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炉传

第六十章 紫云

    [] 最快更新!无广告!
    大梁朝立国于四百余年之前,当时前朝皇族不恤民力,横征暴敛,激得各地民怨沸腾,纷纷揭竿而起。可是前朝皇族虽然贪婪,却并不昏庸,更兼历代积蓄之下,甲兵雄壮,城郭坚厚,义军被逐渐扑灭。却有一名赵姓义军统领,据说本是深山中的农户,得了仙人传法,出山后见天下大乱,皇族无道,便组织起一群灾民反抗暴政,数次恶战之后,竟然打出一块小小的地盘。这位统领作战勇武机智,对待百姓灾民仁厚宽容,组织手下妇孺于山中垦田,青壮在阵前作战,更因有仙人妙术,因而于前朝大兵压境之时,绝境之中,往往能以少胜多,腾挪转移,出奇制胜,过了十年之久,渐渐推翻了前朝皇族,更扫平天下十八路豪强,登基坐殿,立国号为大梁,得了这纵横八千里土地,这便是大梁朝的威德太祖。
    前朝皇族除了传说有一名幼童逃到了苍岭,因民怨太重,尽数被处死。据说威德太祖临死之时,痛哭流涕,悔恨手段太绝,不该将前朝皇族杀净,并告诫儿孙,务要宽以待民,仁德服人。四百多年过去了,大梁朝皇室子孙谨遵太祖遗训,果然国泰民安。威德太祖的事迹,已经逐渐变成传说,被人们遗忘,但威德太祖修建起来的紫云都城,却如同巨人一般,日益雄壮,巍峨屹立于大梁朝北方,传颂着威德太祖的功绩与武功,如同那穿城而过,流往南海的紫菱江一般,日夜不停。
    此时严冬已过,寒气日消,宽达百丈的紫菱江即将解冻,厚厚的冰层虽然仍旧坚固厚实,却不时发出一声声闷雷般的炸裂声,那是冰层的下方在逐渐分裂,再过半月,柳芽见青,冰层便会逐渐分解成一块块巨大的冰山,顺着紫菱江冲击而下,直入南海,那时便是开春时节。
    而现在,虽然年节刚过,却仍有不少冰橇飞驰在紫菱江上。当朝隆武皇帝生辰即将到来,各地军镇节度派往京城的贺礼使节不得不在这刚过年后的热闹气氛中,离开家乡,奔往京城。也有一些行商为了赶春季鲜货,不得不早早离家。大梁朝历来重视修驿路通河运,从紫云城到全国各地最偏远的关隘城镇,无不是四通八达。宽阔的紫菱江在冬季结冰后,便是一条光滑平坦的宽阔大路,往来客商便搭起冰橇,用矮马或者巨犬拉拽,在紫菱江上来往如飞,比官道上乘车要快出一倍有余,而且更节省马力,也更为平稳。
    而此时的紫菱江上,一众使节行商却目瞪口呆地看着冰面当中,几辆如同房屋般巨大的冰橇正在飞驰而过,这些冰橇宽达三丈,长达十丈,全用粗硕原木剖开两半搭建而成,数十把冰刀在冰面上拉开如线般的白练。
    拖拉冰橇的,却是数十匹健硕骏马,身高体健,拉着冰橇疾驰如飞一般。拉冰橇用马,最好用北地矮马,虽然其奔驰速度不快,但耐力绵长,更兼能挨饿挨冻,不惧饥寒,冰封的江面之上,最是适合不过。但这些骏马虽然身形高壮,奔行急速,耐力却也出奇地好,疾驰之下,仍然精神抖擞。便是有的骏马显出疲态,便有矫健的骑士骑着备用骏马从冰橇侧面斜坡之上跃下,飞速赶上马队,将双马笼头拉绳换过,再骑着换下的马匹沿斜坡奔上冰橇,送入马厩之中补充食水。如此骏马轮换之下,数辆巨大的冰橇速度快的出奇,转眼间便超过了一队队使节与行商,如城墙一般,直撞向紫云城。
