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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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心蹲在冰面上，见皇帝朝他这里瞟了一眼，转头便将赵英扶起，父女二人相谈甚欢，有说有笑，身后的三名青年不时捧一句，倒是很有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架势。李老头指着那几个青年，“个头最高，身穿青袍的便是老三。”
    王守心朝着那几个青年看过去，果然有一个青年，穿着一身青缎素蟒袍，身材高瘦，面容清俊，只是眉目之间，隐约有一丝戾气，这倒罢了，王守心却感觉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站在皇帝身旁，显然颇得皇帝信任，地位隐隐高出其他二人。王守心问道：“其他几个是谁？”李老头摇摇头：“不知道，你管他是谁，不是老大，便是老二。”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呵斥：“大胆！”却是一名衣衫华贵的太监，带着七八名金甲红袍的侍卫，“见王不拜，不尊圣上！双目直视，亵渎天颜！以手指点，有意刺王杀驾，大逆不道！来人，拿到天牢里，细细审问！”几名侍卫齐喝一声，倒也颇为威风，便迈步要来捆人。
    王守心和李老头坐着没动，李清昂首起立，以手按剑，袍袖之中，微微动了一动，似乎有一阵轻风吹过，众侍卫无知无觉，太监面色倨傲，然而他头上的发簪却突然断成两段，掉在地上，满头半白长发披散开来，难看的很。
    太监一呆，发出一声杀鸡般的尖叫：“抓起来！抓起来！袭击内官，罪加一等！”他的叫声高亢刺耳，半个江面上的人都听见了，都悄悄扭头过来看着。几名侍卫抽刀而出，李清低喝一声：“再上前一步，掉下来的，便是他的脑袋！”众侍卫面面相觑，果然不敢上前。
    李老头指了指原木，王守心乖乖地将原木掰下一段，撕成手指粗细的木柴，架成一堆，拿起一根细木柴立在原木上，伸手一搓，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爆音，一股青烟升起，已经引燃一个火头，放入柴堆之中。李老头提起在冰面上蹦跶的大鱼，随手捡了条尖利的木片，便如一把利刀一般，索索几下，便将那条鱼鳞片内脏全都剥了个干净，伸手一抖，只见那鱼身之上，居然裂开十数道细细的裂口。李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打开来，王守心已经闻到了辛香酸辣之气，原来那是三五瓶各色香料。李老头用木片蘸了香料，出手如飞一般，几个挥动便将鱼全身抹了个遍，架在柴堆上，翻烤起来。
    王守心奇道：“没想到啊李老头，你身上居然藏有这样的好东西。”李老头呵呵一笑：“照顾公主这么多年，跋山涉水，难道要她去做饭？”
    那太监顶着一头乱发，看着三人自顾自烤鱼说笑，自己进不得退不得，色厉内茬地大叫一声：“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真的不怕王法吗？”皇帝听到江面上的呼叫声，眉头一皱，神色极为不快，赵英已经起身，见状慌忙说道：“父皇恕罪，那是女儿在江湖上游历之时，招纳的几名游侠，他们浪荡惯了，不习礼教，冲撞了高公公，女儿这就让他们为高公公赔礼。”
    皇帝沉吟不语，身后一人却上前一步，却是二皇子，躬身言道：“父皇，四妹志向非凡，眼界远大，招募的江湖人士自然也是身有异术，手段不凡，想必自然桀骜不驯，不服王化。人心易失，人才难得，请父皇勿要怪罪，四妹自然能约束他们。”
    大皇子也躬身言道：“父皇，今日四妹回京，休要为这些小事坏了和气。区区几名江湖武人，禁止入宫也就是了，免得乱了选灵会的庄严。”
    赵英听了这话，只觉得背后起了一道冷汗，大皇子与二皇子平时为了争夺帝位，素来水火不容，今日竟然一同说话，果然已经和三皇子抱成了一团，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分明是说自己心怀异志，特意招募江湖人士欲要入京作乱，若是禁止三人入宫，那么到了争选之时，自己身边可说再无得力之人可用。然而三人见王不拜，已成事实，无论如何是自己理亏，可是以这三人的脾性，特别是王守心，又哪里肯跪一个凡间帝王。她本以为皇帝不喜自己，悄悄入城之后，再入宫拜见便是，谁知道皇帝竟似准备已久，主动出城迎接，竟然和这三人迎面碰上，难道又是三皇子搞的鬼。三皇子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赵英正准备为三人开脱，谁知道皇帝竟然摆了摆手，迈步走向江边，一跃而下，一群侍卫吓了一跳，皇子们和赵英赶紧跟上，红袍武将快步上前，甩开长鞭，将冰面上跪着的百姓士兵抽地一溜滚，硬生生抽出一条道来，皇帝便踩着坚冰，直直朝着道路另一端的王守心三人走来。旁边站着的高太监早已跪趴在地，抖得筛糠也似。
    王守心看着这穿着紫袍的中年人，感觉颇为恍惚，他本以为入京之后，还要悄悄潜入皇宫，打探消息，才能探听到赤城山的消息，谁知道不过数月过后，皇帝竟然朝着他走了过来，当真是奇妙。然而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三皇子，这三皇子容貌俊美，举止潇洒，行动之间，说不出的写意自然，然而王守心看着他的身影，只感觉极为别扭，说不出的不协调，却又难以形容。
