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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宁顺着吴大所指的方向看去,在离大门不远处的估价台子上看见了三个围坐在一起喝酒的汉子。借着估价台子上半空中悬着的桐油灯,关宁很快就锁定了曾经打过照面的刘百川。
那是个看面相挺年轻的后生,留着一卷不算很浓密的洛腮胡子,满脸横肉,两只倒三角眼半眯着,倒是有几分绿林好汉的凶悍气,陪他喝酒的两人也都是标准的晋北壮汉的样子。七尺上下满身横肉,脸上邪气十足。腰间鼓鼓囊囊的,显是揣着攮子一类的短兵器。
关宁也是心中一喜,这刘百川打小被他娘宠溺惯了,性子蛮横跋扈,又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很是给他老子刘虎找了不少麻烦。但刘虎老来得子,也的确宝贝的紧,自己不舍得下手教训。干脆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使银子把他送到了城防营,跟着几个从北疆前线退下来的总旗官学武,为他将来接过黑虎帮打个底子。
这城防营尽管连三线部队也算不上,军规军纪却是一点不输精锐,连军官按例出营都异常繁琐。何况是刘百川这个连军籍也没有的小混混,加之军营重地,一旦死人事情立马会扩大,沐尘在动手杀人的时候,就没把他算在内。反正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可紧接着关宁的心里就是一紧,这刘百川本就是蛮勇过人,又正儿八经的学了沙场搏杀,能顺手杀了自然是少了个麻烦,俣若要杀不了……折了人手这就亏大了。
“宁哥,要动手吗?”吴二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掀起外衫的一角露出腰间别着的短刀和铁锥。略有些紧张的面孔下隐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们都是干惯了架的,但这般以杀人为目标的事情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尤其还是别人的地盘上,不免有些慌乱。
人命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值钱,渔民在汾河里下网,三网之内必有浮尸,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自己亲自下手搏杀自己的同类,心理上有一点难受在所难免。
“妈的,干了”关宁咬咬牙,这可是尘哥第一次让他出来干活,办砸了他也没脸回去了,“但咱们几个不一定弄得死这货,我先去找其他人,干死其他头目,等乱起来之后再回来弄他,你们盯紧了就行,千万别去作死,尘哥儿可是让我把你们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呢!”
两兄弟对视一眼,坚定的点点头,“我们明白,那宁哥你自己也小心点”
关宁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再次挤进了喧嚣的人群之中,今天的目标可不是某一个,而是黑虎帮全部的十余个可称头目的人,这些人一死,整个黑虎帮立刻会分崩离析,再无翻身之日。
当尘哥儿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这雷霆一样的打击惊呆了。他们不过是一个内地小城中的少年,又何曾见过这种阵雷般干脆利落的打击?便是军队最精锐的侦骑营出手,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此目标明确,组织严密,行动有力,快准狠到连组织者自己都有些畏惧的雷霆,一群青皮混混又如何抵挡呢?
“小六,陈观还在里面吗?”
“放心吧宁哥,兄弟们三四个人盯一间屋子还能出错?陈观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这烟翠楼的头牌一来,怕是不用兄弟们动手了都有可能,哈哈”
“你可得给我小心些,情况有变,刘百川也来了。吴大吴二两个怕是镇不住,等一会儿乱起来,你们马上动手,之后就去找吴家兄弟支援。”
“明白了宁哥,我办事你放心”
“胜保,拐子你盯紧了”“槐子,给我把呼里昂看住了”……
在鸿运馆中绕了一大圈,关宁的脸上已有成竹之色,除了刘虎带走的两个和三个在街面上巡视的,黑虎帮包括继承人在内的十一位头目尽数在场,“尘哥儿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毕,毕其功于一役!嘿嘿,烂赌鬼们,下去了可别找我麻烦,谁让你们帮主碍了尘哥儿的事呢,要怪,就怪刘虎吧,怪他惹了惹不起的人!”关宁冷笑着摇摇头,抛却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他走到靠近大厅的一张骰子桌前,拍了拍摇骰者的肩膀“可以开始了”