    队伍中的第三辆冰橇之上,却有一辆黑厢马车,在马厩与帐篷的遮挡下,静静停着。马车旁边的一辆牛车上,躺着一名少年,手里捏着一本皱巴巴的书籍,撕来扯去。虽然是在撕扯书本,如同顽童一般,但发力之时,随着呼吸,如有一种特殊韵律,有一种特别的美感。马车旁的原木墩子上,坐着一名全身着甲的青年将领,虽然面色平淡,但却一直悄悄看着撕书少年,眼神之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这青年将领便是随着赵英入京的李仓山,离开平阳关,到达紫菱江畔之后,他本欲购买普通冰橇,但王守心却坚持要造专用巨型冰橇。李仓山本来还要反对,但看着王守心提着斩马用的大关刀如劈柴一般将一棵棵一人合抱粗的原木平平劈成两片,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这才有了这远超普通冰橇速度的巨型冰橇。王守心的力气他是见识过的,但这般神力,却连一本书都撕不开,不由得他惊疑无比。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东北方,西北方,数里之外有杀气。”却是赶车的李老头盘膝坐在马车车头,闭目发声。王守心睁开眼懒洋洋问道:“老头你行不行啊。”
    老头闭目不语。这边厢李清已经飞身而起,腰间背部腿上缠满了暗器扣带,披上一件罩袍,跳上一匹骏马,跃下冰橇,直奔西北而去。李仓山打着唿哨,让驾驭冰橇的军士适当减速,自己带着十数名军士背起劲弩骑枪,乘着战马跃下冰橇,直奔东北而去。
    李老头突然大喝一声:“东北方杀气变强了!敌人要动手!”王守心翻身而起,抄起一张弓,跳上冰橇的瞭望台。望向西北方,心脏猛地一震,一道热流涌上双目,便看到两里之外,几个客商打扮的人,持着火把,正要伸向地上的一条引线。王守心呼吸平稳,便缓缓伸手,拉开弓箭,这张弓尺寸比军中制式弓箭要大出半尺有余,弓背上更缠满数根牛筋,与原有弓弦纠缠勾连,拉动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王守心心念一动,手指一松,长弓发出霹雳般一声炸响,一支钝头铁羽箭便如飞一般疾射而出,下一个瞬间便出现在那持火把人的身上,将他直直撞飞,洒下一道丈余长的血迹,剩下的几个人面色大变,惊疑不定。王守心更不给他们反应机会,长弓连开,不一时便将几人全部射飞,骨断筋折,身体破碎如烂布。确认无人存活后,再看向西北方,却看到李清正持着一柄铁剑,在一辆冰橇旁边与几名客商打扮的人缠斗,暗器乱飞,剑光霍霍,那几名敌人屡屡想用火把点燃地上引线,却都被李清用无孔不入的黑剑与暗器阻拦,不过片刻,几名敌人便纷纷倒下。李老头点点头,“没事了。”
    王守心站在瞭望台上,持弓箭观察四周,路上的行商忙着赶路,没有注意到这迅速解决的战斗。顺着江面看去,远处巍峨的紫云城楼,已经隐约在望。
    不一会儿,只听几声战马嘶鸣,李仓山带着军士们返回冰橇,走到马车前,放下一个小包。过了片刻,李清也策马返回,甩甩剑上的血迹,也放下一个小包。王守心跳下瞭望台,打开小包,却是黑色的细腻粉末,略有点刺鼻的硫磺味。李老头惊道:“黑火?”
