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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如钩,牵挂归人。
与僧格岱钦小别后,小猴儿急匆匆牵出马,一路疾驰,奔往城外,那归心似箭的心,一如每一次奔向他。
嗯,道是委屈了那匹不停被鞭策的马。
坐在宅子门口石阶上的于得水托着发困的、摇摇欲坠的下巴,马蹄声踏进巷子口,吓的他一个激灵,差点儿滚下台阶。
于得水揉揉眼睛,赶紧迎上去,“女主子,您可回来了!奴才等的都要睡着了。”
“不是说了不用等了?”小猴儿斜眼儿瞧他,实在瞧不下眼儿那眼角挂的眼屎,勾着小指给抠了,抠的于得水是一阵惶恐外加感动。
不过小猴儿那张嘴立马毁了这些许感动,“不是我说,于得水,我发现你咋老得越来越快?”不只是说,小猴儿还上手去扯他的脸,“瞅瞅这肉松的,干巴巴的,跟层瘟猪皮似的,都是老褶子,我说你了不得长我七八岁,怎么衰的跟我大爷似的?”
“哎呦喂,女主子,哪能拿跟您比啊,您这是天上的仙人转世——”
“得,赶紧停,少忽悠,大半夜的别跟这吹喇叭,我脑袋疼。”小猴儿揉揉太阳穴,不耐的挤挤眼睛,又抽抽鼻涕。
她是真的脑袋疼,断了阿芙蓉有一阵子了,全身都像是爬着蚂蚁,在她的皮下到处吃她咬她,开始的几天她真的恨不得找把剪刀,豁开自个儿的皮,放一把火,把蚂蚁都烧死,可这一天天的熬过来了吧,又渐渐习惯了,她不说,谁也看不见她全身上下的蚂蚁。
剩下能看见的,只是一个不停抽搭鼻涕的她,像是伤风,却又不是伤风。
“女主子,给。”于得水手疾眼快的递上去绢帕,小猴儿拽过来擤了一把鼻涕,随手把牵马的缰绳塞到于得水手里,走了几步,又转身一副‘你不愁,我都替你愁’的模样道:“抹点啥子吧,脸干巴的抬头快能存住雨了。”
“……”于得水哭笑不得的摸摸自己的脸。
是哈,确实干巴。
……
对于这个一进宅子就二话不说奔桃园小跑的女子,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像除了她回来之后,那个几乎一直坐在棋盘前动也不懂的贵人一样,甭管这园子多大,人几多多,这二位好像只对彼此喘气儿。
延珏这一盘棋,已经足足下了七天。
前些日子,也不知打哪儿弄了一本棋谱,里面画的都是一些所谓的将死之局,要说这棋谱落到延珏手上还真是遇见冤家了,这厮骨子里那犟劲儿都给激了出来,愣是一篇篇的复盘,一局局的琢磨。
那石佛似一动不动的德性,直叫小猴儿咋舌嘟囔,丫的当年拿了状元,不冤枉。
小猴儿俩胳膊莲花一缠,又觉得鼻子刺痒,抬胳膊抹了一把。
杵在延珏身后,她恨不得一把把那跟她抢男人的棋盘推掉,可没有,她心明镜儿,怎么推,他也能一步不差的给你摆回来。
没招儿,谁让她这爷们儿长了个不寻常的脑子。
“喂,棋痴,你家来猴儿了,不用招待一下?”小猴漫不经心的口吻里,漫着一股子酸味儿。
延珏似是嗅到了一般,噤噤鼻子,并未抬头,而是面无表情道:“重说。”
翻了个白烟,瞥瞥嘴,小猴儿从后面缠上他的脖子,口气一下又软的像坨棉花,“你家猴儿回家了,你就这么狠心,真的不搭理一下?”
低低的笑声从延珏口中逸出,从他那终于从棋盘里抽出来的眼神来看,显然他非常满意这个“回家”的口吻。
当然,还有这烈货只面对他时才会有的娇态。
“今儿怎么这么晚?”延珏问她,转头时,脸贴住她的鼻尖,只觉湿哒哒的什么蹭到脸上。
小猴儿抽抽鼻涕,又用鼻尖乱七八糟的往他脸上一顿乱蹭,湿哒哒被晕开来,成功的掩盖了自己的‘罪行’。
她小声哼唧,“别说的好像你不知道我一天忙什么似的。”
“哼,就你介长了一万个心眼儿的人,要不是一切了如指掌,会跟这儿钻棋盘子使劲儿?”
僧格岱钦离开归化这么大的动静儿,他会不知道?
哼,哄鬼儿子玩儿呢?
延珏低低笑笑,从后揽住小猴儿的腰,一把带在身前,抱起来放在腿上。
“呦,长肉了。”他掐掐她的腰,那指尖的厚度让他相当满意的点点头,当然,俊帅的脸上满是揶揄。
小猴儿可不在乎那个,她大言不惭的呲牙笑笑,“我就当你是夸我了,没招儿,谁让小爷儿我瘦是貂蝉,胖是杨玉环——”
“得,别吹了,没一个好玩意,都是亡国的货。”延珏笑着打断她。
小猴儿话没说完憋够呛,脑子里又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存货,只好用尽必胜所学逼出个词来。
“反正我这种,就是倾国倾城!”
延珏笑着睨她,“要脸不?”
“不要能越来越厚么?”小猴儿拎着自个儿长了不只一层肉的脸,牛逼哄哄的吹,“这不都是一层层的脸贴的么?”