正在对赌的几人默默的点了点头,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对方些年轻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坚定与紧张交织在一起。
“慢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书生样子的少年大吼一声,声音大的像是打雷,竟比这千百人的喧嚣还要大些,一下子镇住了场。
所有的赌客都受了惊,纷纷在一愣后看向那个出声的少年。
坐在大厅正中央的蒙古汉子呼里昂也是猛的一愣,但丰富的看场子的经验立马让他警醒了起来。这十有八九是有人想搞事情,绝不能让事态扩大化。少爷还在这儿呢,我可不能丢人。
他极快的向刘百川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刘百川有些不悦的目光瞬间坚定了他的决心。
这个梗直且健壮的蒙古汉子立刻抄起他的短棍,用他那还不甚纯熟的汉语大吼一声“停下”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书生一把夺过摇骰者手里的盅子,众目睽睽这下,他手指在盅子底下轻轻一扣,盅子底下的木板竟微微一弹,上面的三粒骰子立马翻了个身,由大变小。
“出千,你们出千”另一个苦力模样的少年跳了起来,声音在无法抑制的激动中发颤。
“出千!你们他妈的想找死啊!敢出千!”一个货郎打扮的少年神色振奋,跳起来就揪住摇骰者的衣领作势要打。
出千这个词刚被吼出来,呼里昂便眼一黑,如五雷轰顶一般,原本很稳健的步子也不由得跘了个踉跄。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个词在赌场里被公然喊出来的危害了,那是比山匪洗劫还要惨烈的后果,便是你没有出千也要被整个半死,何况自家明自家事,鸿运坊根本就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只是将要发生的事情比他所想的要严重得多,一个现代灵魂找事儿的手段可不止于此。
被揪往领子的摇骰者并不去理会其他人,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只钱袋抛向天空,“拾钱了,人人有份啊!”
钱袋里的钱其实并不多,里面是早就备好的上千金背钱和一些散碎银角子,拢共还不到三两,可效果却是极佳。铜钱和银角如仙女散花般落了下来,在地上滚的满地都是。
还沉浸在刚才“出千”风波中的赌客们还没有反映过来,又被从天而降的铜钱雨砸晕了,有几个机灵些的立刻弯腰去捡,不一会儿十几文到手,立马喜笑颜开,这白捡的便宜谁不欢喜。
人群一下沸腾了起来,这偷的抢的官府要来抓,捡的总没有人说什么吧!大家立刻四下去捡,书生,农民,商贩,苦力混杂在一起争抢着,当然不会考虑还给失主,有几个人争一个银角子,各不相让,先是恶语相向,紧接着就撸起了袖子准备干架。
远处的人也是眼热的紧,拼了命的往中心挤,对大厅里的很多人来说,一文钱就是一顿饭呐。
人潮汹涌,连呼里昂这样的壮汉都被人群裹挟着前行身不由已。面若死灰的蒙古汉子明白这“鸿运坊”算是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反映过来的刘百川正气急败坏的带着人试图冲进来控制局面,可是根本挤不进来,只得徒劳无力的跳脚大骂。
环顾四周,刚刚还算严谨有序的大厅如今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怒骂和争吵,桌椅板凳四下散乱着,偶尔还能看见只剩一半的骰子和骨牌。
看场的打手们有的人抄起家伙,骂骂咧咧的试图挤进来控制局势。更多的则是鬼鬼祟祟的凑近了换筹码的柜台,准备捞一笔后就脚底抺油。
呼里昂吧了口气,他看着手里的铁棍,脑海中却浮现出六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
那个满脸邪气的老头子蹲在一个连汉话都说不利索的蒙古乞丐面前,他披着最上等的冰锦长袍,戴着上好的青玉板指,精壮的汉子为他撑起黑色的纸伞。
可乞丐分明发现这个老头子的眉角有几丝在黑夜中都分明显得疲惫。
“这后生,有狼一样的眼神啊,是草原上养出来的汉子”老头子忽然站起来对他的侍从感叹,眼神中有深沉的回忆之色。他在侍从的陪同下向远处行去,雷霆闪电伴在他的左右。
“往后,就跟着我吧,只要我刘虎还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呼里昂打小脑子笨,在部落南逃的日子里,别的小伙子都能一天跟着萨满学好几个中原字,他却花一个月才能读写自己的名字,便是部落里的族人已经在族长和萨满死后分崩离析,他能说写的字两只手也绝对数的过来。
可那天晚上,他就着香甜的米粥咽下第五个馒头是,刘虎这两个字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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