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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等过他,你不明白我和他的事,如果等不来他,结果出了意外的人是我,你会让他给我陪葬,就因为他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没让你给他陪葬。”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里守着他掉眼泪,人都这样了,以前的事统统不重要了,他死了我为他守寡,残了我照顾他下半辈子,这样很感人,很伟大,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伟大,我不要别人为我感动,现在我有我的生活。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为车祸躺在医院里,我能做什么?姚起云和我七年前就彻底地结束了,我不想再谈谁是谁非,但是他对我而言和陌生人已经没有分别。你可以说我欠你的,欠爸爸的,因为我不孝,但是我不欠姚起云任何东西!”
薛少萍紧紧地捏着肩包的细带,抽了口气,“你现在的狠心究竟是跟谁学的?”
司徒玦没有说话,或许她只是学会了自保。
研讨会结束得无波无澜。司徒玦代表她的受聘机构发布了一个简短的行业报告,在傅至时的带头推动下,多数参会厂商对她的报告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会后,傅至时与谭少城出面极力劝她多留几日,司徒玦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定的计划次日返程。
出发当天,她去医院再度探望了姚起云,尽管医院按照司徒家的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地抢救,但他仍没有好转的迹象。薛少萍也不再和司徒玦说什么,司徒玦坐下来的时候,她甚至很客气地给司徒玦倒了杯茶。
司徒玦喝了一口,说不辛酸是骗人的,但比难过更深的是无力感。都说血浓于水,可他们却总把彼此逼到无路可退。
薛少萍的腰让她站不了多长时间,坐下来也只能是略略佝偻着才会好受些。她和司徒久安一样,今后只会越来越苍老。
这种感伤让司徒玦再也没法佯装视而不见,她试着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开,她说她必须回去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但是如果他们愿意,她可以回来,从姚起云身上接过本该属于她的担子,陪着他们,照顾他们,甚至他们可以随她一起去国外去生活,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二老肯忘了过去,说一句“你还是我们的女儿”,而不是“嫁给姚起云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
薛少萍却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儿子。你有你的生活。”
赶赴机场之前,司徒玦还是去了姚起云住的地方,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出事时带在身上的钱夹。薛少萍坚持没有把她交给司徒玦的东西拿回去,钱夹就在一堆零散的物件中,里面的现金和卡摆放得整齐有序,一如姚起云往常的作风,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司徒玦甚至想过里面也许会有一两张旧照片,事实上并没有。正当司徒玦为妈妈给她钱夹的意图而困惑时,她在钱夹的内层发现了几根长头发。那几根头发被归拢成小小一束,规整地存放着,很明显它们出现在那里不是无心的巧合,而司徒玦随后拿起它们与自己当时从头上拔下来的发丝做比较,无论是发色、长度还是卷度,别无二致。
那是洗手间的激情过后她唯一留在他身上的东西。
如果说这头发只是让司徒玦震惊,那么,当她用钥匙打开姚起云住处的那一瞬间,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七年后她回到从前的家,却发现家里的每一处布置和摆设都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姚起云几乎把当时司徒家大部分的旧陈设都搬到了他的“新”住处,尤其是司徒玦楼上的卧室,和一楼她曾住过、后来属于姚起云的那个房间,可以说被完完整整地迁移到了这里。就算她在记忆里细细描绘,也不可能如眼前这样重合得严丝合缝。司徒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如空间斗转,回到了旧日时光。一些小物件,她书桌上的相架、床头的闹钟、旧得褪色的狗熊抱枕,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有过这些东西,现在它们一一从回忆的墓穴中跳了出来,静静地蹲踞在一直属于它们的位置,凝视着从另一个时空归来的人。
很快,司徒玦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她这几年给父母的电汇单,后来寄的存折,回国后吴江给她后神秘失踪的药丸,居然还有她捉弄姚起云时顺手插在他口袋里的色情业名片……任何他能够得到的与她相关的东西都被他悄然收集并保存在这间被回忆附体的屋子里。
