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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晋登门拜访,小猴儿没见。
只让人送了一大盒子礼给他。
拆开盒子,瞧着里头别扭的躺着一堆石头,一根秤杆子,随扈满头雾水。
“掌柜的,这是甚么意思?”
祁晋掂了掂秤杆子,哑然失笑。
这丫头到是个痛快人,连周旋都免了。
石头、秤。
她这摆明了是告诉他,虚枪就不用耍了,她只要实成的好处。
“走吧。”祁晋一跃上了马车。
随扈问:“可是回总柜?”
“不,去别苑。”
……
祁晋在归化城中有一处别苑,除了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长工外,鲜少有人知道。
他们祁县人在口外行商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十年不得携眷,吃苦耐劳,守在柜上。
这是晋商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也是祁晋年届三十,仍不曾有家眷的原因。
祁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晋商,赚钱的本事一流,节省的本质更是一流。
可他的别苑却是豪奢不止,雅致上乘,外观质朴,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每每随掌柜的到别苑,随扈都为这里的精致而叹服。
假山流水,青葱绿植,每一处都好似从一副江南水墨画上誊下来的。
他们心中都很好奇,一年前送这宅子给大掌柜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叩-叩-叩——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后,一人来开门,那人身形瘦削,粉面柳眉,说话阴阳怪气,见到祁晋并不虚迎,反是祁晋有礼的向他点了点头。
那人只道:“主子在梅林歇着,大掌柜的怕是要候上一会儿。”
祁晋再次颔首,“有劳公公。”
……
祁晋在梅林外,候了半个时辰有余。
直到那阴阳怪气的人来传话,他才恭恭敬敬的进了梅林。
时值初春,按说梅树尽已凋零,可此处不知是何品种,那诺大的梅林,竟处处芬芳。
不曾见过此等奇景的随扈尾随祁晋身后一路偷偷打量着,直到那梅林的中心处,只见石凳上一玄衣男子端坐其上,手执棋子,专注与石桌之上的棋盘,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绘出一副似仙似幻的侧影。
男子侧头,看着那朝他走去的祁晋,凤眼一勾,淡淡一笑:“念乡来了。”
随扈揉揉眼,他竟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哦,不……妖异。
那样俊美至极的五官也藏不住那股子仿若与生俱来的阴戾之气。
随扈只觉脊背上钻出一层冷汗。
祁晋扬手,制止他继续尾随,而后自个儿上前,甩甩衣袍,打了个千儿。
“见过王爷。”
“起来吧。”
温凉难辨的声音,掩不住周身贵气,他摆摆手,指指眼前的一盘棋,“本王听说,念乡也是下的一手好棋。”
“王爷谬赞,在下拙技,怎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祁晋虽如斯谦恭,心中却不然,然待他当真行至棋盘前,与睿亲王对弈十数来回,那倍感吃力的处处重围,却让他再一次感觉这人的可怕。
几个来回,祁晋举手再无落子之地。
他颔首失笑,“王爷棋艺之精湛,乃在下平生之仅见,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琏珏笑笑,凤眼微眯,唇角明明勾起了弧度,祁晋却莫名打了个寒噤。
他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之人,他知道,这样云淡风轻隐含冰寒刺骨的眼神,是要踩着无数尸体,历经世间冷暖才能磨练出的。
祁晋开始庆幸,他不曾拒绝这人的赌约。
尽管他输了,却也赢了。
尤记得三个月以前,入京办事时,这人约他至府上。
“本王有一事相求,不知大掌柜的能否卖本王个面子。”
睿亲王求他?
祁晋心中腹诽至极,若说别人求他,他知是为银子,可如今天下间明白人谁会不知,他睿亲王与瑞丰宝号的关系?
银子?
他远比他大盛魁要多的多。
“王爷这是折煞祁某,若有什么需要,兹管说便是。”
祁晋如此回答,他也只能这么回答,察人入微的他一眼便知,这个睿亲王,便是不能讨好,也绝对不能得罪。
他在脑子里想了若干种可能,却不想,他张嘴却道——
“如果有一日,你进退两难,来找本王便可。”
彼时的祁晋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因没有什么,从而也就顺嘴应下。
却不了,三月后的今日,竟是正应了光景。
看着桌上那盘被围得水泻不露的棋子,祁晋不得不感叹,这个睿亲王岂止是下的一盘好棋?
“怎么?念乡心中可是在想,是本王用计设计了你?不然怎会算计的这样精准?”
琏珏开门见山的道出了祁晋心中所想,是以他并未矫情,只低头颔首,像是等着一个答案。
琏珏拿起于得水刚呈上的茶,悠哉的吃了一口,半晌笑笑。
“本王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清楚,这些本事还是有的。”
什么?
祁晋眼一窒,登时觉得眉头一紧。
他不是不知道那京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的石家丫头和这睿亲王的过往,可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睿亲王居然如此坦然在他面前,自称那女子为他的女人!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今再想想那女子给他大盛魁使出的阴招儿,祁晋忽然觉得庆幸。
他庆幸的出手的只是那个女子。
他更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开罪过那个女子。
……
琏珏的条件是,现银入股大盛魁,一来缓解大盛魁压力,二来供石家军费。
这对祁晋来说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条件。
琏珏背靠户部,又有天下间最大的银号瑞丰做后台,若票号有他参一份,那确实上乘之策。
而至于其它的,他也并没有多问。
祁晋是个聪明人,只稍稍一想,他就明白,他兜兜转转这么大的圈子是为甚。
可不?
