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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贼心里忽地怦怦乱跳起来。他一夹马肚子,快跑了几步,离得近了,终是将那女子看清,竟真是丁妍珊。
山贼又惊又喜,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你……”他结巴了半天,终是把话说完整了,“你怎会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
山贼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怎么答,最后憋了一句:“我心里真欢喜。”
丁妍珊脸一热,却被他的傻模样逗笑了。
她一笑,他也跟着笑。
两人笑着,却是没说话。最后是丁妍珊让山贼把马拴在亭子边,拉着他坐在亭里说说话。
山贼听话照办,却有些不放心:“这里在路边上,人来人往的,看见我们了可怎么办?”
“我不怕,你呢?”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走了,她们说什么难听的都与我不相关,可你还在这城里生活,你被人闲话,我心里很不舒服。”
丁妍珊又笑了:“说我闲话的太多了,不差你这一条的。”
山贼想想也是,遂点点头。她没有受那些碎语影响,能过得开心些,如此也好。
“沐儿说你还要来。来做什么?”
山贼脸的腾的一下红了,这……这龙二夫人居然把他的话说了。可是既说了他还要来,必是也说了别的,但既然说了,她怎么还问?
她……她……
山贼顶着个大红脸,硬着头皮小声道:“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看你过得好不好。”
“哦。”丁妍珊点头,一边笑一边盯着他看。
山贼被她看得颇不自在,赶紧找话:“你不是说不见我吗,怎会在这里?”
“我到底是要看看为何我等了大半年你才来。”丁妍珊不答反问。
山贼张大了嘴,脸更红了:“我……我……”
“为何没给我写过信?”
山贼嘴张得更大了,愣了半天,小声道:“我不太识字的。”
丁妍珊仍是笑,笑着看他。
山贼咬咬牙,道:“可我别的挺好的,字也是可以学的。”
丁妍珊的笑容大了,山贼的脸更红。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与她在聊些什么。
这时丁妍珊又问:“你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已经嫁了呢?”
“没想过。”山贼老实巴交地答,答完了,又抢着道,“就算嫁了,我也能来看看你好不好啊。”
“若我过得不好呢?”
“那……”山贼顶着张又红又黑的大脸,梗着脖子道,“那我就带你走,绝不让别人欺负你。”
“那你定走不出京城便被人打死了。”
“我自然不会这般鲁莽,定是会想好办法再行事。”
“那你想好了来寻我之后该怎么办吗?”丁妍珊眨巴着眼睛看他。
山贼有些心虚,怕被她笑话,但还是说了:“我不可能在京城里让你过上好日子,这里的人还碎嘴,你过得不开心,我也不会欢喜。村子里确是太穷了些,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能久住在那里。所以我想就在我学武的城里找份活干,那武馆我很熟的,我去当当教头,存些钱银,日后也开门收徒,开家小武馆。到时……到时你若还过得不好,我便来接你去。”
山贼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脸又涨得通红。他这话说得,好像人家姑娘愿意跟他走似的。
可话都说出来了,他又不愿退缩,于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是个粗人,可是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会努力挣钱,绝不让你吃苦。在村子里,我便欢喜你了,可是我不敢有什么念头,可你走了,我总是心里惦记。后来我想通了个道理,我虽然像是那山脚的泥,姑娘你像是那山顶上盛开的花,可是山脚的泥与山顶的泥是一样的。只要有心细栽,它一样能让花儿开得好。我想了这个,便来了。我就想亲口与你说,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护着你,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山贼一口气说完,把头压得低低的,不好意思看她。可等了半天,那丁妍珊却是半句话也没有给他。山贼心里有些慌,抬头一看,丁妍珊也正看着他。她的眼睛润润的,亮得出奇,这般模样,在他眼里,真是再美也没有了。
“你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丁妍珊忽然开口说话,山贼傻傻点头。她当初说不愿见他,他难过得一晚上没睡着。
“因为你说你还要来。”丁妍珊笑笑,脸也红了,“赶不走的,我才要见。”
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大,虽然他不远万里而来已是心诚,但若是轻易退缩,只怕将来也难与她维系。
山贼一听,喜出望外,赶紧顺竿子往上爬:“我不但赶不走,我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还想好了日后的营生要怎么办,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考虑好了才来的。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一定对你好。”
他噼里啪啦一通说,说着说着,看丁妍珊一边笑一边脸红,他的脸也红了,终是说不下去,只好挠挠头陪她一起傻笑。
“你要开武馆?”