    皇帝走过来，李清侧身而立，微微躬身行礼。李老头与王守心仍然蹲在地上，李老头片鱼的功夫极为精到，更兼那鱼肉质鲜嫩，在柴火上翻烤这片刻，已有丝丝香气冒出。赵英已经准备给他三个人编个什么修真门派的来头，红袍将领已经虚挥一鞭，高声喝道：“圣驾在前，还不下拜！”话音刚落，皇帝已经蹲到了李老头身边，伸手便要摸鱼，李老头啪地一巴掌拍在皇帝手背上：“滚！”
    江面上寂静无声，众人如遭雷击，三名皇子目瞪口呆，红袍将领眼前发黑，高太监心口一堵，已经晕倒在地，赵英满脸的不可思议。只有皇帝呵呵笑着：“好久不见啊，李剑仙，也不来看看我，我可是想死你的手艺了。”
    李老头倒是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你张张嘴，我就去保着你女儿，山南海北奔波了一圈，现在怪我不来看你。人家都说皇帝天颜高贵，果然是真的，这么厚的脸皮，确实难得。”
    红袍将领终于反应了过来，带着一群侍卫甩着鞭子将周围人群赶到远处跪着，皇帝对那将领说道：“传令下去，百姓各自归家，仪仗归宫，军士归营，江面上不得留人。”红袍将领得令而去，不一会儿，城外大片的人群已经走了个干净，偌大的冰面上，只剩下了蹲着的三个人，站着的五个人。
    皇帝指指李清：“这是你儿子啊，看着不错嘛，来给我办事怎么样？”
    李老头白了他一眼：“坑了我一个还不够，还想把我们爷俩都坑在这儿？我这儿子蠢得很，已经办过很多错事，你这紫云城他呆不了，我怕他学坏。”
    皇帝又伸手去摸鱼：“火候可以了，再烤就焦了。”
    李老头手腕一转，躲开皇帝的手，将烤鱼一撕两半，一半塞进嘴里，一半递给王守心，看着一脸哀怨的皇帝，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这个人当了皇帝还是这样的臭毛病，有话直说！”
    王守心将手里的烤鱼撕了一半，递给皇帝。皇帝笑了笑，说了两声谢谢，双手接过。看向赵英：“瞒了你这么久，其实李老剑客不是你在江湖上捡的，是我请过去的。我倒不是舍不得他的一手剑术，我舍不得的是他做菜的手艺，离开紫云城六年，你倒是白胖了点，带着李老剑客，享福啊。”
    赵英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最终还是跪下：“谢父亲关怀。”
    皇帝叹了口气，“有的话也到时候说了，你从小到大觉得我对你不好，是我的错，你和你母亲，实在是太像，每次看到你，我就伤心的很。这些年来，实在是很对不住你。”
    赵英奇道：“父皇今日为何突然说这些？”
    皇帝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时候到了。”
    皇帝看向三皇子：“你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有真有假，我有的信了，有的不信。你们俩都是我的孩子，孩子之间打架，我谁也不能帮，谁也不能怪。更何况，你们俩年纪都大了，本事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们俩都有修行灵根，你们的成就关乎国家未来，真一派下了死规矩，只能出一人。为了公平，你们俩也只能争夺一番，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俩看在我养你们教你们二十多年的份上，不管谁入了真一派，此事就此作罢，你们俩仍是兄妹，不得再行报复，赶尽杀绝。你们可答应我？”
    赵英郑重说道：“女儿不敢违逆父皇，不敢忘三哥同胞之情，手足之谊。”
    三皇子跪下，一脸正色地说道：“儿臣赵荆在此立誓，若是侥幸入了真一派，绝不对三妹再行报复，若违此誓，死在万刀之下，永沉紫菱江底，遭群鱼啃食，不得超生。”
    皇帝将烤鱼吃干净，拍拍手，“好，那就开始吧。”他抬头看向头顶空无一人的晴空，说道：“渺尘道长！劳您久等。小女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晴朗的天空忽然一暗，一丝淡淡的雾气从江面上裂开的冰面中升起，越来越浓，片刻之后，竟然将江面罩得白茫茫一片，几步之外不辩人形，如同一个大罩子，把江面牢牢扣住。一道淡淡的声音如同从头顶传来，声音虽轻，但是直灌入耳，清楚无比：“入门首重缘法，既然此时来了，那么缘法便在此时，这便开始吧。”众人抬头看去，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皇帝轻声对赵英说：“今年赤城山提前开山，等不到开春了。真一派上师午时刚到，没时间让你休息，只能现在就比了。”赵英漠然点头。却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紫菱江水师船上和渔船上的渔网如有灵性一般纷纷飞起，悬在空中，密密麻麻，足有数百张之多。王守心眼睛一亮，这无形御物的手法与牛青山、百能妖王是一样的。只见那数百张渔网在空中缓缓飞舞，各自首尾相接，网线锁扣如有灵性般，自行缠绕，缝补在一起，片刻过后，形成一张宽达百丈，横跨紫菱江的巨大渔网，如大蛇一般在空中缓缓扭动，降落到江面炸开的冰口上，慢慢沉入水中。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赵荆，赵英，你二人听好，今日只考一题。这张大网入水展开，一刻之后提出水面，网中能捞多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