想着到了鹿府,就让陈安好好休息。
此时一行人正站在鹿府门口,盯着门上贴的封字。
楚九月心底一阵忐忑。
“夫君,我这就去撕了它。”
话落,三两步跑了过去。
常年失修的门被推开。
发出吱吖的响声。
曾经花团锦簇令人目酣神醉的鹿府,此时只能用萧瑟来形容。
隐约还能看到斑驳血迹,楚九月心底一阵忐忑,她回头看了一眼青衫少年。
少年眼尾已然泛红,楚九月鼓足勇气走过去,不是她做的,但还是会心虚,“夫君,我……”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鹿生。
鹿生袖中手紧握,忍下暗潮汹涌的恨意,淡然道:“府中简陋,怕诸位住不习惯,江南有一家客栈,布置风雅。”他抬手指向东面:“穿过这条巷子就是了。”
没有杀掉楚九月替鹿家上下报仇。
他还怎么有脸回家?
有家也不敢回。
楚九月以为鹿生是不愿意让自己踏入,“夫君,我可以去住客栈,但你往前走几步就能回家,进去看看吧。”
她不进去?
是怕他不乐意吗?
鹿生一怔,竟然萌生出楚九月会难过的想法,“夫人若是不嫌弃,那就进去吧。”
而后,转身施了一礼,“怠慢诸位了。”
他是对着帝辞施的礼。
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
帝辞直接用行动表示,完全不介意,径直走了进去。
他束手而立,站在正厅前,薄唇轻启道,“官场沉浮,不知道要在江南呆多久,收拾一下,这里要比客栈自在。”
陈安已经拎了一桶水来,身子还有些发虚,迈着小步子,水浅浅洒了一路,激动的喊道:“奴刚才去打水,看到后院的玉兰花开的端庄秀丽,小姐要不要带着公子去看看?”
楚九月看陈安额头出了虚汗,忙小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木桶,却被陈安抬起小手,轻轻挡下了,“小姐,奴真没事了,还有奴想说,日后小姐在哪,哪里就是奴的家。”
男孩小脸肉嘟嘟的,不带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满含笑意。
楚九月摸了摸他的头,语调拉的很长,“好。”
想到后院玉兰花开,楚九月余光落在鹿生身上。
开始还为鹿生让她进府而心底悸动,可看到地面上,窗棂上……到处都能看到斑驳血迹。
每一处血渍都不多,但也足够刺目。
白玉兰花,是鹿府上下所有人为鹿生栽种的。
她想带他去看,但是她不敢。
而鹿生仿佛一座雕像,站在原地,目光掠过府中每一处,都装载着他最肆意的时光。
她就这样看他,看到鹿生羽睫染雾,却是弯着眸子,带着深深的笑意。
楚九月会不自觉的跟着勾起唇角,随着众人一起里里外外收拾起来。
陌离轻功了得,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马车驾了过来,朝里喊了一声:“哥!你能不能来屈尊降贵来帮帮我。”
帝辞瞥了一眼陌离,少年扛着大木箱,拎着大包袱,半个身子被挡的严严实实,被压的手都在抖,他低笑一声,当机立断转身当没看见,继续擦拭着屋门,颇为散漫的应了声,“在忙,没空。”
得。
让他哥屈尊降贵,根本不可能。
就在陌离咬牙搬第二趟时,便看到他哥的眸光总在围着楚九月打转。
陌离幽怨的看着他,凑过去小声道,“哥,你干脆直接过去盯着,离这么远,我担心你视力有限。”
帝辞一记眼神过去,陌离自动封了嘴,便听他哥狡辩,“我在盯着顾长生。”
鬼才信你。
陌离不敢说,勾了勾鼻子,继续搬行李去了。
顾长生乖巧待在楚九月身后,姐姐去哪修剪花枝,他就去哪。
他已经很久没有清空思绪,放松过了。
庭院中,少女一袭朱樱长衫点缀其中,娇媚的小脸上,笑得清甜动人。
帝辞总会不经意的注视着她,眼底藏满了暗潮汹涌的情愫,感觉,看久了也就养成了习惯,可当少女偏头看他,两人视线碰撞,他却垂下那双幽暗的桃花眸,故作镇定的擦拭门框,殊不知耳根已然泛红,处处压抑着爱意。
楚九月突然蹙眉道:“帝辞,你已经盯着一块门框擦了半天了,那上面是有不好清理的东西吗?要不要我帮帮你?”
少女说的一本正经,放下手中枯叶,大有过来帮忙的架势。
所有人都以为帝辞会拒绝。
那可是摄政王,怎么会连一块门框都搞不定。
“你过来吧,我一个人擦不干净。”帝辞声音慵懒,尾调磁性又勾人。
楚九月被他声音弄的心尖一阵酥麻,也没多想,以为他是真的擦不干净,乖软的点头应道:“唔,好。”
陌离:“……”哥,不愧是你。
陈安:“!!!”是错觉吗?摄政王竟如此主动?
顾长生:“……”
正挂着天蓝纱帐的流觞,手上动作一顿,阿辞在意楚九月,她嫉妒的快要疯了,但她调节情绪的速度惊人,很快便恢复平静,继续挂着纱帐。
明白王爷心思的鹿生,不愿去面对心底的不悦,他早晚要杀了楚九月的。
那王爷呢,会阻止他吗?也会刀剑相向吗?
如此想着,已然走到了玉兰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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