“对,对。”
“你会记账吗?”
“我学。”
“你不识字,怎么写账本?”
“我学。”
“开武馆要多少银子?”
山贼说了一个数,又道:“那是几年前我还在城里的时候听他们算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行情,我回去了便要去打听的。”
“那这么些,你得存多久?”
山贼张大嘴,赶紧道:“我不止做一份活儿的,城里的机会多,我多拼命,一定尽快存上。我这次来京,也没花多少钱银,我很省的。”
他还待再说,丁妍珊却是不想听了:“等你存好了银钱,我怕都老了。”
“那……那……”山贼慌了,这是不要他的意思吗?
“我……”他还待说什么,却被丁妍珊抢了话,她道:“我送你一样东西。”
山贼赶紧应好。现在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只要她别不要他。
丁妍珊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了山贼。山贼接过打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里头竟是银两和首饰。
“这是我的私房钱。我存着,原本是想如若要远走高飞,就用这钱度日的。如今便给了你,你去开武馆吧。”
“这……这……我不能要。”山贼觉得那钱袋直烫手。
“你不要,便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来接我。我告诉你,京城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我娘要逼我嫁的,定是位高权重的大户。届时我若是过得不好,受欺负,凭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我接走。你不怕死,我却是不想没了倚靠。”
山贼盯着那钱袋,眼眶一热,他咬紧牙关,心里直恨自己没用。
“这钱银是我借你的,你早日安顿好,早日来接我,钱银以后要还给我的。”
山贼僵立在那儿,想了半天,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实情。他忽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哑着声音道:“是我没用。”
“你说这些,我不爱听。还是那些什么山脚山顶的泥有道理。”
山贼用力点头:“你等着我,我一定尽快来接你。”
“你要给我写信。”
“好。”山贼又用力点点头,眼泪涌出眼眶,他臊得用袖子用力擦去,再点头道,“我回去就好好学字,你等我。”
丁妍珊笑,轻声道:“我等你,你要快来。”
山贼猛地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三年过去。
丁妍珊二十有三,是京城里有名的老姑娘和泼辣货。
为了不嫁人这桩事,她闹了好几场,且都是真刀真枪真拼命的闹法。最后她娘亲没了办法,也不再有人家愿意娶她,就是做妾室也不敢再要她了。
京城里风言风语,丁妍珊却不急不恼。
她每个月都能从居沐儿那里收到好几封信。信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信上的字很丑,但情意真切。写信的那个汉子事无巨细地向她禀告着自己的生活起居、营生状况。信里没有忧伤和挫折,全是令人开心的事。但丁妍珊知道,他吃了很多苦。
丁妍珊也给他写信,她的信很简单,因为她的生活很简单。
她在等他。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终于有一天,他的信上写着,这是最后一封信,因为他要来了,他来接她。
他信守诺言,他来了。
他没有鲁莽行事,他找了龙二夫人帮忙,当然龙二夫人就使唤了一下龙二爷帮忙。于是嫁不出去的丁家二小姐要嫁人了。
嫁的是龙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远得绕了好几圈都说不清辈分关系的亲戚。这亲戚不但住得远,而且还穷,据说聘礼寒酸得只有三个箱子。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丁二小姐答应了。
这头有龙二爷压着,那头有丁二小姐闹着,丁家没了办法,也或许丁夫人早对这个女儿没了心思,于是这桩婚事成了。
那日,一辆装点一新的红绸布马车,接走了京城里的话题人物丁妍珊。从此,这个人留在京城的消息便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刁蛮任性,最后无奈下嫁了个乡下人。
可是无论坊间怎么传,丁妍珊却知道,她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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