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华未央才带着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个早已冰冷僵化女人,她曾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楚峡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僵住在屋内,他的身体同那个女人一样冰冷,也同样的一言不发。
美丽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昙花一现,谁若想勉强保留它,换来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这个道理华未央早已知道,黄金炎龙也知道。
如今楚峡,也知道了。
他失去光彩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抹悲凉,他还清晰得记得楼外那飘扬的雪花。
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一片片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他失去了一切,包括那一点点仅有的念想。
他还清楚的记得,就在前天,就在这附近,他眼前的这个人曾试图阻止过自己。
他应该责怪谁?
言宴?云遮?还是他自己?
楚峡心如死灰,他的耳边仿佛有亡灵在呼喊。
他不知道之后自己还能去何方,还能做些什么。
华未央不忍这位这样的死去,于是她给楚峡倒了一杯酒,为他讲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是一个传说中人和一个英雄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英雄,他明知会死,却为了让兄弟在一场无比险恶的战斗中活下来,自投险境。
那个传说中人并没有为这个英雄做过什么,但那个英雄却不惜为他的知己去死。
那时,漫天的枫叶与流淌的泉水都如血一般的嫣红。
在那百丈的飞泉中,英雄直挺挺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士为知己者死。
华未央的一生中所遇到的知己,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五个。
然而,楚峡却至少拥有八十六个这样的知己,这样的兄弟。
楚峡是幸运的,他的兄弟是无憾的。
为楚峡战死,为纵横堂战死。
这是他们的抉择,他们作为英雄的抉择,他们也是为自己而死的。
而楚峡应该做的,就是要像兄弟们希望的那样,好好活下去。
楚峡的眼中闪耀出了光芒,可那光芒却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苏子澈。
当他看到苏子澈与看向小云那丝毫不掩饰的情感时,他确实曾爆发出浓厚的杀意。
并且那杀意曾像利剑一样,刺向苏子澈的心脏。
他还愧对苏子澈。
华未央叹了口气,面上显得有些复杂。
那具傀儡显然是已经废了。
华未央决定把真相掩盖下来。
她心里有些摸不准,这个背后操纵如此一具栩栩如生傀儡之人,是否和上次将她与萧郁离都困住的那个人……
其实是同一个人呢……
华未央将这些心思掩埋,只是告诉楚峡,苏子澈离开大周都城居时非常的决然。
他已经作出了退出的选择。
"楚大哥!"苏子澈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用清亮又欢喜的声音唤回了迷途的楚峡。
见到楚峡安然无恙,苏子澈满怀的愧疚终于化为了无比的激动。
因为他曾默默的离去,将楚峡和纵横堂的八十六个人留给了言宴。
两个人终于面对面,相互倾诉起衷肠。
他们在一处恸哭,在一处埋葬了小云。
很久以后,楚峡才问起苏子澈他是如何找来的。
苏子澈答道:"是一个白衣神仙告诉我的。"
华未央心中一惊,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是谁,会在言宴手下救出身怀折悯剑的苏子澈……
除了那个信誓旦旦的赤忱之人,华未央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谁。
萧郁离,你为什么……
言宴在大周都城居第一楼的楼头端坐了一夜。
他已经看了一夜的雪。
雪似红梅,红梅似雪。
他的手下已经赶在黎明之前,将大周都城居里里外外所有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仿佛那残酷、悲壮、惨烈的一夜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清晨的冷风伴随着阳光从窗外而来,尖针般扎进言宴的衣领和袖口,可他并不觉得冷。
他只看到他的手上、身上似乎都沾满了污泥和鲜血。
所以他现在需要回去,好好的洗一个热水澡。
言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正房堂屋东边的厢房是他的寝室,在寝室的后面则有一间没有窗户的浴室。
这里终年都燃着灯,坚固而隐秘。
转过紫檀镂花的屏风,那里有一架鋈金嵌宝的穿衣大镜。
言宴在镜前宽去貂裘,解开中衣,仔仔细细得看着镜中另一个残缺的自己。
而自己,只不过是那位神族之人,渡劫意外分离的一缕残魂罢了……
谁能想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帝师大人,也会虚弱得如同刚筑基的修者。
实在可笑!
言宴眼底泛起了一缕血丝,不,他这个从小被言家当作活体祭品献给那位帝师大人温养魂魄的人才最可笑吧!
曾经他以外,是叔父害死父亲,诬陷于他。
却原来是他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神族的魂魄,灵力暴走,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而他对那位华姑娘,朦胧不明的情感,连他也分不清,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这帝师大人的意志了。
他好不容易查清真相,发誓与过去告别,做真正的自己时……
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来!
言宴曾经动了自不量力的杀心。
他曾派人按照一张杀人契约,在土地庙中留下了一大笔钱,点燃了三支流火,并留下了萧郁离的名字。
诅咒之说果然是靠不住的。
言宴现在才确信冥冥注定的命运之说,是多么的荒谬可笑。
他虽然很想看看传说中的帝师大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但他不能回头。
因为他暂时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里。
二人不知道在这诡异的沉默中达成了什么一致。
最后言宴和萧郁离,这两个如神仙一般的男子,没有打起来。
言宴引萧郁离来到花园,叔父当然已经不在。
他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小土包,告诉萧郁离,纳魂之术就埋在了这里。
言宴看到萧郁离忽然腰背紧绷,心中只觉得快意。
想拿走他的魂魄?
就算原本是属于萧郁离的,也休想!
若要杀死萧郁离,现在无疑是下手的最好机会。
可是言宴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他看到屋中跳动的烛光,忽然想请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人喝一杯,聊一聊。
门窗紧闭,绛紫色的锦幛重重叠叠,将堂屋和东西两个厢房全都分隔开来。
因为言宴从不喜欢被人打扰,特别是在同贵客说话的时候。
言宴与萧郁离分坐在紫檀大椅上。
"即便马上要死了,我还是贪恋这杯中的酒啊。"
言宴感叹道,他看萧郁离毫无芥蒂地端起酒杯,便问道:"帝师大人,不怕我在这酒里下毒?"
"酒本是毒,又有何惧。"萧郁离毫无感情的声音答道。
言宴哼笑一声细细得问道:"你要杀我,难不成是恼羞成怒?”
他像是想解释一般的说道:"他是我的叔父,却想要杀了我。 "
萧郁离的声音冰冷:"说够了吗?"
他没有心情和这个不要脸的情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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