“我怕我的记忆像沙漏,越来越少,总有一天会模糊。阿玦,七年了,我就快不记得你笑起来的样子,你说话的声音……因为我太懦弱,害怕痛苦,不肯时时去想,但我又不想忘记。所以你走了,我还一直住在回忆里。”
这是他编辑好了,却没有发出去的一条短信,存在手机草稿箱里,时间是她回国的前一天。她翻遍了他的手机,根本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兴许这和“时间的背后”那些黑匣子里的纸条一样,只是当时的一个梦,打包完毕,却注定无处投递。
司徒玦坐在旧书桌前,环视着四周。姚起云其实是一间单人房,他本来把自己牢牢地关在里面,忽然挤进了一个人,他躲闪,回避,慢慢习以为常,最后一边抱怨着空间太逼仄,一边忙着添置家私。终于有一天,这个人再也无法忍受,把空间重新还给了他,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蜗居变得空荡荡的。他试着去找一个新房客,才发现房子里的一桌一椅无不是为那个人量身打造,重新添置已再无心力。
司徒玦是记恨着姚起云的,人要怎样才能轻易说字本来就是“亡”和“心”的共同体,那是要死了一颗心才可以。她一直不忘,因为过去痛彻心扉。司徒玦反复幻想着姚起云后悔的样子,幻想他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然而正是因为她把那场景在心中预演了太多遍,当真实的一幕终于降临,最初的快意过后,她却发觉自己远没有收获那么多的满足,他承受的痛,并未让她好过。
幻想中姚起云的忏悔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不觉抚慰了司徒玦,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真实的姚起云如何反倒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她宁愿他好好活着,在与她完全不相交的时空里慢慢变老。
司徒玦到了机场,距离航班起飞尚有很长一段时间。林静临时有个会议,但说好了要赶过来送她一程。他们约在机场的泰国餐厅碰头,顺道一起吃晚饭。
司徒玦一直等,在等待的过程中反复地看表。餐厅里的光线并不怎么明亮,黑色装饰线条,灯光是幽蓝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盼望也渐渐地灰败。就在绝望的前夕,她等待的人忽然撑了一把黑色的伞冒雨而来。
他站在对面,风尘仆仆,好像赶了很远的路。
“我来得太晚了吗?阿玦。”
司徒玦快乐地伸出手,姚太太的手镯还在腕间滴溜溜地转。
远处的钟声响了,这一天已宣告终结,属于他们的时光才刚刚到来。
……
林静说,叫醒司徒玦的时候,她腮边有泪。
“做噩梦了?”
司徒玦摇头。
两个人简单地用餐完毕,吴江还是来了。跑得太急,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还好赶上了……”
“不是说好让你别送,怎么又来了?看你满头大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司徒玦的口吻显得很是轻松,人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吴江短时间的沉默让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看起来显得有几分无助。或许从吴江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只盼着他的一句否定来打消心中的不安。
吴江把手按在司徒玦的肩膀上,“他那边情况不是太好,伤得太重了,最要命是头部的损伤,我的同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本以为会有转机,今天下午有一阵,大家都以为他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是……就像你妈妈说的,他好像愿意让自己睡过去一样,她找到我问还有没有希望的时候,我都不忍心建议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事实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司徒玦愣愣的,低喃了一句“谢谢”,再没有任何反应。
吴江有些担心,转而抚着她的手臂,“你听我说,司徒玦,如果难过你就哭出来,别撑着。”
“我没事。”司徒玦忽然回头急急去找她的行李,“我得走了。”
“真的决定要走?”
“嗯,现在得走。你听,广播已经在催了。”她仓促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手一松,外套滑落在地,又弯腰去拾,这一蹲下去,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林静叹了口气,替司徒玦拎起她的旅行箱。
司徒玦看着林静,仰着头,像个孩子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忘了告诉你,其实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就像真的一样,比现在更像是真的。”
林静与吴江对视一眼,顺着她的话问道:“是关于你自己的吗?”
司徒玦想了想,“不,是关于别人的。但我为梦里的人高兴,至少他们是圆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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