一旁的于得水终于憋不住乐了。
没招儿,这女主子吓人起来,那就是菜市口的屠夫,可这欢实起来,天桥的哪个说书的都没她臭贫。
他这一乐,好嘞,小猴儿二话不说朝他一蹬腿儿,叫上的锦鞋直接甩了过去。
“造反了是吧,你丫的?!”
“诶,女主子,别,别!奴才错了,奴才有罪!”于得水正当挡的挨了一鞋,他是连求饶连笑连把鞋捡起来,给递上前去。
延珏接过鞋来,在自然不过的给小猴儿穿上。
“晚上想吃什么?倾国倾城。”延珏笑意不掩。
小猴儿死不要脸的承了这‘美名’,白花花的牙一呲,“吃鸡。”
……
饭后,于得水简直是不知道改高兴还是忧伤。
高兴的是,最近女主子的食欲终于好起来了。
忧伤的是,女主子的食欲未免也太好了吧?
整整一万参鸡汤,连鸡带汤,居然全都进肚儿了,要不是那碗里最后还剩下些鸡骨头和一根儿老山参,他几乎以为女主子屋里养了几只耗子。
这女主子近日的胃口还真是大的可怕啊,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刚进王府的时候,那饿狼传说的时代。
按于得水的脑袋分析,嗯,那东西果然是害人不浅的玩意儿,瞧这一戒断,吃的多香?
于得水端药过来的时候,嘴就没合拢过。
“女主子,趁热喝,奴才特意给您拣了些蜜饯,您尝尝看,准保甜到心尖儿。”
“得,别跟这儿恶心我,拜年呢,还是上坟呢,满嘴竟忽悠。”小猴儿靠在藤椅上,懒洋洋的也没起身,也没睁眼,只懒洋洋的摆摆手,“下去吧,我消消食儿,待会儿就吃。”
“诶,主子,您可别的太凉,苦着呢。”
“行了,行了,这人老了老了怎么还唠叨上了。”小猴儿不耐烦的甩甩手,于得水悻悻然退了出去。
延珏这会儿不在房内,想来又是出去抽一袋烟,没的办法,她的破肺子和他的烟袋是见不得面的。
银色的星光从窗缝,门缝里稀稀落落挤进来,像一根根发光的面条一般,戳在地上,戳的灰尘飞舞,戳的剪影斑驳。
小猴儿起了身,接连踩着一个个的影子,来到了桌前,她摸着那药碗依然余温滚烫的边缘,嗅着那已经习惯的苦涩味儿,来来回回摸了不知几圈。
向上翻翻眼白……
再向下睨睨脚尖……
最后,她摸摸自个儿被鸡和汤撑的圆滚滚的肚子……
她还是起身端起药碗,走到花盆前,倒掉了一整碗。
延珏回来的时候,小猴儿正拿着蜜饯,嚼的倍儿尽兴,那二傻子放牛的乐呵劲儿,好像完全没有闻到他满身远比往日要呛鼻子许多的烟味儿一般。
“给你一个吃吃,倍儿甜。”小猴儿把自个儿吃剩一半的蜜饯强行塞到延珏嘴里。
延珏嚼了嚼,淡淡一笑,“还真是甜。”
这个晚上,就像这段日子的每一个晚上,他拥着她,她死缠着他,说说笑笑,直至入梦。
谁都没有提及那些京中传来的天大消息。
是呢,他和她的心从来都是一样的,如此良辰美景,谁也舍不得破坏这片刻的宁静。
……
乌布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已经完全不懂自己了。
早上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什么邪风儿,只看见那个捧着京城来的家书一脸欣慰的家伙,就觉得心口窝鼓胀的要炸裂似的。
这股子邪劲儿甚至连脑袋还没来得及上,她就已经先一步冲上去,二话不说扯烂了那信。
“你干什么!”
精卫恼起来,怒目圆瞠,连平素最为注意的尊卑都忘了,直接吼了出来。
那吼声在乌布里的耳朵里无限放大,刺耳极了,乌布里扁着嘴,眼窝发烫。
吼什么!
你用得着那么凶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的着么~”
乌布里嘴上硬着,脸上刁钻着,可死攥着那信纸的碎屑的手,却是因用力过大而生疼。
她委屈极了,可脸上还是跟心里别着劲儿的撑着惯常刁钻的面具。
“给我。”精卫沉声,眉眼之间的紧皱全然不掩对她无理取闹的不耐烦。
“不给!”
“给我!”
“偏不!”乌布里直接把信一团,手背在身后,倔强的仰着头死瞪着他。
精卫眉头越皱越紧,看着那矮她一头半的丫头,破天荒的对她这个公主口不则言,“你太刁蛮了!”
“我就是刁蛮,全京城谁不知道我宝亲王府大格格是个泼辣的,要你来告诉我?”
“简直不可理喻!”
“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这么刁蛮,没有你的夫人那么温柔体贴!”乌布里哇啦哇啦吼出一串来,越说越激动,越说眼睛越烫,她扁着嘴儿,使尽憋着才不让眼睛里那莫名其妙的丢人玩意儿掉下来。
那耗费的力气太大,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嘴里吼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可精卫怔楞了。
是真的愣了。
就算他某些方面脑袋再不灵光,也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这段日子以来,这样的触觉,已经不只一次了。
每次这丫头用那双晶亮亮的眼睛盯着他一看就是许久的时候,就算他从不去迎她的视线,却完全忽视不了那两道视线的灼热。
他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说服他自己了。
精卫不自然的撇过头,让自己不去看那一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他甚至故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那样听上去或者更冷淡些。
“随你吧。”
甩下一句话,他冷漠的转身离开,假装完全听不见那细碎的抽搭声。
心诡异的抽疼时,他告诉自己——
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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