石家建私军,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便直接支持的,是以……
余光偷偷扫着那个尊贵至极的人,祁晋发现,那双冰寒至极的眼底,再也没有提起‘本王的女人’时,那样带着人性的波澜。
……
翌日清晨,祁晋再次拜访石猴子。
这一次,他没有空手而来,而是大张旗鼓的让人抬了整整八个大箱子进去。
这八个箱中,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批‘丢失’的官银。
大张旗鼓的带着‘赃银’上门,个中意义不言而喻。
当然,祁晋是个聪明人,他自是不会戳破这当中门道,当小猴儿宣他进来之时,他如平常一样,落落大方,只字未提双方纠葛,只道——
“祁某不才,斗胆上门跟姑姑讨个官职。”
“哦,说来听听。”
“敢问姑姑可否愿冒风险,让不才试一试军中粮台?”
小猴儿相当高兴,并不仅仅是祁晋这尊财神终于被她收于所用,更为重要的是,她发现,这个人的精明绝不在那涂尘之下。
可不,谁愿使唤几个傻子?
当然,心中窃喜,可该摆的架子总是要摆的。
礼归礼的,她得让他们敬她。
小猴儿故作沉思,半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然大掌柜的有此心思,那且不妨试试。”
话音一落,祁晋登时做‘感激不尽’状。
“谢姑姑抬爱!”
……
过后,二人就粮台的问题,一番交谈,让小猴儿更是欣赏祁晋这个人。
老实说,他虽精明,却与涂尘不同,涂尘浸沉宦海多年,心思难测,老谋深算,他虽博学,擅长奇谋,但你实难分辨他的忠于奸,然则祁晋却不同,他是一个聪明人,但他更是一个商人,除却沟通上他处处谦和,稍嫌虚伪,可说起正事来,却是条条框框,他会用最简单的方式算出双赢的办法。
你浪费一分他不干,他少一分他也不干。
尽管小猴儿不是个擅长算账的,可粗略一听,也委实每一笔钱都是算在了刀刃上。
就像当她提出,想他替僧格岱钦筹谋筹谋时。
他沉思了很久才于她道,“不是不可以,可大盛魁不是我祁晋一个人的,这样的决定,我必须让所有的财东看得见好处。”
“比如呢?”小猴儿想,他这样问,定是心中已有要求。
果不其然,只听祁晋道:“帮我大盛魁在外蒙三藩开设票号。”
小猴儿点头,她觉得这条件并不过分,不过毕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怎么都要与僧格岱钦相商一番。
……
当晚,祁晋在城外草原设席,以得官职为名,宴请众官员及大盛魁财东。
草原的夜,苍茫神秘。
抬头是没有边际的星空,遥望是星星点点的火种,丝丝烤羊的香味扑鼻,**酒的香气沁人心脾。
火不思悠扬的琴声伴奏下,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壮汉们摔着跤,就连那一匹匹低头吃草的马,都漫不经心的掀着蹄子。
悠闲,美好。
这是小猴儿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感受的放松。
酒过三巡,多数人都已经喝起了兴,谁也没注意,那主位上的石猴子什么时候离开的。
抱着腿坐在角落的石头上,小猴儿闭着眼,嗅着风中那混杂着羊膻味儿的味道,有那么一刻,她竟忘了她那些如何都卸不下的烦扰。
“真好啊!”
她展开双臂,拥抱苍茫,丝丝凉风吹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横行霸道的草原小霸王时代。
双手垫在头上,她一股脑的砸了下去,沾者露水的草原接住了她,小猴儿翘起了二郎腿,睁开眼睛,百无聊赖的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不知是不是几杯酒下肚的作用,她竟也想起了那些无稽之谈。
她竟也觉得那天上的众多星辰中,一定有她的家人在看着她。
阿玛、额娘、孟姨、弟弟……
“咋样,阿玛,你闺女还不赖吧,没给你丢脸吧。”
“总爱说我浑,这下知道了吧,浑小子激灵,闺女就更别说了。”
“哈哈,亏得额娘你早走几年,要不然现在肯定跟我耳朵边上磨叨,女孩儿家要有女孩儿家的样儿。”
“女孩儿家啥样啊?谁说你闺女就没有女孩儿家的样儿了,没有女孩儿家的样儿能生出孩子来么?”
“……”
“诶,阿玛,额娘,你们别光在天上两口子恩爱,也帮我盯盯那小子,你们上头人多,别跟我抢人了,怎么着也得留一个陪我。”
“听着没?孟姨……我没葬你,可不是我忘了哈,我这可是要送你个大礼,等过一阵选个日子,给你个石家的名份。”
“我说阿玛,这事儿我可是替你办的啊,要是我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儿,你可别托梦来找我啊。”
“你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儿,怕将军找你。”
低沉的男声带着笑,冷不防插了一句话,吓了小猴儿一跳。
感觉身边的草坪一沉,小猴儿拧过了头,正正对上僧格岱钦那双染了醉意的眼。
他此时并排躺在她身侧,两个人近的几乎小猴儿喘的每一口气,都来自他的呼出。
“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小猴儿翻他一眼,别过脑袋,再度朝天躺下。
尽管她在僧格岱钦的眼里看见了那过高的温度,不过也许她习惯了,或者说很多事她们都心知肚明,所以躲来躲去的,反到是显着矫情。
“嗯?怎么没音儿了,你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儿了,说来听听。”
僧格岱钦吞吐的酒气之浓烈,表明了他反常的话多出自何因。
“诶,我说你今儿出息了哈,还头回瞧你跟别人喝酒呢。”小猴儿没答他,而是另起了一句。
这到是真的,僧格岱钦真的从没跟别人喝过酒,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跟石墩儿喝上了好几杯。
“怎么?不高兴了?”
灼热的酒气喷在小猴儿耳朵边上,听着草地嘶嘶拉拉的声音,她感觉他向她靠近了一步。
小猴儿侧过脸,眼看着他又靠过来一点。
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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