    李清点点头:“他们打算炸开冰面,让冰橇沉没。”
    李仓山拱拱手:“多亏了李老先生剑心敏锐,张先生箭术过人,才没让他们得逞。”
    李老头沉声说道:“离开平阳关后,这已经是第七次暗杀。不过半日,便到紫云城下,务要小心在意,小心敌人狗急跳墙。”
    马车门帘卷动,赵英缓步走出,先朝王守心拱拱手,才说道:“能够顺利到达京城,这一路上多亏了各位帮助。然而入城之后,才是争斗最为激烈之时,万万不可放松警惕。”
    众人齐声称是。
    冰橇行动迅捷,一个时辰过后,紫云城的高耸城墙已经如在眼前,箭垛清晰可见,城墙之上,军士来往,骏马奔腾,旌旗招展,绵延数里。城中高处两座铁塔之上,悬挂着一座铁索桥,上有兵勇巡哨,络绎不绝。
    原来这紫云城却是两座城池,西大东小,跨水而建,遥遥相对,中间宽达百丈的紫菱江上,停泊着数百艘艨艟巨舰,用铁索大钉相互勾连,以巨锚固定在两岸城池之上,将两城连成一片,宛如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巨型城郭。江面之上,数不尽的军士民夫正在手持镐锤铁钻,砸削冰面。不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那是民夫用黑火装入钻孔之中,将冰面炸裂,便有一队队壮汉用钩锁将炸开的巨大冰块拖出,沿着冰面,运入岸上的城池之中。
    李老头沉声道:“原来今日竟是黑火破冰之日,选在此时动手,当真是无迹可寻,好狡猾的手段。”
    赵英对王守心说道:“紫菱江由北到南,直穿我大梁朝而过,水系遍布全国,实乃我大梁命脉。城下停泊的,便是我大梁第一水师,由皇帝直接调度。大梁朝四季分明,冬季严寒,江水结冰厚达丈余,如不及时清理,便会将船只挤压粉碎,因此冬季每隔半月,城中民夫军士都要将城下的江面炸裂破碎,将坚冰存储在两岸地窖之中。先生来的不巧,若是夏季来,便能尝到用储存寒冰制作的可口冷食,冰糕冰饮,颇有特色。那时江上紫菱遍布,紫雾蒸腾,城池战舰,宛如漂浮云端之上,那才是我大梁京都,紫云之城的全貌呢。说起来,这美景我也有六年没有见到了。”
    李仓山对手下军士号令几声,数艘冰橇之上命令传开,便有军士在每艘冰橇上高高展开一面旗帜,狭长紧窄,黑底红字,上书“平阳参将李”。巨橇飞驰,大旗猎猎,声势不凡。城池之上哨兵见了大旗,便呜呜呜地吹动号角,远远看到一队队传令兵骑着快马,向城中飞驰而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冰橇到达水寨,两名水军将领早已得到消息,前来迎接,李仓山与他们略略寒暄了几句。军士们打点行装,遮挡着赵英上马登岸。冰橇被拆散,将原木赠与水军使用。
    王守心与李老头、李清蹲在冰面旁边喝酒,不时有被黑火炸晕的大鱼翻着肚子飘起来,王守心扯过一根原木,撕成木柴准备烤鱼。却听到城中鼓声大作,人群欢呼之声如同巨浪一般,声势浩大。起身观看,却见赵英正带着李仓山以及平阳骑队,静立在西城门口。地上已有不知何时铺下的铺下的巨大绒毯。城门之中呼声阵阵,正有一队队的金甲骑兵,持着赤斧金瓜、彤弓丹矢、龙旗大纛飞驰而出,于城外左右排开。数百名身着明黄衣袍的乐师架着钟鼓笙箫,在城楼上摆开阵势,人群高呼,却也压不住城楼上传开的钟鸣鼓响,长号震鸣。
    忽然间骑兵整顿完毕,城门中冲出百余名金甲红袍的步卒,虽快不乱,阵型严整,为首一名红袍将领扯住马匹,手中一丈长的马鞭当空一甩,声如裂帛。红袍将领连甩三鞭,城内外军民纷纷跪下,鸦雀无声,静如冰封一般,只有被王守心捞出的大鱼醒转过来,正在啪哒啪哒地扑腾。城门中哗啦啦一阵马蹄声响,四名锦袍黑甲护卫策马而出,绕场一周,一名身着金边紫袍腰悬玉带的中年人跨着一匹苍青色骏马飞身而出,身后跟着几个青年。赵英带着李仓山以头触地,众军民纷纷跪拜,高呼万岁,大江之上,双城之下,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回荡不息,响彻四方。
    那中年人微微颔首,眼角余光一瞥,却看到冰面上蹲着一老二少,眉毛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似乎是…在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